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应约来到文朵订的餐厅,文朵已经在预定的位置等她了。
“感觉怎么样?有轻松一点吗?”文朵给夏黎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柠檬水。
“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夏黎放好包,开始看菜单,她与文朵总是只点自己的餐,既避免招待不周,又满足自己口腹欲,“要比我之前好。之前每天都恍恍惚惚的,今天我把车还了,突然整个人就沉下来了。”
“你打电话要我和你找房子搬出来的时候我还担心你接受不了,毕竟那么多年的时光。”
“可能我崩溃那几天就是在惋惜自己的青春时光吧,”夏黎点了一份沙拉,酒要了跟文朵一样的干红,“我觉得自己都快要精神分裂了,有时候想的很豁达,我就在想我和程诚可能有很多地方都不再合适了吧,彼此越隔越远说实话我也有感觉,就是不想面对;有时候又很消极,老是想是不是他早就想分手了,只是我一直没懂他的暗示?这下好了,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连朋友也不是了吗?”
“没必要了,维持一段虚假的朋友关系谁又笑得出来?”
“也是。不过都在一个城市,朋友圈子几乎重合,想不见也很难啊,”文朵准备开动她面前的牛排,“哦,你不是说要找工作吗?怎么样?”
夏黎摇摇头:“我投了几家报社和出版社,考虑做编辑之类的。其他的岗位估计也不会要我这样处在尴尬期的女员工。”
看着文朵吃着正香,夏黎也就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还是避开理科生为妙,回想我最近这三年,不思考不读书,相当初这是我最厌恶的样子,我却活生生变成了那样。我可能确实有点自视清高,女人一旦陷入爱情里就是傻子,我再清高也是事后清高。我已然模糊了自己的喜恶,为了程诚,或者是为了我想象中的程诚。这次搬家我竟然对我自己的物品生发出陌生感,然后我就会回想自己和程诚在一起的状态,整个人更加烦躁。我的怨气没有来自程诚,反而是对我自己。”
夏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镜子使劲端详着自己:“文朵,我前段时间是不是像个怨妇一般?”
文朵拿餐巾擦了擦嘴,优雅地喝了口红酒,非常做作地用右手支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夏黎:“你不是怨妇,你是文艺青年。”
夏黎蹙眉:“你是在诅咒我后半生穷困潦倒么?”
夏黎和文朵对视两眼,开怀大笑。
文朵摇了摇红酒杯,将里面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似是漠不在意地说:“你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去谅解程诚,也许你们俩个早就出现了问题,现在你也没必要反思你自己来为你们的结束归结原因。夏黎,感情的对错说不清楚的,你更应该谅解你自己。”
夏黎没有说话,她垂着眼看着沙拉里的红番茄,眼睛湿漉漉的还泛着光。
文朵一撩她的大波浪,重新给自己倒上酒,语气里增添了些玩味:“你保持这个样子,今晚在这家餐厅就能有好几位绅士想来认识你。夏黎,你的新生活刚刚开始,举杯吧。”
夏黎抬起头来时一扫刚才脸庞的阴霾,长舒一口气,举杯。
玻璃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夏黎打车回到罗湖公馆的新公寓,进门还是一片混乱,几个还没开封的箱子摆在客厅中央,新买了一块地毯仍然卷着立在入门的鞋橱一侧。房东把整个房间的基调定为偏日式的浅暖的木色,夏黎来的第一次就觉得一定要把地毯上铺一块白色地毯。
夏黎先是挪开茶几和箱子,把地毯铺开,直接坐在上面开始整理东西。还好衣物之类的都已收纳好,不然她还要更换战场真是劳累。每个纸箱都放了书和用纸袋细心包好的杯子,曾经有一篇研究报告说不同材质、颜色的杯子可以从人的主观上改变饮品的味道,白色马克杯里的咖啡会更香浓,透明玻璃杯里的茶水更清香……对此夏黎深表赞同,她把客厅一侧的置物架当作置放杯子的专门场所,把自己的杯子分门别类地摆放好,在第一层最右侧空白处放了一张便签提醒自己记得添买几件木制工艺品摆上。
在重新整理自己收藏的书籍时,夏黎不由自主地盘起腿看了起来,从前的随笔因为灵感突然出现,往往夏黎就用手边的纸笔记下来夹在当时在读的那一页,落款处还会记着她当时在做什么,现在重读也是十分有趣。
夏黎慢慢地翻看着,仿佛看见那个一身书生气的自己。这些随笔很多是在书店里读书写下的,还有和文朵在喝咖啡时写下的,文字从一开始的青涩到后来逐渐有深度,只是后来就没有继续写了。夏黎在书页一侧标了小小的记号,提醒自己抽空把启发记录下来,但终究还是空白一片。
夏黎合上书,把之前翻乱的书一本本放到书架上,她回想着文朵说过的话:“你不必非要谅解程诚,你更应该谅解你自己”,心里那颗硌人的小石子仿佛被拿走了。夏黎终于明白自己终日怅然若失,究竟是在为何悲哀——她在强迫自己去包容一个伤害自己的人,她与自己为敌。
我们以为让自己接受痛苦的唯一方法是原谅,可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原谅。疼痛是真的,伤害是真的,失望甚至是怨恨也是真的,可它们不是全部,当我再一次回忆起你我相遇的日子,我想起的仍然是你阳光下的侧脸,你蹙眉握笔深思熟虑的神态。最后的离别我或许有些不甘,但好在我们没有把这种恶性状态维持太久,我最后选择同自己和解。
夏黎找出音响,连上自己的电脑,沙滩男孩的《California Girls》的轻松旋律充盈了这小巧公寓的每一寸。她决定谅解自己。
夏黎很久没有这么惬意地泡过澡了,她随意在脸上涂了些精华,就钻进被子睡觉了。
这时,客厅茶几上,被遗忘的手机亮了——一则被静音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