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兽骆驼鱼,天地此一只,前身沙漠舟,后尾水里船。踏蹄风沙起,甩鳍浪滔天,麒麟算个屁,一脚揣天边。”
赶去朝会的路上,各路神仙都骑着坐骑腾云驾雾。唯有这位仙人别具一格,自己爬阶梯。刚才一尊麒麟过去,甩了他一脸尘土,仙人出口成章,编了个打油诗骂将起来。
“前几句倒还有些气势,怎么后两句像是在骂街?”身后一个声音清脆嘹亮。
正在气头上的仙人赶紧回过身来低头作揖:“师尊好。”
“到了朝堂再行礼。”
嘹亮声音的主人青丝成瀑、面容俊朗,却一副老成的姿态走了过来。
“快去吧,每次朝会都是你迟到。也该把你那坐骑牵出来了,腾云驾雾终究只是一般的神仙。”师尊说完,自己就接着爬梯了。
但是这位鹤发童颜的仙人却不敢言语。同样是走路,他与师尊之间却是天差地别。
上位仙者,缩地成寸,一步跨去的距离,够仙兽飞上好久。既然如此轻便,又为什么要坐骑呢?
只是一个愣神,师尊便不见了。仙人抬头观瞧,千丈高的台阶之上,师尊已经在向他挥手了。
擦去脸上灰,还需继续爬。仙人的身边不断的有骑着飞禽走兽的同伴们赶超,但他依然只顾自己走,有人让他一同搭乘,他也作让。就连乌龟,腾云驾雾之后,都能绕着他兜一圈再绝尘而去。
无数道友,都在上面看着这个倔强又狼狈的仙人议论纷纷。
“几百年了,一直如此。不知何时才能将骆驼鱼牵出来。”
“他今天又酸起麒麟来了。此等瑞兽居然都看不上,怕是骆驼鱼大有来头。”
“我看未必,凡间异兽百年即可,天龙地虎不过再添一百年,即便是鬼界怨兽也没有四百年都见不得光的。只怕是一直在戏耍我等。”人群中挤出一位白袍仙人,气场决然,俨然是个中翘楚。
“虚言道友言之有理,不如朝会上探他一探。”众仙纷纷赞同。
千丈的楼梯,就是神仙也难有面不改色的。仙人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呼扇呼扇了手臂哄散他们。“天天都在这里看热闹。真是凡性不改!不晓得坐进去等师尊讲课,倒在外面嚼舌头。”
“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但凡迟到的都是你,要不是师尊护着,早就贬了你的仙品外面扫台阶了。”
“懒得与你争辩。效仿师尊走步上台的意境岂是尔等能体会到的?”仙人把他呛了回去,径直走进朝堂,坐在头前的座位上了。
反驳者哑口无言,此仙坐得离师尊最近,便代表是他们中最出类拔萃的,此一等身份说此一番话,除了师尊,旁人没法挑剔。
学堂悬于云端,离太阳近,离人间也近。
非是彰显仙法超然,而是有意为之。师尊有言:“成仙者,离开下界,撇去了烦恼,固然可喜;但离的太远,见不到红尘,未免可惜。在这两相宜的云端讲学,实在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师尊的意境确实卓然,却苦了这些修为尚浅的学生。光是每次在天地间寻找学堂便是乏力,千丈高的阶梯更是弄得他们叫苦连天。
骆驼鱼的主人那时已经是鹤立鸡群了,他每次都能第一个到学堂,成绩又好,引得众仙一片钦佩。可好景不长,白袍的那位提出骑坐骑的建议被师尊采纳之后,此位仙人便成为了四百余年来的笑柄。
起先,只有个别人能驯服神兽,后来越见越多,无论是好的次的都有个坐骑,只有这位双足立于大地之上,见天的爬阶梯。他只对道友们说,他有一只骆驼鱼,桀骜不逊,是仙品中的仙品,不驯服则已,一听话便气吞山河。踩龙头,拔风羽,都是瞬息之间。凭着他的卓群资历,众人莫不信以为真。
几百年平安无事,到今日终于累积出了怨言。课堂之后,憋坏的学生们便趁着放学时间给师尊喊话了。
“师尊,每七日一次的朝会我等着实期盼,可天胡师兄总是迟到,败了我等的兴致。本来可以多听一会的讲课,因为他每次迟到而减少,类月经年下来,已是数量可观了。”
“诚心好学,孺子可教。你们就暂且多留一天,明日我给你们补上。”师尊欣慰道。
“岂敢岂敢,师尊繁忙,能七日抽一空来与我等讲学已是大恩泽,又怎敢再叨扰呢?”说话者连连婉拒,听得天胡在一边不是滋味。
“既如此,尔等意欲何为啊?”
