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杨家砚石被丢和丁叔惨死两件大事发生之后,此时此刻,天明最担心的就是爷爷了。见柳掌柜拉他往里院走,心又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急忙问爷爷怎么了。
柳掌柜一边拉了天明往二道门疾走,一边摇头叹口气道:“你爷爷倒没事。只是小满回来,一见是他爹没了,又是被人打死。死活要去寻找杀他爹的仇人,等杀了仇人再回来为他爹入殓,谁劝都劝不住。——这不,刚被你爷爷叫进房里。”
说过,又问:“可告了官?”
天明点头。
“哪位老爷当值?”
“刘通判。”
柳掌柜点头,然后又无奈摇头道:“怕是没指望哩!”
天明:“他可是说了,随后带仵作就到。”
柳掌柜:“来就好,来就好!”
说过,又点头肯定道:“此事无论如何都得经动官家的。不然,对那个杨家也无法交待哩。”
说话间,二人也早踏上了上房台阶,闪身进了上房。
不进上房,在屋外,就已听到丁小满的哭闹声。待走进房中,就见丁小满正跪在地上,爷爷则坐在他面前的炕沿上,一手又紧紧拉住丁小满的一条手臂。天明娘则被柳张氏和柳姑娘搀扶着,站在丁小满身后也在劝丁小满。
“爷爷,小满求你了,你就放俺去吧!”就听丁小满正哀求道。
“先为你爹守灵,待你爹入土为安之后,再替你爹报仇也不迟!”爷爷道。
“爷爷,俺爹死得太惨了,俺不能就这么让俺爹入土为安!”
“爷爷为你爹打制最好的棺材,让你德叔唱上一场高腔……”
“小满不要爷爷为俺爹打制最好的棺材,也不要爷爷让德叔唱高腔,俺要去寻打死俺爹的仇人,让他们来陪俺爹入葬!”
“——小满!”
显然,爷爷见劝说不下,先是几近哀求般喊了一声小满,紧接着,见他无力地松开丁小满的手臂,从炕沿下站起,开始默默地朝外走,边走边小声自语道:
“既然爷爷劝不下,你就尽管去寻吧,爷爷去为你爹守灵,为你爹发丧去!”
说话间,一抬眼,又望见刚刚进屋的柳掌柜和天明,又冲柳掌柜摇摇头道:
“柳掌柜,眼下,俺也不想再问这个畜生啥咧。”
爷爷所说“畜生”,天明知道,定是在指自己。一时间,就感双腿猛地一软,“咕咚”一声,也跪到了爷爷面前,只吓了一句话说不出。
爷爷也不理,而是冲柳掌柜轻轻一抱拳道:
“老丁丧事,怕是还要全靠柳掌柜张罗哩!”
柳掌柜也一抱拳道:“老丁丧事,老掌柜尽可不必挂在心上,只是老掌柜这是……”
爷爷:“俺去为老丁去守灵!”
柳掌柜便急忙拦在爷爷面前,道:“老掌柜,这个万万使不得哩!”
“如何使不得?”爷爷无不悲哀道,“一个生为邹家子孙,竟为区区百两银子而揽仇家生意,不但害得老丁搭上了性命,还害得俺死去都无脸去见先人;一个又死活劝不下,定要丢下老丁尸骨先去寻找仇人,你说,俺一个早已无脸去见祖先之人,再不为为邹家而死,无人守丧的老丁守守灵,到了地下,更是要被邹家先所唾骂哩!”
爷爷说着,两行老泪也早已潸然而下。
但爷爷说到此,还未等柳掌柜再说什么,丁小满早已双膝跪行两步,一把抱住了爷爷的双腿。
丁小满:“爷爷啥也别咧,俺这就给俺爹守灵去!”
跪一旁的天明也怯懦道:“俺也给丁叔守灵去!”
爷爷仍是不理。
可也恰在此时,就听前院有人高喊:“刘通判刘老爷来咧!”
