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督察坐在客厅，乔太太从厨房搜出，上次乔华剩余的中药和白药丸，以及两份中药方，摆在茶几上。
黄督察拿起两份中药房，逐一进行比照，又拍上照片，
然后对着剩余的几枚白色药丸进行观察，
“督察，你看出什么破绽么”
乔太太小心靠前，注视着桌面上的两张药方，
显然，对乔太太的问话，黄督察没有听见，轻轻将一枚药丸放入取样袋中后，才抬起头，
“黄督察，你看着两张药方有什么纰漏啊”
“乔太太，我不懂得中医，虽然曾外祖父生前曾是一位英国传教士，却对中医产生过浓厚的兴趣，也曾经对中药的药理药性经行过深层次的研究，也留下一些研究资料，但是对我，只是对中药文化感兴趣，喜欢搜集中药方而已。”
黄督察的神情一贯坦然，也没有对这些药方经行余外注解，猜测，
“这么说，黄督察是混血儿啦”
乔太太重新打量着黄督察，似乎像从这位憨厚朴实的面孔上，找出一点洋味来
“乔太太，您误会了，这位曾祖父是一位神学工作者，一生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女，他收养的孤儿，敬慕他，称其父亲，我的生母也是其中的孤儿，母亲曾告诉我，我家世代都是香港本土人，或者可以算是客家人的后裔吧”
“原来，黄督察还有这么曲折的故事，阿弥陀佛，好人有好报啊，但愿您的曾祖父会以你为荣”
“谢谢乔太太啊，乔太太信奉佛教么？”
乔太太摇摇头，神情突然变得娴静了许多，眼神中透出一股淡薄的忧伤味，黄督察品味不出，乔太太看似平静的含义，但能够感觉到一股思乡的情感，占其中很大比例。
“黄督察见笑了，像我们从大陆到香港的遗民，生活在波动之中，那有多少信仰啊，我倒是羡慕你们，信耶稣，信天主，信仰佛教蛮虔诚的，心有所依托”
这一刻的乔太太，不再唠唠叨叨，不再浅薄虚伪，也不再浮躁夸张，整个人像一座菩萨，映着客厅玻璃反射的阳光，十分安详，神情十分超脱，淡漠
“很难相信，乔太太似乎很怀念平静的生活，对不起啊，乔太太，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了”
黄督察的一句话，似乎搅扰了乔太太稍有的平静神态，乔太太像是做了短暂的梦，愣一下，又返回到现实中。
“没关系的，说话要是为讨好别人，就无聊了。”乔太太加一口茶水，
“人很奇怪的，一心想平静生活的人，往往出处遇到波折，令人就难以如愿，想年轻的人，像我这样，意识到青春宝贵，也就变成老人了，世间的事情，事实难以预料的，人心更是如此，总不能说忘，就都忘的干净吧，像我这样年纪的人，很难再有真正平静的时候啦”
乔太太的笑声很干涩，也许是害怕回忆，乔太太习惯把话题随时调整过来，而不是用过去式思考问题，
乔太太看一眼黄督察，这位不算年轻的皇家警官，有一副客家男人的外表特征，
给人一种信任感和亲切感，
也有一种超脱世外的冷漠，
此时，显然这位黄督察在玩味方才乔太太说的话，乔太太急忙截断这个话题。
“黄督察，你晓得我眼花，分辨不出来，你从这两张药方里，发现了什么不同啊”
黄督察微笑着，指着两张药方
“阿母，我也是试着解读一下，您不要笑话我，
从这两张药方看来，不像传统的中药，药剂药性配置的十分复杂，
中药所讲究的药性平和，在这里很难看得出端倪，
而且这类药材，也不是一般药店可以配置出来的，
就这两张药剂，即便是相同的药品，不一样的药剂量，药性也自然不同，
这一点，开药方的周先生，把握的很是火候，
几乎对症下药，属于少见的高明之人，
稍有闪失，杀人于无形之中，可谓诡秘啊”
乔太太愕然“督察，你不是说周医生再害我们家的阿华和阿伦吧，我家和周家没有恩怨的”
“我没有对这枚白色药丸，化验确认其药性，也无法妄自猜测周医生，是否有意毒害二位姐妹的企图，
但是，这类隐秘多年的药方，世间实属少见，能够使出啦，一定有所缘由的，
