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但竹秉诚依旧觉得身上有些冷。他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披肩,嘴角一直下撇着,脸色极差。
这些天没人敢去主动招惹他,他们都知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谁去找老爷谁就是找死。除非……大小姐能醒过来。
是的,那天夜里,竹亭是被宁珞心背回来的。那时衙门里除了在门口偷偷打盹的值夜小吏,所有人都窝在自己的被子里。宁珞心恐怕也是一时心急失了方寸,直接把人背进大门就开始大喊“来人”,整个衙门的人都在那时候被惊醒了。而他们出来看到眼前一幕则更是吃惊——大小姐竟然昏迷不醒!
每每想到当时的所见,竹秉诚都会忍不住连声叹息。他已经请了无数大夫,吃药扎针,却都没能让竹亭的眼睛睁开。大夫说,小姐这是心病。竹秉诚只思索片刻,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发现竹亭昏迷的隔日清晨,孟淮之就被发现了。他当时也是处于昏迷状态,不过看情况是被人打昏的。一见到他,宁珞心就大声指证他便是这些天余杭县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竹秉诚大惊失色,忙问证据何在。但宁珞心没有,她说孟淮之肯定是凶手,竹亭一定知道,等她醒了就一切见分晓了。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了,竹亭的双目依旧是禁闭着的。
竹秉诚很不安,宁珞心很着急,但都无计可施。大夫说,这种情况只能等,等患者什么时候愿意醒了,她自然就会醒过来了。
于是,孟淮之被暂时收押大牢,宁珞心继续待在余杭县衙。但等她忙完这些事,这才想起来似乎少了一个人。
欧阳安呢?!那天晚上他去追那个奇怪的黑衣人,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出现?该不会是……宁珞心的心头升起几分不安,但旋即又消散了。那个黑衣人虽然下手狠辣精准,真论起武功应该也不是欧阳安的对手。既然如此,欧阳安这是死哪去了?
她如此想着,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此时,“竹县令的女儿因抓捕犯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不用说,自然是那几个亲来看病的大夫说漏了嘴。不过人们议论这事的神情除了担忧就没有其他的意思了,看来他们也是都知道连环杀人犯已经被缉拿归案了吧。
一路思索着这事回到客栈,宁珞心一打开自己的房间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欧阳安!
“欧阳?!”宁珞心的音量情不自禁地提高了不少,“你回来了?”
欧阳安听到身后的呼唤转过头,一双疲惫的眼睛与宁珞心正好对上。他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说道:“是,我回来了,让你担心了。”
自己的师弟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宁珞心狐疑地看了他几眼,没有立刻上前,站在原地问:“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我都没见到你人影,害我担心这么久。”
欧阳安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抱歉。”
咦?他这是怎么了?宁珞心看着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刚才对他的戒备一下子消退了许多。她不打算继续追问了,只是上前汇报道:“那个连环杀人犯被抓住了,你知道是谁吗?”
“谁?”欧阳安其实有些心不在焉。
“就是余杭县衙里的那个仵作!”宁珞心说,“真没想到,居然会是他!”
欧阳安回想了很久才想起宁珞心口中的“那个仵作”是谁。他也一样没想到凶手会是那个人,但是他的吃惊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又平静下来。
宁珞心看出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索性撇撇嘴,问另一件事:“小花呢?我怎么没见到她?”
