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看看周围,犹豫了一下,说:“也不是什么大病,去了就知道了。”
张济宁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站起身来,对那些排队看病的人说道:“各位,还请先出去稍等一会。”
那些病人见郎中开口,那三个彪形大汉看着又很是凶恶,只能先退出房间。
张济宁关上门,说道:“现在没有别人,还请说清楚到底是什么病。是不是创伤?”
中年人大惊,看向张济宁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你怎么知道是创伤?”
“我也是郎中,望闻问切的望和闻是干嘛的?你就说是什么伤,伤在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情况。”
中年人见这个孩子竟突然口气变得强硬,诧异的看了看张济宁,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是箭伤,伤在腿上了。箭伤已经有郎中给治了。只是现在一直全身滚烫,昏迷不醒。”
张济宁明白,这是创口感染了。在这个没有任何消炎药的年代,受了外伤全看一个人的抵抗力。体质好的,能扛过去算是捡了一条命。体质稍差的,或是感染严重的,基本就宣判死刑了。
听了中年人这话,王好古脸色大变。急忙说道:“这个病我治不了。”
中年人面露怒色,说:“你还没看什么情况,怎么就知道治不了?”
张元素叹了口气,说:“这病确实治不了,还是另请高明吧。”
中年人大怒,喝道:“治不了也要先去看看再说。我们几个人跑了三百多里路,你就这一句话打发了?我们回去怎么交差?能不能治等回去了你给我们统领说去。”
张元素不禁愣住了。王好古更是脸色煞白。这要是赶去了再说治不了,还有命回来吗?
王好古哭丧着脸恳求道:“军爷,我是确实治不了。去了治不好,那还不把我砍了呀?”
中年人“仓啷”抽刀在手,嘴角抽搐,恶狠狠的说道:“你不去?现在就砍了你。”
陈宇一直站在张济宁的后面,见此情形,立即抽出腰刀,跨前一步,挡在张济宁的身前。
中年人看看陈宇,发现自己竟是本能的有点想要后退,知道此人实力肯定要比自己高。
“我跟你们去吧。”
张济宁扯了下陈宇的衣襟,说道。
那会的马蹄声张济宁听的清楚,这些人来的可不止这三个,村口应该还有些人。能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老兵,哪个是善茬?真要打起来,陈宇加上柳开和周亮也不一定能占到多大的便宜。即使把这几人赶跑,以后倒霉的还是张元素。
陈宇大惊,急忙开口道:“少爷,不能去。”
张元素也担心的问道:“你有把握吗?”
张济宁摇摇头,说:“我也没有把握,只能先看看再说。”
中年人看看张济宁,怀疑的问道:“你会看病吗?你这么小,我带你回去后说是请来的郎中,还不让统领直接把我砍了?”
王好古这时也慢慢镇定下来,上前一步对张济宁说道:“还是我去吧。师父年龄大了,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照看些。”
说着,自顾自的去收拾药箱。
张济宁心中一暖,看来这个王好古也是个有担当的人。不过心里也明白,王好古这一去,肯定是治不了那个病人。至于能不能活着回来,就要看别人的心情了。
考虑良久后,张济宁决定一起去看看。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好古有去无回,自己毕竟有着两世的记忆,也算是见多识广,说不定真能把人救活了。
陈宇听了张济宁的打算后大惊,连忙苦劝。奈何张济宁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是让陈宇去转告柳开、周亮,让他们先去赵登那儿。如果赵登那发展的不太好,就先回关国。
张济宁想了好一会,只在药柜中取了些白矾和艾叶。王好古倒是收拾了好多药材。
柳开和周亮听说少爷要去远地方出诊,急急忙忙的都跑了过来。
张济宁让周亮带了少量的银两和陈宇二人跟着自己,柳开把剩下的金银全都带到赵登那去。
在村口接应的还有十几人,还带来一辆马车,张济宁、王好古上了马车,陈宇、周亮骑马,一行人速度飞快,一路向南。
看着众人的身影随着烟尘散尽,张元素脸色木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两滴浑浊的泪水缓缓低落。慢慢走回去,步履有些蹒跚。
一望无垠的原野渐渐荒凉,平整的土地上长满了荒草,偶尔见到的几块庄稼地也是稀稀拉拉,看起来已经好久无人打理。
渐渐远去的村庄寂静无声,很少能听到孩童的喧闹。就连炊烟也见不到几缕。
张济宁眼中流漏出和年龄不相称的深邃。这就是战乱中的燕赵大地。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车轮滚滚,留给身后的只有一路烟尘。年轮流逝,又有几人能记住这些无辜的百姓?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将近八年多了,虚岁已经是九岁多了,我到底能做些什么?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历史车轮无情的碾压?
