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在纸上写出第一个线索时,天空开始下雨。
老天可能是想把苏浩的磨难指标一次性用完,也可能纯粹只是用错了药品剂量。
在苏浩带着满身的伤疤,听着怒放的生命和已经爬满半张脸的胡子行走在南部省份不知道哪里的一条狭窄的山路上时。
一个急转弯,一匹受惊的马还是牛的,从天而降,至少苏浩看上去像是如此。
苏浩瞪大眼急转方向盘,自己的“牧马人”败在了一批真正的牲口身上。那一瞬间,他什么也没想,只是踩刹车、打方向,然后就是随之而来的天旋地转。
有很多外人看上去精心动魄的场面,当事人其实没想那么多。
比如现在的场景,一辆车在山坡上的小路滚下山,前车盖已经翘了起来,冒着烟,一个右前轮胎挣脱了束缚,欢快的在田野里往前方跑去。
终于,车探到了田野的沟渠,在一片杂草间停了下来,除了车还在冒烟,这像一幅静止的画面。
车里的苏浩,因为撞的实在激烈晕了过去。因为车身的侧翻,安全气囊并没有打开,他伤势很重,好在安全带应该可以救他一命。
晕过去之前,他心里的想法是:“妈的,这下玩大了。”是的,最生命最危险的那一刻,是这样一个可笑的带着后悔的想法。
迷迷糊糊的,看到周围的火把。有两个人用刀割开他身上的安全带,看到他睁开眼,人群的声音有些大,说这些他听不懂的话。
他觉得浑身发冷,每个地方都疼。
他想起来一句话:疼证明你还活着。此刻这句话用在自己身上,他才体会到什么叫做幸福的疼痛,嘴角轻轻笑了笑。
割开他安全带的老人招呼后面一个年轻人把苏浩背起来,年轻人手刚扯上苏浩的胳膊,他直觉全身被撕裂般“啊”的叫了一声。
人群又是一阵躁动,老人好像做了什么指示,两个人匆匆领着火把跑开了。苏浩迷迷糊糊又晕过去。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硬门板上,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他。他睁开眼,慢慢呼气减轻胸腔的疼痛,他在想遇到一个灾难而不打120的地方,原来还真的存在。
不幸的是,还真的让自己碰到了。
离开以来第一次,苏浩不必疲于赶路,不必用高分贝的音响麻痹自己,渗透到每个关节的疼痛让他不再纠结人生的意义。
嘴唇的干裂又扯开一点,他疼的发出“嘶嘶”的声音。活着的感觉太好了,他开始享受疼痛,这个想法让他马上又想起了不再有能力疼痛的母亲。
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苏浩听到老者的和旁人的闲聊,也听到抬着他的小伙子略微沉重的喘气声。他感觉到自己是在被抬着往更高的地方走,从走的时间上判断,自己一定摔得很惨。
不知道多久,苏浩被闹哄哄的人群抬上一张硬板床,一个女人给他身上盖了被子,被子有i点潮,透着阴冷。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好奇的站在床前,年纪大些的女人说了些什么,小女孩不听们还是站在那里。
男人交代了几句,大家各自散开。不久,女人带着一个水盆回来,盆里盛了褐色的水,有很浓的刺鼻的中药味。
男人拿起桌上的白布,浸透了药水给苏浩擦拭额头的血迹。温热的中药汤杀进血淋淋的肉里,苏浩彻底疼醒了。
“爹爹,他醒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不是普通话,但苏浩听得懂。小女孩穿了件红色的羽绒服,头发乱糟糟的,好像是在床上爬起来的。
老人跟苏浩说了句话,苏浩迷惑的看着他。“我爹爹问你哪里疼?
小女孩热心的翻译,老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哪里都疼,”苏浩勉强笑笑,嘴角渗出来一点血。
“是问你里边,里边哪里疼?”小米孩做了个揉肚子的动作。
苏浩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内脏什么的,这时候他彻底害怕了,脑补着内脏出血的画面,额头冒出汗来。
他想左右晃动身子感受一下,只觉得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啊!”他轻轻叫了一声。
男人大声说着什么,顺便掀开被子摸了摸苏浩的腿。苏浩疼得大颗大颗的流汗。
“我爹爹说,你的这条腿小腿断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爹爹会看病。”
“能不能打个120?”苏浩问。
“什么是120?”小女孩好奇的说。
“就是打了能来接我去医院的,”苏浩还在认真的解释,不过心已经凉了。
“这么好啊。”女孩惊呼。
“嗯,”苏浩燃起一点希望。女孩跟她的爹爹说了几句,苏浩看到干瘦的老人摇了摇头,跟他说了点什么,拍拍他的肩膀。
女孩又跟苏浩说,“我们家没有电话,要打得明天去村长家,他们在另一个山头。不过我爹爹说我们这里从来没打过这个电话,而且前面有泥石流封路了。”小女孩认真的给他解释,小小的年纪说话倒是很利索。
女人又进来喊了女孩一句,女孩不情愿的走了,临走前她跟苏浩说,“你别害怕,我爹爹是村里的大夫,一定能治好你的。我们家的牛他也能治。”
苏浩哭笑不得,却看到老人跟他笑着点了点头,意思大概是没必要担心,一切尽在掌握。
事已至此,他索性闭上眼睛睡觉,却又一次被钻心的疼痛吓醒了。
他看到刚才那个女人正在把两个长木板夹在自己的腿上,男人则用布不断的把板子和自己腿缠在一起,心里明白应该是乡村版的打石膏吧。
女人看到他醒了,不好意思的笑了,说了句什么,苏浩没听懂,也面请跟他笑了笑。
做完这些,两人重新给他盖上被子,女人走到外面的屋子。过一会,端来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扶起他让他喝下。
他看到端碗的手上密密麻麻的老年斑,才弄明白一直冲自己忙活的是两个老人。
苏浩心里绝望的很,他比划着问老人知不知道自己的手机在哪里?
老人说了些什么,苏浩没听明白。他示意苏浩休息吧,拿手把电灯的拉绳递给他,拽了一下灯灭了、又拽了一下灯亮了,老人一笑。苏浩明白了,说谢谢。
老人出了门,屋里就剩下他一个。身上疼得要命,床板很硬,他在那床厚厚的被子下面,动弹不得。
灯泡不太亮,昏暗的灯光下苏浩打量了一下这间狭小的卧室。床头是一张乌黑的桌子,前面一张长条凳,桌上有个竹编的小筐。墙角竖着一个大衣柜,一扇门半开着,看样子像是关不严的样子。
苏浩心想老天爷可真是会玩儿,没想到自己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知道小米怎么样了,”苏浩看着昏暗的灯泡,眼前出现了许多光晕。
雨点剧烈的打在玻璃上,小米吓了一跳。视线从眼前的笔记本上挪开,瞪着豆大的雨点出神。
“冬天竟然下这么大的雨,”她拿起手机,给苏浩发了个微信,对着窗户拍了张照片,也发了过去。
习惯似的,她又拨了一次苏浩的电话,竟然通了,她满心欢心。
在南方草丛里静静躺着的那辆掉了一个轮子的车上,一个屏幕碎的七零八落的手机忽然亮了。
孤独了响了几秒钟,手机冒了个火星,关了。
天空竟然打了个雷,小米吓的一激灵,忙把手机放下。桌上的本子上,已经划拉了好几个名字。
小米关了电脑,刚才的搜索信息她很满意,每个省的新闻网站上,都没有什么车祸类的事故信息。
小米按下床头的开关,苏浩也啪的一声,拽灭了那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