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崩北山,野火枯南河。
阿阳只觉身下地动山摇,但却丝毫动弹不得,心中不免有点慌张。
“轰!”
他眼睁睁地看着周围草伏树摇,整个世界天旋地转。阿阳的身体向低洼处跌落,坠在一块青石后,停止了颠簸。
在接触到石块的瞬间,一层银光从他身体表面浮现,抵消了冲撞的力道。飞扬的尘土也被银光阻隔在外,无法接近阿阳的身体。
过了一会儿,他从晕眩中恢复清醒。
“幸好这禁制也有防护之力,不然可要命了。”阿阳暗道,心中后怕。
他转动眼珠,发现自己横躺在一片斜坡上,肩膀卡在石块旁。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天空,只是有些歪斜。
隐隐约约的,他看见夜空里好像有人悬空而立。
“难道是汤师?”阿阳赶紧调动灵晕聚于双目,顿时目力大增,夜幕不再是阻隔。
阿阳看清了天空中的景象,矮胖的灰衣老人凌空而立,可不正是汤师!
刚刚山崩地裂的声势让他属实捏了一把汗,现在见到汤师安然无恙,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是周围那些陌生人是谁?他们是敌是友?
阿阳记得汤师说自己是“叛神者”,他虽然不能完全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也能感觉到罪名的严重程度。
叛神,意味着信仰的消解。在神恩普照的世界,没有人能安然背负这样的指控。
他不由为汤师担心起来,眼神紧张万分。
……
……
姬元的气势节节攀升,即将达到巅峰,没有人敢靠近他。
除了一支黑箭。
它从北方而来,划破黑夜。
巨石从大地上生出,厚实无比,迎向箭矢的方向,试图阻挡。
“呲!”
箭至,土崩。
姬元皱了皱眉,更多块巨岩在他的意志下轰鸣而起,像士兵举起盾牌。
盾牌一块块立起,累叠成重重防御。如果从天空中俯瞰,会看到大地上立起一排褐色卡片,刻写着造物者的光荣。
那支箭的外形没有什么特别,幽黑朴素。可就是这么一支平凡的箭矢,其锋锐程度远远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那种破坏力简直无坚不摧,看得人心惊胆战。
对这支箭来说,一张纸与十张纸有什么区别?一块岩盾与成百上千块岩盾又有何不同?
破裂声接连不断,褐色的卡片被逐一洞穿,根本没能形成有效的阻挡。
箭矢向着姬元的额头射去,越来越近,即将命中靶心。
就在最后一瞬,爆破声陡然停止。
锋利的箭镞凝固在空中,无形的波动将它遏制住。
暗黄色的光浪从姬元身上向外翻涌,低沉的吟唱声从大地深处传来,传达出苍茫神圣的意味。
这一切的源头就在箭矢所指的方向。
姬元的眉心处,一只眼睛徐徐睁开,冷漠地望向这个世界。
那是一只金色的竖瞳。
……
……
“他果真动用灵眸之力了。”魁梧大汉轻声对汤贤说道,粗犷的眉宇间写满忧虑。
汤贤摇摇头,苦涩道:“他已经晋入圣境,跟我们不同了。那只眼不再是灵眸,而是真正的圣瞳。”
没有人敢与那只眼睛对视,圣瞳之下,万物不存。
姬元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接住箭矢,手指捏紧。
“啪!”
他遥遥看向北面,把断成两截的箭矢扔了回去,缓缓开口。
“迦岩,这是你的选择么?”
一张坚毅的面庞出现在众人眼中,剑眉星目,端正威严,正是迦岩主教。
他接到教廷的传讯后风雨兼程,终于在危难时刻赶到。
迦岩没有回答姬元的问话,而是拉开铁弓蓄满力,又一箭射出。
汤贤看清了他的面目,有些意外。迦岩是百年来北方教廷最年轻的主教,实力极强,被称为天生的神箭手。
更关键的一点是,他并非自己的部下,而是出自枢机主教领袖的派系。
所以他的出现包含了很多信息,譬如教廷的态度,甚至是教皇的态度。
迦岩面朝天空的方向,冷声道:“圣座传来口谕,叛神者理应由教廷处置。”
他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对凡人来说就像惊雷炸响。
姬元握住第二箭,淡淡地说道:“今夜已经有这么多人跳出来保他,可见教廷里出了多少叛徒。除非教皇亲至,否则你的口谕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迦岩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迦岩在伪造圣座的口谕?”
