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这是……哪儿啊?
竹亭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光线晃得有些难受。她想换个姿势,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啊……她还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陷入这样奇怪的境地。
她试着动动手指,然后寻找自己还有那些肢体可以运动,最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当她把这些全都尝试了一个遍后,眼睛也自然而然地可以缓缓睁开了。
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的褐色,然后事物渐渐开始清晰,显露出了一个巨大屏风的轮廓。在烛光的映衬下,它的颜色变得格外温暖。
竹亭好不容易看清眼前的事物,屏风后的人却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动静,率先开口道:“竹大人,你醒了?”
竹亭觉得自己很累,不想回答那个人。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被绑在一张木椅上,难怪刚才自己觉得动弹不得呢。
虽然竹亭没有回话,但屏风后的人似乎并不在意,只听见那个声音继续说道:“竹大人从余杭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
“咳……”竹亭干咳一声,她似乎能明白眼下这是什么状况,“敢问……阁下把我绑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绑?怎么能说是‘绑’呢?”那头的人语气却变得无辜起来,“我分明是将大人‘请’来的。”
行吧,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竹亭懒得在这种字眼上跟别人争论,于是她冷冷地说:“那阁下把我‘请’来是要做什么?事先说明,我就是个小仵作,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要是真有什么事找我也没用。”其实她已经猜到对方的目的了,但她就是想先拐弯抹角一下。
于是,她听到屏风后传来了一阵轻轻的笑声,那笑声很清脆,就像风铃一样。但她莫名地觉得这个笑声好像在哪里听过?
“竹大人,你不光是仵作,还是朝廷正三品提刑按察使,”听到此处竹亭心想这个官可不是我自愿当的,“还是……顾家请来的救兵呢。”
看起来自己这下是真的跟幕后主使杠上了。竹亭觉得有一抹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但事实上她的心中却并不紧张,反倒是愈发好奇。
“你想做什么?”竹亭脸上扯出一抹无所谓的笑,问,“杀了我?”
“我可不敢。”对方回答,“顾家是叛国谋逆,你……我还需要想想。”
看来这位主使大人很讲究啊,不给自己安排一个正当理由去死心里就不痛快。竹亭自嘲地笑了笑,她其实挺喜欢跟这种讲究人打交道的,但是除了眼前这位。
“对了,竹大人,”那个人又开始发问,“你见过他了吧?当朝圣上。”
“啊……嗯。”竹亭心想这人不会又要和自己议论皇上如何如何了吧?擅自议论当今天子……会不会被杀头啊?
“你觉得,他怎么样?”果然会这么问,不过那人的语调却是轻松又好奇,就像一个稚童等着长辈回答他的问题一样。
竹亭想了想,便如实相告:“身为天子却沉迷修道,实属对百姓的不负责。”
听到这句话,屏风后那人的语气突然掺杂了一些欣喜:“这么说,你对他很失望?”
竹亭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不会失望的。身为臣子就应该好好辅佐皇上,若他走错了路,自然要把他拉回来。君臣一心,方可成大事。”
“你可真是忠心耿耿。”这句话里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
“我只是在做好我的本分。”竹亭刚说完这句话,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细细的猫叫。
“喵……”
她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碧绿眼睛。房间里的光有些暗,猫又是黑色的皮毛,因此她才没注意到这只一直蹲在她身边的小猫。她又往下看,却见那只猫的四只小脚是雪白雪白的。
正是那只“踏雪寻梅”!
竹亭的眼睛微微瞪大,在这个瞬间,她终于想起那个笑声是在哪里听过的了。
“你……为什么?”竹亭重新看向屏风质问道,这一次她的眼神变得格外严肃。在这扇屏风后坐着的,是一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张温文尔雅的笑脸和那双玛瑙般的眼睛至今还刻印在竹亭的脑海里。
“被发现了啊。都怪小叔。”这句带着嗔怪之意的话话音刚落,这面巨大的屏风便朝两边分开了——看样子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些她“看不见”的人呢。
而屏风分开后,两张熟悉的面孔落入了竹亭的眼中。
坐在轮椅上的,是那名如阳光般温暖的少年,而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竹亭也是非常熟悉——正是在宝应县遇见的唐铭!