“师尊,我等只想要天胡师兄不再迟到。骑上骆驼鱼一来能早些上课,二来能让我等一睹风采,三来也免去他自己每次的爬梯之苦。此一举三得之妙计,只望师尊勒令师兄践行。”带头说话的这个,言辞激烈,口软悬河,怎么都是事先练过的。
其他众仙也异口同声:“望师尊勒令。”
“我爬阶梯,是效仿师尊,言行间悟大道,岂是尔等能懂?再说骆驼鱼并非善类,难以驯化,在此处伤了众位,我可担当不起呐。”没等师尊表态,天胡仙人便起来反驳了。
“降龙伏虎二百年,已经是世间奇兽的大限了。下次,师兄若是乘着骆驼鱼来,被颠着了,被磕碰了,我等奉上灵丹妙药,包你无碍。若是奇兽伤人,也只管是我们自己倒霉。”白袍的,叫虚言的家伙从旁边站起来了。他坐在天胡的右边,是学堂第二名的位置。
“这……若是你们伤我骆驼鱼,又当如何?”天胡结巴道。
众人也是窃窃私语,毕竟骆驼鱼,说的那么贵重,万一情急之下被伤了或者被杀了,该怎么办?
“我保。谁敢伤骆驼鱼,便是与我做了对。”学堂的高处,师尊发话了:“天胡,你只管牵来,了了他们的心愿。”
师尊的话给这件事敲定了。他一挥手,飘然而去,留下了放课的众仙。
“是,师尊。”天胡朝着那个方向行礼作揖之后才恢复常态。
没了师尊的课堂,气氛也活脱了许多。众仙各自起身准备回归洞府,临走之前不忘记提醒天胡带上他的骆驼鱼。有的是真心期待,也有的是坐等笑话,居心各不一样。
天胡仙人自觉被众人摆了一道,心里多不自在,蔫蔫然驾云离开。
他虽有洞府,但不喜静,近红尘住凡间。这也是师尊喜欢他的原因。有人喜欢,便有人厌恶,那虚言仙人长期争不得第一颇有微词,总有伙同他人使天胡麻烦的时候。一来二去,有师尊撑腰,天胡也就习惯这种挑衅了。可今日的刁难,师尊也不护他,骆驼鱼本就是空想之物,如何寻得?
暗自为难的天胡只管驾云乱飞,不管去往何处。
闷头只管心中事,撞上道山己不知。
天胡仙人一个高速,撞在了绝壁上,从天上摔了下来。亏得他是神仙,没死,只是晕了过去。
这一撞,惊动了此山的主人。寻到绝壁上一个大坑时主人满是心疼,于凡人,这便是屋顶子让人捅漏了。
仙家到底是好心肠,看到崖底趴着一位道友还是忍住心疼,出手相救,把他抬进了洞府。
“你我素来无怨,道友何故撞我山门?”见天胡恍惚醒来,主人兴师问罪。
“我想心事,驾云时没看路,惊扰了道友。”天胡仙人摸着他撞肿的额头,连忙道歉。
谁知那主人哈哈大笑,指着天胡道:“撞我仙山而只肿了个包,道友也不是什么道行浅薄的人。怎么连个代步的驼兽都没有?自己驾云,未免寒酸了些。”
“我贪恋红尘,自在散漫。有驼兽还需要乾坤袖这般的法术,才能不惹人注意。索性就没想要。”天胡说谎,信手拈来。
“哎,道友是信不过我啊。”
“何出此言呐?”
“天地有蓬莱,凡人难寻觅。仙府皆如是,无缘怎相见?”主人只念打油诗让他去品。
天胡不是笨人,不然怎么升的仙格。他连忙起身,行礼作揖:“敢问上仙道号。”
先前是他先入为主了,眼前的道人衣着破旧,虽不至于褴褛但足够与凡人相近了。天胡乍一眼只觉得他是刚升格的小仙而已,听言语才明白过来,怕是什么隐世的高人。
主人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起身自唱起来:“鸿蒙初开兮,天升地沉;三界始现兮,仙人鬼分;六道轮回兮,各有其命。我不出,天下平;我若现,山河陷。万事万物终有劫,现身不过理世道。道行名号早飘摇,天帝还得叫我一声,果!因!道!”
前面的真是不错,后面一只腿站到桌案上唱的那几句,实在有些掉价。但天胡还是得毕恭毕敬:“原来是果因道人。晚辈眼拙,未能识出,请神人原谅。”
果因道人穿上了草鞋,连连摆手坐下:“不识得也是正常。我在这天地间虽有洞府,却早没了名号。世人皆知因果,又有谁记得果因呢?”
“仙长,既有此心,为何不现身告与世人呢?”
“我若出,山河陷!”果因道人拍着桌子说道,“我隐去洞府两千年,这世间可有什么大灾难?”
“小灾小难时有,毁族灭世未曾见。”
“这便是了,自称灭世的魔神也不如我厉害。我先知果,而后寻因,算得哪一天出去灭世即可,无需像因果道人那般按部就班。”果因道人语气间透露着不屑。
“可小仙有一事不明,还请上仙解答。”
“但说无妨。”果因道人比了个请。
“若是无缘不得进,而我却撞入山中。这是不是意味着,灭世之日已然临近?”天胡怯生生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