一时间,大家又急忙朝前院走。天明娘、柳张氏和柳姑娘跟出屋门,又不能不停下,知道此时的前院,本不是她们能去的地方。但天明娘和柳姑娘的眼睛,却又始终没有离开过满身血污走路踉跄的天明。望着望着,天明娘心痛的眼泪也瞬间扑簌簌落了下来。
应该说,一夜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没人清楚,此时的天明娘其实是很想和儿子说上一句话的,那怕是一句安慰的话也行。可在公公面前,尤其看着公公对儿子的恼怒至极的态度,出于做儿媳的本分,又是不敢多说一句话的。
侍候着仵作验看完丁叔的尸首之后,刘通判又是由天明带了,到后院进行了
一番查看。边查看,又边问了一些情况。一时间,天明竟觉得,这个个头不高胖且黑的刘通判倒满是一个和蔼可亲之人。
或者说,一大早,柳掌柜让他去镇国禅寺去告之丁小满,顺便到州街去报官。天明心中还满是恐慌,一是怕见丁小满,不知该如何向丁小满开口;再一个就是从没未与官老爷们搭过话,又不知该如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官老爷说清楚。
可待去了州衙,见到了当值的刘通判,却发现刘通判倒没有一点官架子。不但没有官架子,都说矬子声高。与刘通判一过话,却发现刘通判声不高。不但声不高,说话也和气,还轻声细气。也正因为说话轻声细气,再加上一对会笑的小眼睛,一时间,天明也不怯了。
本来担心说不清楚,也说得条理清楚了。到后来,不但把刘通判问的答了,把刘通判没问到的,觉得应该说的,天明也说了。
待刘通判和仵作离开之后。因为丁小满再不坚持去先寻仇人,开始老老实实与天明一起披麻戴孝为爹守灵,一切也就变得顺当起来。
这时候,爷爷不但把家里仅有的一点银子都拿了出来,为丁叔大办丧事,还让众乡邻从后院把他六十岁上就为自己准备好的一口紫檀木棺材抬到前院给老丁用。
就见这口紫檀木棺材,虽是已放置了二十多年,棺材盖上也已落下足有两个铜钱厚的一层尘土,但不擦拭还罢,一擦拭完,又是新如初成。再看上下左右前后,每一面又都透着那么一股厚重和高贵。众人见了,无不暗自赞叹。都说邹家败了,但价值连成的物件仍是能够拿得出。
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邹家这匹已经瘦死的骆驼仍是比马大。
爷爷的这一动作,不但把丁小满感动的呜呜大哭,也感动的众乡邻都说邹家老掌柜果真是仁人君子。
应该说,直到埋葬完丁叔,爷爷都没有跟天明说过一句话。这天,丁小满要走,跟爷爷告别,爷爷也把天明叫到了跟前。
“还是要去寻找打死你爹的人?”爷爷问。
丁小满:“嗯。”
爷爷点点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一理。官府怕是难以指望,你去,爷爷也不反对,你可愿答应爷爷一件事?”
丁小满:“爷爷讲来。”
爷爷:“寻不到打死你爹的人则罢,一旦寻到,也断不可动杀人念头,一定要想法将他们扭送官府,交官府处置。你可愿应下?”
丁小满迟疑。
爷爷:“你若愿应下,来日你叫俺一声‘爷爷’,俺还会答应。你若不愿应下,来日咱们爷孙俩怕也只能做路人!”
丁小满迟疑多时,终于点点头道:“俺应下!爷爷。”
“好!”爷爷道,“既然应下这一件,还有一件,你也得应下。”
“爷爷讲来。”丁小满道。
“带天明一同去。”爷爷道,“你若愿应下,来日你叫俺一声‘爷爷’,俺还会答应。你若不愿应下,来日咱们爷孙俩怕也只能做路人!”
“天明没有俺走得快,也没有俺会拳脚,跟着俺,只会给俺添累赘。”丁小满坚决摇头道。
说过,又眼珠一动道:“爷爷若信不下俺不会杀人,俺愿给爷爷立字为证!”
说着,便“嚓”一声从袄里扯下一块布,咬破中指就写下了“向爷爷保证不杀人”几个字。
可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事,不但差点要了丁小满性命,还差点搭上天明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