至于恩怨，不一定是结扎面上的矛盾，人心难测，欲望无限，
乔太太是过来人，应该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黄督察，你说对中药没有研究，怎么这一套说下来，仿佛黄督察非常熟悉中药啊”
黄督察摇摇头，
“只是兴趣而已，偶尔一点点爱好，就像这次来打扰乔太太，取少许药回去，也是一种爱好，与案件无关的”
乔太太舒口气“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方才我还担心自己是引狼入室，怀疑周先生给乔仑下了蒙汗药了呢，原来不是，险些冤枉了人家”
黄督察笑而不答
“乔太太，这位周先生的家可住在附近？”
“也算是附近吧，从这里出去，经过菜市场，再过海滩向北，杂木树林尽头的那个大院子就是周家，
你若去，一眼就认得出来，周家的房屋和周围的房屋不一样的，完全内陆的深宅大院，
当然你也没去大陆，说也不知道什么叫深宅大院，
反正周家位置还是家里陈设，很特别的，
还有啊，周家不欢迎陌生人的，你站在院子外，即便是把门敲出洞来，他们也不会给你开门的”
黄督察皱皱眉，接着问
“那么乔太太如何去的周家”
乔太太眉飞色舞的描述着
“说来也怪啊，这么多人家攀扯周家，周太太都不搭理，偏偏喜欢我们家，
上次来还看重我们家的乔仑，可是周创富似乎更喜欢我们家的乔华，你不晓得，这位周太太蛮刁钻的，不但掌握了周家的大小事务，还管着他的老公和儿子，
另外，我看她的老公也蛮可怜的”
黄督察示意乔太太讲下去
“那位周先生，早年是做中草药生意的，娶了周太太，生了周创富，一个人在香港跑生意，赚了钱，娶了一房姨太太，可是让周太太知道了，撵走了姨太太，还和周先生离了婚，就是离家不离人的离婚啦，不过是搞得周先生没得财产啦，这还不算啦，
周太太天天都逼着周先生喝药啦，味道很难闻的啦，
我也是常去周家打牌，才发现的这个秘密，
周太太和她的表姐吵起来，闹到外屋说理去了，
趁这机会儿，周先生伸手指指我的腿，
我低下头，周先生递给我一副塑料袋子，里面是几块撕扯不整齐的海绵，海绵全吸着煎熬的药汁啦，
这位周先生不说话，示意我出门扔掉啦，后来我才发现，
每次玩牌的时候，周家的老妈子也就是周太太的表姐，都会分两次给我们端来夜宵，
可是给周先生的夜宵却是药汤，
周先生每一次都不情愿喝掉，
而每一次，周先生喝药时都用袖口掩着嘴巴，
开始我还以为是周先生很奇怪，都是老头子啦，在女人面前吃粥，竟然如此害羞，怕我们看到他的金牙，
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周先生的袖口缝制着海绵，
也不晓得为何，周太太看管周先生很严格的，几乎寸步不离，周先生每次去厕所，周太太都跟着一同去，也只有借助袖口上的海面，才能把药汤留下，你说，周家是不是很诡秘，周先生岂不是很可怜啊”
乔太太做出夸张的神态，黄督察接着询问
“这位周先生不是卖中药材么，怎么能不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呢”乔太太做出鄙夷神色
“那里是什么补品啊，几乎就是毒药啦，我把药汁泼到地上，吃过药渣的爬虫和蚂蚁身上，之后再看那些爬虫蚂蚁，竟然都死翘翘啦，
早先我去周家玩牌，周先生还能说几句话的，后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晓得这位周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啦”
黄督察摇摇头
“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是实话么？”乔太太伸头探问黄督察
“既然这样，乔太太为何还要去玩牌，你不怕他们给你中了毒么？”