提到小花,欧阳安的手微微一抖,虽然不明显却依旧引起了宁珞心的注意。
“小花……妹妹,”他迟疑着说,“好像出去了,等会儿应该就回来了吧。”
“哦。”宁珞心看似心不在焉但心里早已愤愤不平,好你个欧阳安,问什么都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提到小花就双眼放光了?果然男人都一副德行。
但她的内心想法并没有表露出来,而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宁珞心便转身走出房间。谁料她刚关上门,一个熟悉的影子便闯入了她的眼帘。
小花走路的动作有些奇怪,似乎右脚有些跛。她一见到宁珞心便满面笑容地打招呼:“宁姐姐好。”
宁珞心也笑了笑,应了声“好”后,目光移向了小花的右脚。
“小花,你的脚怎么回事?”她问,言语中透出了些许关切,比之前的冷漠多了几分人情味。
小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脚,苦笑了几声,回答道:“今天早上出去想买些早点,谁知道半路不小心崴了脚。”
“疼吗?”宁珞心直接了当地问。
“刚才有点,现在不疼了。”小花笑着回答道,末了又补充一句,“谢谢宁姐姐。”
宁珞心微微皱起眉头,拉过她的手说:“不行,万一伤着骨头了怎么办?走,回房间我给你看看去。”
谁知,说到这句小花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后使了股巧劲儿拨开了宁珞心的手,说:“真的没事儿。何况我自己也出去买了些药,没事的,宁姐姐不用担心。”
宁珞心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小花一个劲儿地摆手。她绕过宁珞心往前走,步伐依旧是一摇一晃的,但宁珞心刚想上去扶住她却又被轻轻地躲开,直到走进小花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才算停下。
真的没事吗?宁珞心依旧有些担忧。但转念一想,她又有些气恼,因为无论是欧阳安还是小花,似乎自己俨然成了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如此一来,她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瞬间天翻地覆。
混蛋欧阳安!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
听到宁珞心已经彻底关好门离开,欧阳安才慢悠悠地转过头。
他其实还有些疑惑,但现在不是去求证的好时候。客栈里人太多了,而且他也不想让宁师姐心神不宁。
他揉揉自己的鼻底,思绪不由得飘到那个时候。他遵从宁珞心的指示去追逐那个黑衣人。没想到那人虽然武功不怎么样,跑得倒还挺快。一时间他竟与那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心里暗想:这厮逃跑功夫如此了得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当逃兵。如此一面想着一面加大了脚力,二人的距离也就不再拉大。
他们飞过一顶又一顶屋檐,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弄,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宁师姐所在的地方有些远了。不过欧阳安倒没有太多不安,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抓住那个黑衣人。
不过人的耐心总是会消磨光的。终于,欧阳安觉得这么一直像猫抓老鼠一样追着那人跑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他飞快地从脚下拾起一片瓦片,对准前头那个黑衣人就是一掷。而后只听“啊”的一声轻呼,那人笔直地从屋顶掉了下去。
看来是打中了。欧阳安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也跟着追到了那个黑衣人落下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黑漆漆的狭小巷道,欧阳安刚到这儿就暗叫不好。那人浑身乌黑一片,躲进这里头可不容易找出来。他打算先四下搜寻一会儿,谁知刚抬脚,他就发觉脚底下软软的,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欧阳安疑惑地蹲下身子,朝自己脚下一瞧——竟是一张浅桃色的手绢,拿起来对着月光一看,那上面还绣着一朵不知名的花朵。
欧阳安微微眯起眼睛,他觉得这帕子,有点眼熟。
距离竹亭昏迷不醒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天里竹秉诚四处寻访大夫,药开了不少,人却连半点要醒的征兆都没有。这令竹秉诚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他现在每天都要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好几圈,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排解他心中的苦闷。
就在竹秉诚今日又在院子里唉声叹气的时候,一个小吏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叫“老爷老爷”。竹秉诚看向已经有些出汗的小吏,闷闷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老爷,好事!”竹秉诚本来没对他口中所谓的“好事”感兴趣,但等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下去,竹秉诚的眼睛却瞪大了。
“老爷,小姐或许有救了!”小吏满面喜气,“门口有个年轻公子,说他有药救治小姐呢!”
公子?竹秉诚其实有些疑惑,但原本快要放弃希望的他此时绝不可能放过机会。于是他连声说着:“快将那位公子请进来。”
他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而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确认没有哪里不得体后才跟着走出了院子。
其实他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底细,也不想去深究对方有什么目的、这样主动来找自己何况是关乎人命的大事,究竟是不是别有用心?他只知道对方有办法救自己的女儿,就算对方真是图谋不轨,他也定要让自己的女儿醒过来。
毕竟,他是一位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