当孟惊鸿来到昭阳殿时,已是申时。两位宫女一左一右地候在大厅:“王妃礼安。”
“赵公公呢?”她问道。
左边的宫女回答道:“赵公公事务繁忙,派我们两个来伺候王妃。”
另一位说道:“赵公公说,王妃一路舟车劳顿,又步行已久,必是疲惫不已,精神待蓄。便在殿中准备了些茶水点心,让王妃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前往女学阁授课。”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她不喜欢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着,像在坐牢似的。
“是。”说罢,两人把门带上,在大门前站着。
孟惊鸿毫不优雅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眼睛半睁半闭,散散地道:“芍药,我先去睡了,你也休息一下吧。到了时辰再进来叫我。”
“是,王妃。”
她盘腿坐在床上,闭眼调息,运气全身,口念风华诀,身体内有一股气息在不停的运转。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了。
黄昏已至,夕阳西下,耀眼红霞铺满整座皇宫,血洗一番。
芍药在轻敲红木门:“王妃,时辰已到,该去女学阁授课了。”
她渐渐睁开眼睛,隐去内力,道:“来了。”
不出所料,练功之后的她,神清气爽,全身轻松,堪比午睡来得自在快活。
皇后亲赐的内宰,即教事嬷嬷,姓叶,是一位年约五旬的宫中老人。只见她梳着一字头,上身穿着暗绿宽袖短衣,外加深蓝流苏布褂,下身穿着枣红色大花宫裙,腰后像是有一根直木撑着似的,挺得不能再挺。面无表情,高高地扬着下巴,双眼冷漠,俯视瞧人,声音中气十足,好生威严。
“王妃礼安。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为王妃传授三从四德之教。今夜的授课内容,乃讲解‘三从’之理。理论定然会枯燥无味,但细究其中之道理,意义非凡。对于生性聪慧的王妃而言,其内容不会难。但老奴有言在先,严师必出高徒,赏罚分明,责备求全,老奴会样样分得清清楚楚。王妃可听好了?”
孟惊鸿不喜欢这恶嬷嬷。不仅仅因为她是皇后的人,还因为她的那一张僵硬臭脸,让人觉得自己欠她几百万似的。但她还是很配合地点点头。
“王妃请入座,我们现在开始授课。”
花惊鸿随意盘腿坐在垫子上,面前是一张小矮书桌,上面放着一本灰皮书本,名曰《妇诫》。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还啐了一口。
叶嬷嬷坐在正上边,将她刚刚的走姿和坐姿全都收入眼底,脸色不禁又黑了一度,但还是耐着性子,开口道:“请王妃打开书本,翻到第一页。”
“哦。”她习惯性将两个手肘放在桌面上,拿起书本,将它立起来,好奇地翻来翻去,看到的都是一篇篇的文言文,她立即头疼万分了。
要知道,她在现代,还是徐菁的时候,奥数奥英什么的都不是问题,唯独这文言文,相比之下,确实是差多了。
“请王妃注意课堂规矩。站如松,坐如钟,听言便做,不节外生枝。在这里,没有主子和奴才,只有老师与学生。老奴让王妃做什么,王妃便要做什么。”叶嬷嬷厉色严词地道。
“我知道了。”孟惊鸿觉得自己还是悠着点,可别让这老妖钻了空子,得以机会来惩罚她。
“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所谓之‘从’,即听从、随从、服从之意。为人之妇不能自主、自专,必须遵父命、夫旨、子意行事,做到为女孝、为妻贤、为母良。卑微第一,生男弄璋,生女弄瓦;夫妇第二,丈夫可比天大;敬慎第三,男子刚强,女子柔弱,刚柔同济;妇行第四,兼备德言容工四行;专心第五,贞女不嫁二夫;曲从第六,善事公婆,逆来顺受;叔妹第七,要识人体,明大义,和睦乃相处之道…………”
还没等叶嬷嬷把那七条妇诫念完,底下听课之人已经被催眠了。只见她右手撑着下巴,眼皮已经打不开了,红唇微开,白牙微露。
嬷嬷危险地眯着眼睛,拿起一条细长竹藤,扇在孟惊鸿的书桌面上,发出“啪”的响亮一声。她被吓了一跳,身子一颤,睁大那双丹凤眼,困意消去了一半。
“请王妃认真听课。皇后娘娘可是给了老奴特权,听则奖,不听则罚。要是王妃身上有些伤痕,就不怪老奴了。”叶嬷嬷冷笑,一脸“在这里我最大“的神情。
“你……”孟惊鸿拍了一下桌面,很看不惯她这样趾高气扬、肆意咬人的模样,但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换了一张假笑之脸,道:“嬷嬷别气,我知错了,您继续。”
她回到座位,臭着脸道:“请王妃今夜将这本《妇诫》抄上五十遍,一字不漏,不得有错别字,以做惩罚。倘若王妃没抄完,不得进用晚膳!明日卯时上课,将抄本交与老奴检查。”
“什么?五十遍?!还卯时上课?!”现在是戌时,也就是晚上七点多,而卯时是凌晨五六点,两者距离差不多九个小时。而且这本书一共有两百多页,就算她不吃不睡,五十遍是完全不可能抄得完的。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刻意刁难!让她好吃苦头!若是明日交不了差,这妖婆就会变本加厉地惩罚她。
狠,狠,好狠!