乔太太几乎眉飞色舞，伸手给黄督察看，一手三只银戒指，黄督察疑惑地摇摇头
“你不知道了，中国皇帝怕不良臣子在他的食物里下毒，都是用银质的碗筷，而且每次吃食，都先让人尝试，且安全才食用的”
黄督察暗暗好笑，感觉面前这位乔太太虽然接近六十岁的老女人，心理却这般顽皮。
“乔太太不会是用戒指测试夜宵的毒性吧”
乔太太给黄督察扔过来一根烟，黄督察点头谢过，掏出打火机，给乔太太和自己分别点燃，靠在沙发上悠然吸一口烟后，乔太太挑起眉毛，得意的笑笑
“这只是最为幼稚的办法啦，我的变法很多的，比如周太太的表姐端来时，我回站起来帮忙替她端碗啊”
黄督察伸出大拇指，“乔太太高明！”
乔太太还是不以为然，继续说“还有啊，周太太为了一只黑猫的，很老了，黑亮的猫，很是威风，你不晓得周太太多么喜欢这只黑猫啦，吃饭，玩牌，都抱在怀里，可是那只猫很奸馋的，
而周太太最讨厌鱼肉了，周家一年四季也见不得一条鱼，猫闻到腥味就朝我身上蹭的，
每次我去周家，口袋里都装上一段鱼，
那猫咪就朝我的怀里来，吃夜宵时，我也当然喂喂它了”
“哈哈哈哈哈，乔太太，我真佩服你，不会乔太太还有更好的招数吧”
乔太太说到得意之处，脚尖上吊的的拖鞋也随即落地，看到晚辈这般开心，反而有些局促，急忙扯开话题
“黄督察见笑了，都是无聊扯出来逗着玩的笑话，我也是在大陆斗争出来的啦，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还是娱乐，我也是无聊透了，
没想到生活无忧，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折磨，像我就搁不住寂寞啦”
乔太太突然感觉自己话题暧昧，这么一件大屋子，孤男寡女，虽然二者年龄差三十岁，但也是有所忌讳的，怎么就不嫌害臊，对着一位单身小男人，说自己耐不住寂寞的骚话呢？
乔太太脸颊旋出一层绯红，倒是在折射的阳光中，显得很自然。
“阿母，如果你愿意，我就把这一枚小白丸子和这几服药的样品拿走化验，过几天再给你结果，您看怎样啦”
黄督察依旧沉稳地说
“黄督察既然喜欢这些东西，都拿去好了，反正我也不敢使用这些东西了，看阿伦吐得这么惨，我真是怕了，你晓得，我们家上上下下，可都依仗着阿伦撑起这个家了，当听说乔仑被停职，我感觉这个家就塌了下来……”
黄督差歉意的低下头
“我对不起乔太太，让您受惊了”
乔太太说打哪里都忘掉了，转头看见黄督察赔礼道歉，很是诧异
“舍不得啦，黄督察给我陪得什么礼，又到的什么歉啦”
“若不是，我接受了乔仑的辞职报告，放了她的假，也许就不会让她受到牵连”
快人快语的乔太太，那里知道黄督察所指的牵连含义是什么，反而一脸释然
“你们香港人就是客气啦，乔仑这小丫头脾气也是急躁，不过人还是蛮忠心的，当我要她跟我表妹在香港生活时，她坚决反对，我好说歹说，又骗她吓唬她，阿伦才答应我到香港，
你不晓得，阿伦在国内的老师同学，朋友多么喜欢她，送她的师生哭得我心里发慌，仿佛我是罪人似地。
还好，都过去了，要不是这副该死的药，阿伦也该上警局报道了，还让您这位上司这般辛苦，占用了您半天的时间啦，对不起了”
“阿母啊，您太客气啦，我是乔仑的上司，也是阿伦和阿华的朋友啊，伯母不要多礼啦，我要回警局了，有事情随时打我的手机吧，我要比几位妹妹方便的。”
“好啊，谢谢您，再见啦”
黄督察启动车时，侧脸朝着车窗外，
站在白色栅栏边的乔太太，招招手，车轮在泥泞的小路上印出深深的轮胎印，
再看夕阳下被金色照住前身的老妇女已经消失在杂木树林后，黄督察欣慰地笑笑，记不得自己的母亲什么样子了，总把自己的母亲比作圣母玛利亚，
但是自己已故的母亲又不是外国人，今天从乔太太身上，他似乎又体会到一丝久远的亲切。
正如乔太太所言，这个世界上完全不忧无虑的生活，基本不存在的，除了欲望，还有感情还有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