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纪三千两百一十三载,武神国。
“喂,你又睡懒觉!不是说今天陪我去看花会的吗!辰时之前的花朵才最鲜艳芳香,现在都已经卯中了!你还在睡觉,懒虫!”少女清脆的娇嗔不断响起,不时拍打着躺在床榻上的白衣身影。今天是武神国国都一年一度的春季花会,来自四面八方的珍稀花卉在诸多商会精心挑选和培育下,都会在这一天呈贡给皇宫,继而在这场花会上争奇斗艳。倘若被皇室的公主皇子看上,那商会可就是赚大发了。皇室赏赐金字招牌,那代表着源源不断的财富。而即便是被士大夫的子嗣相中,也能得到不少的赏金和知名度,若是籍此促进了一段姻缘,对于商会而言更是攀上了高枝。武神国的官员可不比其他国家,士大夫与平民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便是最底层的新晋官员,其在地位,财富上都与平民有着极大的差距。而这一切,自然是源于当今的武元大帝,那位从武神国走出,进而统治整片大陆的第一强者。在那位大帝的影响下,武神国的所有官员都有着无法想象的特权,没有任何人,任何组织,任何宗门胆敢对一位武神国的官员下手。不管是其名义下的财产还是家庭成员,一旦遭到侵犯,随时都可以报告给武神殿,但凡坐实罪名,那便是灭顶之灾。在这片大陆上,还没有人胆敢反抗武神殿的执法队,因此各种各样的富商会选择依附于武神国的官员来寻求庇护,将其财富挂名在武神国官员身上,自然是无人敢动。有着这样的环境,这群士大夫们当然不需要为五斗米折腰,再加上武神国严苛的考核制度,整个国度反而是官清吏明,欣欣向荣之态。而繁盛的花会,正是这个国家强盛的外像。
“啊~”缓缓伸了一个懒腰,白衣身影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起来。
“圣嵇!”少女的怒火显然正在失控。
“知道了知道了,稍等片刻,去把准备的衣服和面具取来吧。”
“你这,,,哼!”少女虽然还想再数落几句,但是当圣嵇衣衫不整,青丝散漫的看着她的时候,终究还是难掩少女的羞涩,落荒而逃。
毕竟那张脸,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辰时未到,两人已漫步在武神国国都中。花鉴未曾开始,他们便无法进入花坛内。那由一簇簇鲜花构建的中心区域,只有士大夫行列才有资格任意进出。而圣嵇他们想进去,便只有等花鉴开始,猜对守门人提供的字谜才有资格进去一观。
武神国有科举,但正如大多数王朝弊病一样,科考同样充满着党争伐异。普通人若指望着靠自己才华便能一步登天,那可是大错特错。武神国的官职何其珍贵,即便触犯律法依然有的是大人物铤而走险把控考场。也正是看透了这一切,圣嵇才放弃了通过科考晋升的年头,转而看向花会。
以圣嵇的才学,通过守门人的考核自然是轻而易举。二人漫步在花廊之间,少女看着群芳争艳的花景,感叹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景色。圣嵇看着少女欢快的神情,哑然失笑。
画美,画中人更美。
“你在此地等一会,不要走动,我去那边谈些事情。”圣嵇揉了揉身旁少女的脑袋,宠溺地说道。
“啊?哦……”被突然摸头杀的少女吓了一跳,但还是应了下来,他们来此毕竟不是为了游玩的……
圣嵇大步离去,很快便与目标人物交谈甚欢。即便带了面具,但昔日天幽国第一才子的气质谈吐又岂是一般,言行举止之间让人如沐春风,引经据典更是如数家珍,交谈之中的贵族子弟一度以为这是某位大儒的得意门生,对圣嵇礼遇有加。
