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云山沧海之间,世人将这种地方称为“仙境”,殊不知,这所谓的“仙境”不过是因为他们找不到这儿罢了,即便找得到,那万丈悬崖也只能让他们望而却步。
这里有一座古朴的房子,刚好够我一人住,门前是大片的曼珠沙华,远远望去,就好像用鲜血染红的古旧的战场,世人说,那是地狱之花。
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这里偶尔会有从山崖上掉落的人,无一生存,我虽有无上神力,却并不会救他们,最多把他们安葬了,不是因为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魔头,我只是觉得,这世间的所有因果轮回,不过一个缘字罢了,缘起缘灭,缘深缘浅,谁又能说得清呢,即便我救了他们,也许只是又一个轮回罢了。有时我也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想一想又觉得心里空空的。
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记得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了,只是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我:待在这里,不要出去。
有一天,从上面掉下来了一个男孩儿,和往常一样,我打算将他安葬了,可我不经意间瞥见了他腰间挂着的一个紫色的香囊,我的心猛然一痛,我觉得那个香囊真丑啊,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上面一定绣着一只小老虎。这种感觉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莫名地,我一看到那个香囊就隐隐有些心痛,甚至不敢靠近它。鬼使神差地,我救了那个男孩儿,并将他送到了崖上。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在彼岸花丛中找到了一面古旧的铜镜,上面镌刻着古老而繁复的图案,透过那面铜镜,我好像看见了自己,一头花白的头发,皱纹侵蚀了整个脸部,眼皮下垂的都已经看不见眼睛了,我才惊觉,原来,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
忽然,镜子发出刺眼的强光,一幕幕场景在我眼前重现,那些刀光剑影,爱恨情仇,好像恍如隔世,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它好像在讲述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女孩儿,她的一生那么漫长,好像又那么短暂……
我叫姬思落,我爹叫姬如风,至于我娘——听别人说,我娘当年生下我就去世了。
我从来都不敢在我爹面前提起她,因为我小时候就因为问了他一句“我娘在哪儿”就被我爹愤怒地扔到后山待了一晚上,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敢提她,想来我爹大抵是不喜欢我娘,因为他的书房里一张我娘的画像也没有,甚至整个血煞教对我娘的事缄口不提。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便是被江湖人称为魔教的血煞教的少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爹和教内的兄弟姐妹们也没干什么天人共愤的事,可江湖上几乎所有骂名我们都背了个遍,我爹也是,人家都把屎盆子扣到我们头上来了,他这个教主居然无动于衷。
想我堂堂盛大的血煞教,居然就这么忍气吞声,这可不是我的风格。等我做了教主,定要把那些散布谣言之人打得屁滚尿流,当然这也只是想想,毕竟我爹的威严摆在那里,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可不敢说出来,不然他又要把我扔在后山自生自灭。
不过也还好,每次我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阿忧和沐风总是会偷偷地潜入后山,给我送来棉被和桂花糕,我最喜欢吃桂花糕了,软软甜甜的,让人觉得真幸福。
阿忧是我最好的姐妹,她和我年岁一般大,只不过她总是冷着一张脸,不与教内其他人亲近,除了我和沐风,沐风是她的亲哥哥,大了我俩3岁,只不过他比我要沉稳得多。
他们兄妹二人是我爹当年外出时捡回来的,那时我也不算大,大抵——也就七八岁吧,再往前的事我也不太记得了,想来我的童年定是欢乐无忧,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必要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也得打得他屁滚尿流。
血煞教的人见到我都恭恭敬敬地弯腰作揖,唤我一声少主,大抵是我爹一天到晚摆着张臭脸,总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连带着我都不讨人喜欢。不过没办法,谁让他就我这一个女儿呢。
只有阿忧和沐风待我没有那么疏离,于是我便和他俩成为了好朋友,只不过他们从不像我爹那样唤我“落落”,只是规矩地叫一声“少主”,虽然我从没把他们当成下人看,但终归拗不过他们,便也遂了他俩。
我爹原意是想将我培养成温柔贤淑的女子,然而呢,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是狗屁不通,从小到大的教书先生被我吓跑了一批又一批,反倒是打架的本事日益见长。
我爹不让我修习武功,我便偷偷学,阿忧和沐风也拿我没有办法,只得帮我瞒着。
这日复一日,我才惊觉,我居然是个武学奇才,沐风作为我血煞教的高手,在我手下如今也过不了三招,就连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论什么功法,只要我练,不出三天,必定有所成就。
我越发得意,心里暗暗想着:等我成为武学大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定要到我爹面前好好炫耀,让他知道当初不让我练武功是有多么屈才。这样想着,我激动的心情已经按捺不住,可我突然想到,我爹从不允许我踏足外面的世界,我想吃什么他会让人给我买回来,但就是不让我出去。
想我堂堂血煞教少主,那说出去必定也能震慑一方,可现在居然沦落到只能窝里横。我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出去逛逛。
正好,一年一度的祭祀会就要到了。我们血煞教每年都会举办祭祀会,每次的祭祀会,我爹都让我在祭坛前跪上三个时辰,得亏我从小皮糙肉厚的,这要是外面的千金小姐早晕过去了。
哎,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区区一个祭祀会,走走形式不就行了,居然让他的亲生女儿亲自跪拜,还要我目光虔诚,不能说话,每年的那三个时辰都是我最痛苦的时候。
