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监狱的清晨从来没有什么新鲜事。
阿阳如往常一般走进饭堂，没有人知道，不久前他还在北山的林地间漫步。
他沉默地走向队伍，低着头，脑海中思考战技的事情。
阿阳向来是个异常专注的人，无论是看画，还是其他。
所以此时，他没有察觉到周围人的眼神，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这些人都见识过了阿阳的战斗力，再不会把他当作普通的少年人。当阿阳沉默着排进队伍里时，排在他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匆匆地移动到队尾。
阿阳心不在焉地往前走动，直到来到窗口前。
他看到掌勺的师傅，才回过神来，心想今天怎么这么快就排完队了？
漫长的队伍排在阿阳身后，人们敬畏地目送他打饭。
……
……
木纸上的战技没有一个成体系的名字。准确地说，这根本不是一套成体系的战技。
这是汤师创出的战技，是一门剑法。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根据木纸的记载，这门剑法总共只有两个招式。
阿阳一度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于是在送他回囚室前，汤师亲自演示了这门剑法。
他教给阿阳的第一件事是，万物皆可为剑。
回想起那一幕，阿阳心中仍然难以平静。
昨夜他舍弃了三截枯枝，汤师从中随意抽了一根，迎着朝霞开始出剑。
在崖畔的云雾间，矮胖的老人举起脆弱的枯枝，看上去有些滑稽。
一截树枝能承受多大力道？又能有什么锋芒？
“敲冰。”汤师淡淡说道。
他轻轻晃动手中的枯枝，速度不快，忽然停顿住，朝着远方的天空一刺。
剑光破天而去，仿佛绝世宝剑出鞘，而非一截纤细枯枝。
满天云霞散去。
汤师再度开口道：“煮鹿。”
枯枝缓缓转动，阿阳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压迫力袭来，让人几乎要窒息。
天地间忽然变得灼热难耐，像一个熊熊燃烧的的火炉，热浪拍打而来。
就在阿阳觉得即将承受不住时，汤师停下了动作。
崖畔重归平静，唯有大青石化作一地齑粉，被风吹起。
阿阳大口地喘着气，不可思议地看着汤师。
汤师松开枯枝，微笑道：“敲冰杀敌，煮鹿困敌，你先从前者练起。”
“牢记，敲冰之难不在于‘敲’，而是在于看冰。”
“看出破绽，看出裂纹，破冰只是水到渠成。”
……
……
阿阳细细地回忆这些话，在脑海中还原汤师的动作。
他不自觉地扬起了手中的筷子，往虚空中一点。
摆动、刺出。
摆动、再刺。
一顿饭的时间，阿阳专注于这个动作，反反复复地收回再刺出。
他还不懂什么“看冰”，只是学着汤师的样子，机械地还原那个动作。
汤师一剑破朝霞，这对自己来说太遥远。
阿阳的目标是一筷子破开食物的热气。
第一遍，这一切显得有些可笑。
第一百遍，这一切变得有点枯燥。
但阿阳并不介意，这些年替罪入狱的经历磨砺了他的耐心。
普通孩童为玩具哭闹的年纪，他已经学会忍受黑暗。
经过那些寂寞的时光，他早就不把自己当作孩子。
有了变强的机会就要好好抓紧，志不在明日，就在此时。
如果没有实战练习的条件，就多熟悉基本的动作，这是阿阳给自己定下的策略。
有筷子可以用筷子，没有筷子便用手指。
一百遍有用就练一百遍，一百遍不够就练一千遍。
……
……
夜色降临，北山的山麓上，一老一少步步攀登。
这是修行前短暂的热身。
汤师看上去体格并不很强壮，但登山时健步如飞，丝毫不露老态。
阿阳擦去额头的汗，时不时抛出一些疑问。
汤师细致地给他解释，偶尔会被他傻乎乎的问题逗乐。
通神者的世界，对阿阳来说有太多未知的领域。
除了修行本身，他对一些传奇故事也十分好奇。这是他少有的与同龄男孩相仿的兴趣，汤师自然愿意满足他。
“所以说，如今北洲大地的最强者是谁呢？”阿阳的语气兴致勃勃。
“最强者？这可不好说，厉害的人物互不出手，大家只能瞎猜。”汤师说道。
阿阳的眼睛闪着光：“最厉害的几个里，一定有西域那位枪神大人吧？据说他曾经凭一己之力扭转了战争局势，捍卫了整个联邦。”
“还有教皇大人，听说他……”
汤师听他兴奋地描述那些强者的事迹，露出感慨的笑容。
少年人总是格外崇拜强者。很多年前，他也曾听着前辈的传说，满怀壮志豪情出发。
笑谈间，他们回到了崖畔。
阿阳舒展了一下身体，按照汤师的指引服下一颗破雾丸，静坐在草地上。
热流在经脉中涌动，力量感充斥全身，阿阳的困倦感一扫而空。