独自一人赏花的少女则没有了之前的兴致。有圣嵇在时,即便再如何危险的境地她也不会慌乱,然而圣嵇一走,之前活力十足的少女瞬间被打回原形。离家万里,举目无亲,如今更是身处极其隆重的场合,周围人群里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名门子弟,她一个亡国文官之女,自身学识也绝对谈不上优秀,在这般环境里如何能不紧张。少女紧攥衣角,煎熬等待,在心里默默祈祷圣嵇早些回来。然而事与愿违,圣嵇那里交谈引来不少人围观,远远望去竟是在与人对答,以一敌众仍然游刃有余。有如此学识的生面孔可不多见,众人传讯之下,不少好奇心颇重之人赶来围观。少女原本躲在拐角面壁,路过之人即便好奇但却不会无聊到随意搭讪,现在人群涌动,少女这边也变得拥挤起来。
“哎,帮……啊!”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试图从少女所在的拐角绕路,结果在躲避碰撞之时不幸往后摔倒。女子眼角余光看到身后少女背影试图呼喊求助,少女听到呼喊转身,看到有人朝她倒来,惊慌之下缩起双手向后躲避,女子便结结实实地仰面倒在地上。痛呼声将周围之人的目光引来,突然被围观的少女更加紧张,以手捂面不敢出声。有倒地女子的熟识之人赶来,将女子扶起,询问经过。而在看到少女如此表现之后,更是不满,有男子沉声斥道:“你是哪家的女眷,如此无礼,见人遇险而不救,这就是贵府的家教吗?”
语气所指直奔本家,可以说是很严重的责骂了。
少女想到在乡下安度余生的父母,本想大声反驳,但是看到周围一双双饱含深意的目光后,少女瞬间退缩,侧过身去靠墙遮面试图逃避。而看到少女如此反应,刚才出声的男子得寸进尺,继续追问:“花会乃是寻美之处,如此胜地岂能容纳无礼之人,报上你家府名,让人来领走,现在什么人都可以混进花会来凑热闹吗?”
听到要被赶走,少女焦急不已,几欲落泪,围观者同样有人觉得男子出言太过,忍不住发声反驳:“此女并未有过错之举,突遇险情,惊慌之下躲避乃是常理,看其反应显然只是本性羞涩,绝非无礼之辈,阁下如此紧追不放,过了吧?”
“你说此言,是想鼓励这等遇险不救,遇难不助的行径吗?是要我武神国人人只求自保,不通情谊吗?”被反驳的男子丝毫不肯退让,反手就是大帽子扣上。
那名出声的围观者还想再争,然而同行之人一把拉住了他:“嘘,噤声,那位是十七皇子,今天陪女眷来的,在心仪女子面前抖落威风,你这个时候驳他面子,岂不是自找挂落?”
出声之人欲言又止,摇头叹息,显然还是不敢得罪皇子。
“皇子殿下,只是我不小心摔倒了而已,并不关这位姑娘什么事。”倒地女子并非刁蛮之人,看到少女被斥责、害怕的样子,心有不忍,出言劝道。
“既然茜苒出言求情,今日便不追究你的过错。自己报上府名,让人来接走,以后花会都不准来了。”十七皇子非常大度地说道。
倒地女子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只是想到这位殿下的脾气,皱了皱眉头还是没有说话。
全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少女身上,同情有之,鄙夷有之,冷漠有之,疼爱,亦有之。
“素来听闻武神国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举国上下官清吏明,代代贤君,朝朝良臣,唯独这一代出了个十七皇子,为人刚愎自用,虽饱读诗书却好以力压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哪家的竖子在这里胡言乱语?须知武神国律,诽谤朝臣、皇族乃是死罪!”十七皇子厉声呵道,显然刚才的言语激怒了他。
“与人交谈动辄提及家世,过错未明便妄言惩罚,十七皇子殿下,你的陪读先生可曾健在?”