竹亭记得,那天晚上她拆穿了唐铭的伪装,而他却告诉自己他背后的人不是竹亭惹得起的。竹亭本以为是什么高官酷吏,谁知竟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你是谁?”竹亭沉声问道。
“我吗?其实我也不知道。”少年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因为有人叫我公子,有人叫我少爷,还有人叫我……小岳怀王。”
岳怀王!听到这个称谓竹亭暗自心惊。岳怀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哥哥,虽被封王其实在出生五天后便早夭了……怎么可能会出现一个小岳怀王?!而且,如果他真是岳怀王的后代,那他不就是皇上的……亲侄子?!
竹亭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她试探着问:“呃,小王爷……”
但对方似乎很讨厌这个称谓,少年皱眉道:“不要这么叫我。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朱载瑀。”
这小孩儿还真麻烦。竹亭轻轻地“啧”了一声,说:“好吧,朱载瑀,我问你,你搞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什么?你是皇上的亲侄子,这样闹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没好处。”朱载瑀笑得天真,“我只是想为我叔叔,添点麻烦罢了。”
“那你可真幼稚。”
“我不这么认为。我只是想看看,我尊贵的叔叔会容忍我到哪个地步?”朱载瑀眯眼道,“当年他为了自己的私心害死了我父亲,还对天下宣告我父亲早夭。现在我这个小王爷也是个虚位,因为除了他没人知道我的存在。你看,我的府邸外头连块牌匾都没有。他本就亏欠我。我就要看看,到底他对我有多少愧意?”
现在,竹亭也不知该说眼前得的少年幼稚还是偏执。她只是在盘算,若是从七年前开始他就在培养自己的力量丰满自己的羽翼,那么当时他就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而已……恨意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看来你对现在的局面很满意,不然也不会把我绑来专程说这些。”竹亭深吸一口气说。
听到这句话,朱载瑀的笑意更深了,他说:“其实你应该感谢唐铭……你们应该打过招呼了吧?他说你是个有趣的人,所以我才想跟你说说话,否则今天晚上你本应该死在顾府里的。”
一回想到当时的局面,竹亭就觉得后背发凉。当时她被几名蒙面人包围,欧阳安和陈定都被隔开,若当时那些人要下杀手……她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原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啊。竹亭苦笑。
“那现在呢?”竹亭又问,“你要杀了我吗?”
“嗯……现在还早了点。”朱载瑀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我还想让你看一出戏,一出由火与哀嚎所构成的好戏……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来,小叔。”他张开手,那只小猫顺从地跳上了他的膝盖,任由他抚摸,“唉,要是小叔真像你这么听话该多好啊。”朱载瑀叹息道。
小叔?是这只猫的名字?竹亭苦笑了几声,原来,在朱载瑀的心中当今天子也不过是他怀里的一只小猫啊。
“唐铭,我们走吧。”
“是,公子。”
竹亭看着唐铭推动朱载瑀坐着的轮椅,二人就这样坦坦荡荡地从她身边擦过。与此同时,房间里还传出了几声轻微的“呼呼”风声。看来躲在这个房间其他角落的人也动身离开了啊。
就在竹亭与朱载瑀擦肩而过的瞬间,这名清秀温润的少年微笑着在竹亭的耳边轻声说道:“你说,你要是死了,顾暮云会不会伤心啊?”
呃……这是什么意思?竹亭愣了愣,但其实她疑惑的不是他为什么会提到顾暮云,而是他为什么说自己会死。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唐铭已经推着朱载瑀走到了房间外——看来为了方便朱载瑀这个府邸里的房间都没有修高高的门槛呀。
“再会了,竹大人……哦不,”朱载瑀笑着挥手,仿佛是在与一位好友道别,即使背对着他的竹亭看不见,“是永别了,竹大人。”
而后,竹亭听到了轻轻的关门声。房间里又陷入了寂静。
他……要干什么?竹亭觉得反正现在也挣脱不开不如仔细动动脑子。真是没想到,一个少年竟然可以网罗这么大的势力,竟然连锦衣卫里都有拥护他的人在——虽然他的体内的确流淌着皇家的血液……等等,锦衣卫?
如果说连锦衣卫都有他能驱使的人……
竹亭蓦然想起刚才朱载瑀说过的话。
“一出由火与哀嚎所构成的好戏……”她下意识地重复道,而后瞳孔猛地放大。因为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三个字——
神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