他沉下心来，观察自己体内灵晕的变化。
草木神力所过之处，灵晕光点微微闪亮。隐隐约约间，有一股细微的吸力产生。阿阳赶紧集中心神去指挥这股吸力，想要吞呐天地神力入体。
他小心翼翼地尝试，却见丝丝缕缕的神力总是半途消散。但阿阳并不气馁，时刻保持冷静的心态，总结经验从头来过。
他体内的灵晕，都是上次服用破雾丸后自然得来的。现在他主动出击，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在失败了不知多少次后，一缕天地神力终于顺从那股吸力，融入了阿阳体内的灵晕。
虽然增强的幅度没有多么巨大，但灵晕确实在壮大，阿阳不由露出喜色，果然有成效！
正常的通神者可以用自身神血为引，他则是靠破雾丸来弥补这一差距。
阿阳不再多想，全身心地投入修行。
牵引神力是一个耗费消耗心力的过程，每一天消耗到极限就需要花时间休养。
积累灵晕，重在每日坚持，若是急功近利，想一口吃成大胖子，反而会伤及根本。阿阳把这些教诲都谨记在心。
汤师看到他不急不躁的样子，满意点头。
这孩子对灵晕的感知力十分不凡，牵引神力也是稳扎稳打、渐入佳境。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能触及初醒境的大门。
到了后半夜，阿阳结束打坐，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汤师温和地问道。
阿阳双目炯炯道：“不用，我精神好得很。”
虽然心力消耗殆尽，但天地神力滋养了他的身躯，效果近于吃喝休憩。而且阿阳不想浪费一分一秒。
“那便练剑吧。”
阿阳应了一声，服下另一颗破雾丸，拾起一截树枝。
与白天在监狱内不同的是，现在他有了练习的靶子。
汤师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前，伸出手画了一个圈，接着无数落叶从四面八方飞来，汇聚在半空中。
汤师再轻轻摆手，落叶飘动起来，渐渐组合成人形。
待得假人成型，汤师吹出一口气。这一口气仿佛注入了神奇的动力，令假人像活过来一般。
“它是你要敲的第一块‘冰’，好好领会。”汤师叮嘱道。
“汤师放心。”
阿阳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认真。
他默念运剑口诀，按照汤师所教的那样运转体内灵晕，伸出树枝朝假人出剑。
虽然不具备真正的灵性，但这假人显然是被汤师操纵着，非常难对付。一晃身，它就躲开了这一击。
阿阳见状再度出手，刺向一个刁钻方位，只见假人不慌不忙地用右臂格挡住。
树枝敲打在片片落叶上，软绵绵使不上力。
一次次动手，他才意识到这假人多难缠。它并不发动攻势，只会被动防守，但动作灵活多变，难以预料。
除此之外，汤师还在假人周身布置了与阿阳水准相当的力域，使他无法耍计谋干扰假人。
这棘手的感觉，好像遇到了一个实力接近的劲敌，胜负关键就在于战技的发挥。
阿阳出剑的动作看上去像模像样，灵晕的运转方式也没有问题，威力却与汤师相去甚远。
他心中不断思索，影响威力的关键因素有两个，分别是速度与力量。
论力量，在力域相同的情况下，他一时之间难以有所提升。
论速度，假人甚至更甚一筹。即便自己勉强击中，它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能最大程度地卸力，落叶构造的身体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脆弱。
汤师说敲冰之难在于看冰，怎样的“看”法才是对的？
借破雾丸的力量，他现在眼力极强，黑夜完全不是阻碍。
冰上的裂纹藏在哪里？
阿阳若有所思。
他再度出手，引得假人不断移动防御，借机细细观察假人的外形，不放过每个细节。
这确实是一块敏捷灵活的“冰”，但终究不是天然凝成。
所以它一定会有拼接的痕迹，那就是破绽所在。
阿阳手中的树枝佯攻假人胸口，摇晃几下，忽然猛地刺向它肩部靠下的一层密叶。
那里的落叶层层叠叠，看上去尤其结实，阿阳先前并未考虑攻击此处，而是选择其他常规的要害部位。
然而这只是假象。
落叶的方向乍一看杂乱无章，实际上却是众星拱月之势。
阿阳露出自信的笑容，心想这里多半就是汤师画的那个圈。
“啪！”
他的速度与力量都用到了极致，灵晕集于一点，笃定地敲击。
假人僵住了一瞬，随后“哗啦啦”崩解。
原来冰是这样敲的。
无数黄叶纷飞散去，落了阿阳一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