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姐的到来让整个后厨的紧张氛围达到了极点，像一张王牌劈头盖脸砸下来，躲也躲不开，打也打不过。
“你这有备而来的样子忒吓人了。”主厨小唐嬉笑道，在场的人里就他神色最自然。
倩姐扬眉，英气十足。
“怎么着？怕白忙活一场？”她说话直截了当，惹得旁人暗暗撇嘴。不过众人都习惯了倩姐直爽的性子，也不怕她得罪人。
小唐啧啧两声，作势要去抢她的篮子。倩姐白了小唐一眼，不留情地拍打他的手背。
冬离站在展示柜旁，安静地注视着后厨门口的动静。
这些天，当他看菜谱看到疲惫的时候，就会挑选别的藏书作为调剂，譬如关于惊鸿楼的一些记载。
惊鸿楼的历史上，少有同一时期关系和睦的主厨。尤其是在最鼎盛的年代，后厨的竞争极其激烈，甚至会分化为派系纠纷，恩怨纠葛层出不穷。
其中有些传闻与故事，冬离读到时觉得过于夸张，心想不过是做菜而已，争个什么劲？
但随着他在惊鸿楼生活的时间越来越久，冬离也慢慢理解了这座酒楼的魔力。
对于澜阳城的老饕来说，惊鸿楼是一座恒久的碑石。它代表了一种稳定的高度，常常被拿来作为新店的比较对象。往大了说，在整个东域，惊鸿楼都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
外乡人来澜阳旅行，惊鸿楼的美食是不容错过的。
用阿华的话来讲：“历史比我们悠久的，没有我们好吃。比我们好吃的，历史没我们悠久。”
这是一句很嚣张的话，它嚣张就嚣张在，说的是真的。
惊鸿楼数次易主，始终没遗失那股精益求精的气质，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自然还是后厨。无论何时，惊鸿楼的主厨席位永远只有两人，这是荣耀，也是压力。
厨师间的争斗固然恼人，但只要捏紧了“实力说话”的标尺，这种竞争就能帮助维持惊鸿楼的高水准，不至于随时间推移而懈怠松垮。
关于这些事，汤师在笔记中留下了不少批注。他接手后的这些年，惊鸿楼依然维持着如此传统。
因此，当冬离看到小唐与倩姐的表现，不免有些惊讶。两位主厨都是性格豁朗的人，能够心无芥蒂地成为朋友，倒是颇为难得。
……
……
晚餐时分渐渐临近，上午不曾露面的店员们也已来齐。
偶尔还有几位客人进来，他们都知道今天不能点菜，只是想来当观众。对于这些食客来说，惊鸿楼的试菜会不容错过，哪怕只是看看也好。
冬离帮着阿华把几张餐桌拼在一起，座椅挨着围成一圈，这就搭成过会儿要用的试菜台了。
店员们纷纷坐下来，准备好刀叉碗筷，满脸期待的神色。
算账先生老余在左边首位坐下来，笑眯眯地望向后厨方向。领班阿华坐在他对面，也就是右边首位，剩下的人则随意选位子。
冬离摆好桌椅后就坐在右边一角，旁边的人落了座，好奇问道：“咦，小冬，你怎么还在这？”
对面的店员也注意到他，疑惑问道：“你要参加试菜，这时候得去后厨准备了吧？”
冬离温和地回答道：“我的新菜已经做好了，不用现场烹制。”
说着，他的目光投向了后厨方向。此刻厨子们差不多都到了装盘的环节，忙得团团转。然而除了冬离之外，还有一人空闲得很，正在厨房门口休息。
不是别人，正是倩姐。她挎着竹篮，灰布尚未揭开。
看到这一幕，冬离生出一些异样的预感，隐隐有了猜测。他的表情变得古怪，暗暗祈祷倩姐不要与自己撞车。
正在这时，旁边的人忽然低声说道：“婆婆来了！”
满屋的人顿时安静下来，用目光迎接楼梯上的婆婆。
今天的婆婆依然是精致而不服老的，她化了淡妆，身着一件低调的米色大衣，用纯黑的腰带收束，看上去端庄大方。
“都来了。”婆婆向旁观的熟客们打了个招呼，随后便落座首位，正在阿华与老余中间。
她的目光在满桌人的脸上扫过，看到冬离时微微停顿了一瞬。
接着，婆婆伸出手，轻轻拍了两下。
这便是试菜开始的讯号了。后厨的人鱼贯而出，排成一列，小唐与倩姐两位主厨走在最后。
“这回的试菜，是火莲节前最后一场。要是有好的，就能当作菜单的年味限定，都上点心。”婆婆对众人说道，然后再次拍手。
于是第一道新菜来了。
……
……
除了碗筷，桌上每个人还各自备了纸笔。这倒不是什么硬性规定，只是方便大家做些标记。毕竟试菜的规则是尝完之后一起评比，纸笔记录能防止混淆。
每尝一道菜，冬离都认真地把菜名写下来，附上品尝的感受。一轮又一轮，堪称大开眼界。
“金缕玉丝虾！”
正在上菜的人冬离认得，是小唐主厨的副手。他把一张张盘子摆在众人面前，每张盘子上都有一只虾，静静地躺在青翠的菜叶上。
那大虾被炸得酥脆，外壳金黄诱人，表皮上点缀丝丝条条的碎片，看上去宛如金缕一般。
“这是青阳江里新捕捞的白尾虾吧？新鲜得不像话！”
有人惊叹道，简直不忍心下筷子。
厨子站在桌边，满脸骄傲地点头道：“都是挑过的白尾虾，全澜阳都找不出更大的个头。”
冬离轻轻剥去虾壳，把饱满鲜嫩的虾肉塞进嘴里，一口咬下，满齿清香。
他本以为炸虾的口感会偏咸，可这道“金缕玉丝虾”竟出奇清新。没有什么调味料，却并不寡淡，反而把上等白尾虾本身的鲜美体现得淋漓尽致，自然滋味使人陶醉。
这道新菜的匠心不止于此，冬离目光闪烁，用筷子夹起三四根“金缕”含进嘴里，顿时眼睛一亮。
一股香料气味爆发而出，在口腔里迸射。“金缕”入口即化，口感近乎新调的酱汁，立即使虾肉的层次变得更加丰富，馥郁多变。
这道菜几乎穷尽了“新鲜”二字，无论是白尾虾还是那“金缕”，都必须在第一时间品尝，方能享受到十足的美味。
如此菜品，当得上“限定”二字。
冬离不禁感慨，惊鸿楼真是藏龙卧虎，一个帮厨也不可小觑。
满桌的人都是赞不绝口，听得那厨子喜上眉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