“怎么?王妃这是在嫌少?”
孟惊鸿一脸悔意,诚心诚恳地道:“不,嬷嬷教导的是,我确实该罚。抄五十遍,可以让我更好地学习妇人之道,不负嬷嬷的一片苦心。”
“王妃悟性极好,老奴甚是欣慰。在此提个醒,抄本的字迹必须一致。好了,今夜的课,便到此为止。王妃好自为之,老奴先行告退。”说罢,她离开了女学阁,去用晚膳了。
晚深三更,圆月当空,倾泻了一地的白光,温柔了如墨夜色。入凉时风,敲响了昭阳殿的珠帘,灵动了摇曳烛火。
书桌上堆满了纸张黑字,凌乱却有序。
芍药端来一杯茶:“王妃,奴婢……”
“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称自己为奴婢,知道吗?”她拿着笔,头疼地道。
“是,王妃,芍药知错了。”芍药有点自责,忘记了主子说过的话。
“你帮我去弄多点墨汁和纸。”
孟惊鸿并不打算把五十遍抄完,她也抄不完,就抄个十遍八遍应付一下。明日再来个苦肉计闹一闹,这种无赖泼皮的事儿,她干得可多了去了,有哪一次是失败的?再说了,难不成那妖婆还能吃了她?
没过多久,孟惊鸿的身后伸出来两只手,帮她按揉这酸痛的肩膀。她停下手中的活,舒服地闭上了眼睛,道:“芍药,我竟然不知道,你的按摩手艺这么妙的啊?”
身后之人却不说话。
她没有想太多,继续道:“右边,右边,对,就是那里。好舒服啊,再大力点,左边,往下……”
孟惊鸿怎么指挥,那双手就怎么移动。
“不行,我得躺一下,眼睛又累又涩,你帮我按一下太阳穴。”说罢,她的身子往后仰去,枕在身后之人的大腿上。
孟惊鸿闭着眼睛,浑身放松,十分享受那温热的指尖的按摩,道:“芍药,你平时不是很多话的吗?现下怎么不说?我倒有点不习惯了。还有,你身上怎么有股那老狐狸的味道?”她此时的周围都是槐兰明芷的清香。
“王……王爷礼安。”芍药的声音竟是从前面传来。
孟惊鸿蓦然睁开眼睛,那双似笑非笑的紫瞳正看着她,景差的嘴角微勾,抚摸她的脸,语气轻佻地道:“为夫的亲自伺候,不知夫人可还满意?”
她维持原位置不动,盯着他,危险的眯着眼睛,袖子下的拳头紧握:“芍药,你先出去。”
“是。”她自觉地退到门口,把门带上。
随着那两个身影交替、分散,两人各自往后弹跳一步。
夜风渐大,吹起衣袂飘飘,红烛被扑灭了两根,殿内的光线瞬间暗下了一度。
景差看着自己的掌心,挑眉道。“你有‘娉娉袅袅十三余’,我有‘二十四桥明月下’,孰胜?孰负?”
“再比一次,我定赢你!孟惊鸿一下子忘记了他的绝招,刚刚只使出了两重功力而已。
突然,一阵响亮的咕噜咕噜声从她的肚子里传出来。
“……”
“……”
这……也太丢人了吧……
孟惊鸿顿时羞红了脸。
但也不能怪她,自己忙了一个晚上,就喝了几杯茶水,没有进食,芍药也陪她一起空着肚子。因为那妖婆断绝了昭阳殿上的供食。
“饿了?”他明知故问,就是想看她服软的样子。
孟惊鸿咬咬唇,拉下脸面,僵硬地“嗯”了一声。
她这一辈子和上辈子从来不会跟三样东西过不去,一是良心,二是食物,三是睡觉。
“好说。”他的语气柔软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