不过今年我倒是无比期待,因为每次只要我跪完那三个时辰,我爹就会让我回去休息,然后独自一人去祭堂,一待就是一晚上,并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入。我可以趁着那时偷偷溜出去,那样的话,他最快也只能第二天一早才知道,那时我早就没影了。思及此,我立刻收拾好了东西,为出发做准备。
只是阿忧与我向来是形影不离,我若是逃跑了,她肯定第一时间知道,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带她一起走。
起初,她坚决反对,甚至还要告诉我爹。不过嘛,我与阿忧一直在一起,自然最为了解她,这不,经过我一番劝说,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她终是皱着眉答应了。
不过她非要我留下一封书信告诉我爹,我想了想,也是,如果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我爹肯定大发雷霆,若留下书信,也就不算是不告而别了。
没想到阿忧平时看起来像闷葫芦一样,关键时刻想得居然还挺周到。
见我笑眯眯地望着她,她竟十分警惕,皱着眉,撇着嘴,一脸狐疑地盯着我,那模样,就像挨欺负的小媳妇一样。
我知道,她肯定以为我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不过天地良心,我这次真的是发自内心的笑,哎,只怪我平时作恶太多,如今连笑一笑都让人觉得不怀好意。以后我定要改一改,不可如此蛮横霸道,否则就像我爹说的那样,将来都没人敢娶我了。
我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刷刷几下,就写完了,我仔细看了看:爹,我出去耍几天,很快就回来,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阿忧也会保护我的,勿念。思落。
祭祀的那一天,我爹和几大长老皆是一脸严肃,终于跪完三个时辰,我和阿忧扮成教众从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出门的那一刻,我真的是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无聊时缠着虫虫学的易容术,终是没有白学。
外面的世界当真是丰富多彩,宽广的街道人来人往,蒸饭的香气,小贩的叫卖声,一片和谐安宁的景象真是令人向往。
忽然,我眼睛一亮,瞥见了三个诱人的大字:糕点铺!
桂花糕,桂花糕,我来了!
我狂奔而去,只留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阿忧一人待在原地。
“一份桂花糕!”
“一份桂花糕!”
我在喊出这句话以后就意识到了有人居然同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真是不吉利,第一次出门买桂花糕,居然还有人跟小爷抢,看小爷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这样想着,我转过头,看向那个与我同时开口的人,只一眼,我便觉得这个世界都亮了,他长得真的是太太太太太~好看了,虽然我没有学过几个词,但就我见过的人而言,沐风已经是最好看的男子了,可见到他我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看。
“额,不好意思啊两位,这桂花糕只剩一份了,你们看这——”那老头拖着一袋桂花糕放在我们两人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得不断地把头来回地朝我们摆动。
许是见我两眼放光,他轻咳了一声,我这才回过神来。
当即咽了口口水,我觉得自己居然如此丢人,被美色所迷,有些窘迫,只能故作镇定地开口道:“咳~那个~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小爷我可不是会被美色所迷惑的人,这份桂花糕是我先看到的,理当属于我。”
说完,我一把抢过店铺老板手中的桂花糕,紧紧地护在怀里,为了增强气势,我将下巴翘得足够高,还瞪着眼睛,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
我看戏本子里的地痞恶霸都是这样的做派,他这样规矩周正的男子应该也是会被吓到的吧。
他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我,倒不像是害怕,反而有些难以置信。我想着,这样难道很奇怪吗。
“扑哧~”似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做,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他笑起来可真好看,比那画中的仙人还要好看,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我还是会时常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的笑容,干净,纯粹,发自内心的、不掺杂任何利益、邪念的笑容。
“你说我好看,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吧,既如此,这份桂花糕便让给你了。”
我一愣,心里已经准备好了诸多说辞,正准备与他唇枪齿剑一番,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容易就妥协了,搞得我觉得好像是自己逼迫人家似的,虽然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当即吐了吐舌头,想了想,我还是走吧。
正当我往外走时,那店铺老板忽然开口:“哎~姑娘,你还没给银子呢。”
“银子?”我思索了一番,实在不甚熟悉,问道,“是什么?”
那店铺老板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如此说,当即变了脸,眼睛一眯,皱着眉头对我说:“这位姑娘,没有银子你还来买东西,你这不是耽误我做生意吗。”
银子?说实话,这十几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出过血煞教,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别人准备好直接送到我面前的,自然不知道吃东西还要银子。我茫然地看向那个男子,他似乎也很吃惊,嘴角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幸好这时阿忧跑了过来,把一小块银色的小石头给了老板,然后对我说:“小姐,可以了,我们走吧。”我疑惑地跟着她,还不停地回头看看,生怕那老头再叫住我,不过,走了一段路,他果然没有叫住我。
出门后,我疑惑地问阿忧:“阿忧,那种石头就是银子啊,在外面吃东西还要银子啊?”我问。
阿忧突然笑了,“是啊,在外面,所有的东西都是要用银子买的。也怪我,忘了你一直没出过教内。”
从那时开始我才知道银子为何物,想来那个老板和那个好看的人定然以为我是个买东西不付银子的无赖。哎,罢了,反正他们也不认识我,等我回去,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