“先生自然健在,竖子提及吾师又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我还以为老先生早就被你给气死了呢。”圣嵇此时已经摘下面具,往少女所在走来,气质出众令人侧目。
“竖子尔敢!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妄徒,还有那个女子,他们定然是一丘之貉!”十七皇子愤怒不已,自他出生以来还从未有人胆敢如此顶撞于他。
“十七弟稍安勿躁,花会护卫可是御前亲卫,你这样大呼小叫是喊不来的。”又一位皇子踱步而来,正是刚才圣嵇攀谈之人,围观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路供皇子通行。
圣嵇没有理会两位皇子,他挤开人群径直走到少女面前,轻轻将她拥入怀里。
“抱歉,我回来晚了。”
“呜……”少女扑在圣嵇怀里,不敢大声哭泣,只是轻声呜咽,小拳头毫无力量地捶打圣嵇后背。
“有人顶撞皇子,妄议皇室,干扰执法,御前亲卫速速前来!”
“总算你小子的书没白读。”与圣嵇交谈的那位皇子在刚刚出声之后便走到一旁围观,显然并没有帮助圣嵇的打算。
身穿黑色全身甲的御前亲卫很快赶来,将人群往后驱赶,只留下圣嵇,少女,以及两位皇子在中间。
“亲卫,为何不直接将人拿下?”十七皇子厉声质问。
“很显然,因为他不敢。”圣嵇牵着少女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身后,自己则是斜眼看向那位十七皇子:“比起你的兄长,你差了真的不止一筹,难怪他们从来都没有把你当作威胁。”
“混账!我以皇子身份下令,缉拿此贼,速速行动!”十七皇子怒极,从开始到现在他如何不知周围之人的想法,恐怕都只是当他是个笑话罢了。
另一位皇子则是双手抱胸在一旁看戏,只不过他这位弟弟太过愚蠢,让他忍不住出言提醒:“十七弟,此人腰间玉佩你还是仔细看过再说话吧。”
“腰间玉佩?这是……!?”十七皇子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想要擒住眼前这位天灵宗宗主大人,别说这一小队御前亲卫,就算把王玄军,禁玄军全都拉来恐怕也是不够的。”这位皇子显然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就算是天灵宗宗主,也没有资格妄议我武神国皇室,更没有资格羞辱武神国皇子!”此时十七皇子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放狠话。得罪了天灵宗宗主,事后父皇责罚是必然,现在只能仗着自己的身份挣点面子了。
“呵,我愚蠢的弟弟啊……”另一位皇子轻笑着摇头,他这位十七弟越是不肯松口,接下来的戏码就会越好看。
那位宗主大人对他夫人的态度,可绝对不一般。
“你说我没有资格议论皇室,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如此欺压吾妻?”圣嵇只是稍微加重了一下语气,便有极强的气势爆发,直奔那位十七皇子而去,周围的御前亲卫匆忙上前试图阻拦,然而最终也只是与那位十七皇子一齐被镇压。
“宗主大人过了吧,吾弟虽然莽撞,但终归是一国皇子,阁下直接动手,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另一位皇子此时也已经顾不上看戏了,即便是他那位蠢货弟弟先行犯错,那也不代表其他人有资格对他动手,这代表了武神国的尊严,代表了武元大帝的威严!
“哦?听你的意思,被人冒犯之后,还不能还手,只能请有资格之人来审判裁决?这资格从何说起,这规矩,又是何人所立?”圣嵇看向这位自命不凡的皇子,眼里也不再有之前的真诚,剩下的,只是对下位者的漠然。
听到这句话,皇子殿下微眯双眼,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宗主大人。刚才圣嵇与他攀谈,他一度以为是圣嵇有求于武神国皇室,但又不方便让他那位父皇知晓,所以才从皇子下手。然而对方现在突然对皇子动手,言辞之间更是目无余子,这绝对不可能是有求于人的态度,身为一宗之主也不会是个妄人,武元大帝立下的规矩他必然一清二楚,如今说出这些诛心之言,显然已经做好了与武神国敌对的准备,而与武神国敌对就意味着与武元大帝……
等等!