姬元把第二支箭捏碎,平静地说道:“世人皆知迦岩主教光明磊落,我也不例外,但我担心别有用心之人从中作祟。”
迦岩挑眉,再度拉弓,沉声道:“看来你是不肯罢手了。”
姬元微笑,谦和道:“今夜我会替教皇大人清理门户,以免叛神者再度脱逃。若有冒犯之处,他日自当前往圣城赔罪。”
他的声音很温柔,语调里却是并不遮掩的杀机,让所有人为之心寒。
“那你先问过我的箭。”迦岩不再废话,再度出手。
姬元看着破空而来的箭矢,轻描淡写地发问。
“你的黑箭还剩多少呢?”
这种箭的样貌极朴素,攻伐之势却无比惊人。迦岩从少年时就是天之骄子,后来更是凭这手独门箭术名扬天下。
黑箭一出,即便是圣境强者也要暂避锋芒。圣境之下,它堪称至强杀招,足以越境一战。
然而这种威力的代价是巨大的。
黑箭之数有限,灵晕消耗亦是惊人。即便迦岩年纪轻轻便晋入上三境,也支撑不了多久。
此刻姬元圣瞳开启,周身圣域笼罩,全神贯注之下,黑箭也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迦岩的爆发不能持久,当他用尽箭矢,便再无战力可言。
这一点迦岩当然也知道,但他不能停止射箭。
他心里很清楚,在场只有他能对姬元造成威胁。即便只能拖延少许时间,他也要尽力而为,不辱使命。
“咻!”
寒芒掠过天际,箭袋渐空。
……
……
天空中,汤贤一直在观察姬元的圣瞳,想要看出破绽,想找出冰上的裂隙。
但看的时间越久,他的心情就越沉重。
姬元的圣境扎扎实实,毫无虚浮之气,根本无法抗衡。那种堂堂正正的力量压制,让他想起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这样下去,姬元最终会腾出手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正面打不过,退路也已断绝。
天地之间有十枚棋子,许进不许出。那股强盛的气息非比寻常,不难推断,还有人在操纵弈天十九子,从而把这件灵器的效力发挥到极致。
“竟然把你们都拖到了这绝境中。”汤贤看向挡在身前的故友,露出歉疚的神色。
他一一拍了拍朋友们的肩膀,然后做出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动作。
汤贤竟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汤伯!”有人急切阻拦,却被他制止。
他缓缓地下坠,像一片落叶,直到踩住湿润的土壤。
这个矮胖的老人向姬元走近,他一边感受大地传来的敌意,一边喃喃低语。
“我是该死,但你个秃子还想要其他人的命……”
“我可不答应。”
……
……
北山崖畔有一片枫林。
南河里有一群乌鲤。
西面有处幽谷。
城中有座监狱。
这些都是汤贤曾逗留过的地方。
在南河镇,他过得很自在、很舒心。
他在枫林里藏过战技,在河里摸过鱼,在谷外喝过酒,在监狱里啃过猪蹄。
此刻,枫林与南河已经一片狼藉,生机断绝。
忽有幽幽白光从细微处亮起。
“那是什么?”
河岸上,百姓们惶恐地看到白光亮起,下意识就要跑,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大雪可躲,野火可避,可是谁能逃得过光的追捕呢?
他们停下脚步,等待死亡到来,绝望地呼唤北洲之神的名讳。
然而,当白光将他们覆盖时,人们发现自己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相反,白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心神安定。
这场景宛如黎明,人们流下滚烫的泪水。
“神恩在上。”
与此同时,山谷外、监狱中,也有无数的光点漂浮起来,静静地构筑起阵眼。
赤云雀群对着白光鸣叫,却收效甚微。
监狱里亮如白昼,照亮了空荡荡的零四一五号囚室。
这些阵眼相互呼应,交织扩散,散发出玄奥莫名的意味。
天空中的强者无一不是感知敏锐,都察觉到这些动静。旗袍妇人惊疑不定,想着今晚的惊喜未免太多了些。
“这是,阵法?”
渔夫青年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叫出声。
所谓阵法,可以视作一种延迟的力域。它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许多强者都略通阵法之道。他们之所以这么惊讶,自然是因为眼前的阵法有非凡之处。
“老不死的……”旗袍妇人暗自心惊。
在她的感知里,力域所及之地全是阵法的纹路。如此庞大的规模,难以想象要耗费多少心力才能布置运转,简直匪夷所思。
汤贤的阵法造诣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他竟是把整个南河镇都布置成了一张阵图。
汤贤朝着姬元走近,步子不紧不慢,他的眉心渐渐现出一道细缝。
这是他留下的后手,是最终的搏命手段。
四方灯盏,照亮人间。
大阵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