张济宁感觉自己有些迷茫了。
一天一夜后,马车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个守卫森严的小村子。
见到那些军兵服装各异,却都身穿一件红衣,张济宁终于明白,这就是那支在历史上留下淡淡一笔的红袄军。
这个有着上百户人家的村子成了临时的军营,不见一个住户。
层层检查通报后,张济宁三人被带到了一个大院。门口的军兵向里禀报后,一个年轻的女兵走了出来。
问明王好古和张济宁都是郎中后,让陈宇在院中等候,领着张济宁两人来到房中。发现里面还有几个女兵,一个个神色暗淡。
房间中还有一个套间,女兵推开门,张济宁只闻到一股恶臭,禁不住捂住了鼻子。
“把门窗都打开,先通通风。”张济宁开口说道。
女兵迟疑道:“可是好几个郎中都说不能见风。”
“那几个郎中不是都没治好吗?那就听我的。”
那几个女兵见张济宁说话老气横秋,都是心中迟疑。
还是一个女兵说道:“先通通风吧。这个味道确实不好。”
里面床上躺着一个女性,额头上放着一块湿布,看不出具体的年龄。
王好古问清伤处是在大腿,不禁有些迟疑了。张济宁却是二话不说,先上手诊脉。感觉脉象又急又快,心中不禁一喜。
看来这人生命力很强大,体质非常不错。
“关上门窗吧。我要看看伤口。”张济宁说道。
一个女兵轻轻的把被子掀开,张济宁看见包扎用的东西,不禁有些无奈的皱了皱眉。
那好像是从一件衣服上扯下来的一块布料,上面污渍斑斑。
“派人去野地里找三种草药。一种是艾蒿,最好是找已经干了的叶子。一种是马齿菜,一种是蒲公英,也叫婆婆丁。”张济宁吩咐道。
那几个女兵只看着王好古,却发现这个年龄大点的郎中一句话也不说,说话的只是那个孩子。虽然诧异,也只能按照张济宁说的去做。
张济宁又让她们找来些干净的软布,一口锅,一个蒸笼。把软布放在蒸笼里蒸上。
有军兵拿来新采的蒲公英、马齿笕和艾叶。洗干净了,另找来一口锅,放进马齿笕、蒲公英和少量的白矾,熬了一锅水。
艾叶则是让人搓出艾绒备用。并生了一堆木炭火。
张济宁把手洗干净。这个年代已经有类似后世肥皂的东西,名叫胰子。是用草木灰、豆粉和猪的胰脏做成,去污能力虽然不如后世的肥皂,也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伤口打开,张济宁发现已经有婴儿拳头大小的脓包。
锋利的小刀、剪刀清洗干净,在炭火上消毒,轻轻割开脓包。
浓水挤出后,又把已经腐烂的肉全都清理干净。处理完后,伤口已经成了一个大血洞。
把那几个女兵看的心惊肉跳,有一个甚至跑到外面呕吐了半天。
又把那些艾绒点着了,并叮嘱千万不要把燃尽的灰弄脏了。
蒲公英、马齿笕熬的药水这时已经放凉,张济宁取出一块蒸过的软布,蘸着药水仔细清洗伤口。
感觉到病人绷的紧紧的大腿,心中也不禁大为佩服。在这种剧烈的疼痛下,还能一声不吭,这个女人可不简单。
伤口里外全都清洗干净后,张济宁取过艾灸灰。迟疑了一下,轻声对病人说道:“我现在往伤口上药,有点疼,忍一下。”
说完,也不等病人有什么反应,把艾灸灰全都倒在了伤口的血洞上。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后,这个女人不知把什么东西咬在了口中,只在喉咙中发出痛楚的声音。
张济宁饶是经历过死亡的人,这时也是额头冒汗。转头对旁边一个女兵喊道:“给我把汗擦了。”
那个女兵一愣,忙不迭的想找一个手巾,转了一圈没有见到,直接伸出袖子把张济宁的汗水擦拭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