冷汗顺着这位皇子的额头、后背往下流,刚才他竟然有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想法,吓得这位皇子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拍了拍脸颊,以袖口擦拭汗水……
“哦?被你猜到了吗,看来,你比想象中的还是要聪明一点。”圣嵇终于正眼看了一眼这位无名皇子,然而,也就仅此而已了。
“你们所作,所思,所为,不过是在现有规矩之下窃取力量权势,再反过来欺压弱者,维持规矩,巩固自己的地位与力量,蝼蚁行径罢了。”圣嵇牵着身旁少女的手,踏空而上,仿佛有着肉眼无法看见的台阶悬在空中供人通行。
“力量,绝对不会是用来欺压弱小之物,如果我有力量,如果是我主宰一切,定要天下之人,修道者心无旁骛,求存者不羡长生,民众不惧因言获罪,百官不畏强权之威,帝王不敢随心所欲,众生皆知何为自我,众生皆明何为应得,大治之世,大同之局,这才是这个世界应有的模样!”
圣嵇拾级而上,发出宏愿,天地都为之生出感应。本是正午时刻,天边却放出万道霞光,有七彩祥云飘然而下,试图承载圣嵇,却被直接无视。武神国境内之人皆能听到天地之音,似瑞兽嘶鸣,又有仙女传颂,圣人讲道,神人赐恩,天边雷声阵阵,却无人感到惊恐,大地之上一片祥和,行恶之人幡然悔改,自私之人慨然行善,结怨之人握手言和,奸佞之人洗心革面,正是大道显化,福泽苍生。
当圣嵇牵着一脸茫然的少女在空中站定之时,天地之音缓缓散去,下方在场众人清醒,看向天上二人,目光惊骇,神情敬畏。十七皇子此时已经心如死灰,躺在地上安静等死,另一位皇子则是单膝跪地,不敢妄动,身为大帝之后,武神皇室,他们很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无尽霞光倾洒而下,照耀在圣嵇与少女身上,天边祥云自行汇聚,化作人形身高百丈,对着圣嵇说道:“圣元,终于舍得破境了?”
“再不破境,我的妻子可就要被你的后辈欺负哭了。”少女躲在圣嵇身后,小手狠狠地拧了一下他的后腰。
“拜见武元大帝!!!”圣嵇可以以同辈语气交谈,但是下方众人却不敢视而不见,纷纷跪倒在地行礼。
“现在呢?准备什么时候登基,圣帝殿的建造也该提上日程了吧?”没有在意他们夫妻之间的小动作,武元大帝看向这位可畏后生。
“不急,本来也没想弄这么大阵仗,只不过不想再让她吐槽我是被追杀逃走的罢了。”圣嵇显然与武元大帝相识已久,调侃起自家旧事,身后的少女脸颊几乎熟透,要不是担心脚下云彩不结实,恐怕已经急得跺脚了。
“那你就再多玩一阵子吧,该你的位置你躲不掉,该走的人,你也抓不住,圣元……”
“住口,你是想打架吗?”圣嵇瞬间变脸。
“……”武元大帝没有在乎圣嵇的态度,只是看向了躲在圣嵇身后的少女,眼睛里一片漠然。
少女自然知道武元大帝话中所指何人,原本娇羞的神情瞬间黯淡,抓着圣嵇的手,也在缓缓放下。
“武元,东西呢?”圣嵇感知到身后少女的情绪,即便博学如他此刻也是心如乱麻,不知该如何出言劝慰。
武元大帝那由祥云凝聚的临时道体伸出右手对着皇宫虚握,很快便有一物裹挟在七彩元气之中飞出,径直落在武元大帝手心,再被圣嵇接过。
“此物即便药效发挥到极致,也只能延长三千年寿元……”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下次有需求再找你。”圣嵇将身后少女拦腰抱起,脚踩霞云转瞬远去。
“圣元,你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