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忽然来临】
忽然。
黑了。
光没有了。
好像晚上有人关了屋里的灯,还没留小夜灯,一片黑暗。
“啊啊啊!”顾琼短促的尖叫,失去语言能力。
“啊!”易度也叫出声。
木木夕坐在黑暗中,被他们的叫声影响,更害怕。
她拢紧身上羽绒服,让眼睛慢慢适应黑暗。
三人噤若寒蝉地等着,等着恐惧降临,最大的恐惧是随着黑暗降临这一变化,他们心中想象的恐惧。
恐惧,巨大的恐惧冰冷的海潮一般淹没他们,让他们呼吸都没法呼吸。
声音,好像没有声音,细听,听到了细碎的沙沙声,无数蚕在吃桑叶,也可以想象成无数虫子在啃噬尸体,无数虫子包围了他们,越想越可怕……
最大的恐惧中,细碎的沙沙声,有了脚步声,开始不确定,很快听真切了。
顾琼颤抖着抓紧易度的胳膊,指甲抠进他肉里。
木木夕感觉自己浑身的皮都紧了。
确实是脚步声,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的视野中,有个黑色人影出现,人影很高大、健壮。
“你…你别过来!”
易度打开手机灯,舞台射灯般“刷一下”照亮来人的脸,头发蓬乱,大脸盘子,大胡茬子,最恐怖的是像鹰一般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流氓、杀人犯、恶霸、抢劫犯、强盗……暗夜渲染下,这张脸几乎囊获了所有恶人的特点。
“啊……!”顾琼长声惊叫,吓得不停拍打易度的手臂。
“啊!啊!”易度受她影响,手机掉地上。
木木夕鼓起勇气喊道:“站住!说清楚你是谁!我们三个人,你一个人!我们打得过你!”
“桀桀桀,”那人阴阳怪气笑道,“我不过去,怎么证明你们仨也打不过我呢?桀桀桀……”
“啊!啊!啊!……”
“啊!……”
顾琼吓得叫,影响易度也跟着叫,不过他们的惊叫声渐远,原来在最初吓得不敢动之后,他们想起一个字:“跑”!
“他俩都跑了,你不跑?”那人问木木夕。
手机丢在地上,手机灯还开着,微弱光线中,木木夕看着那人的脸,不敢错开视线,“我怕打针,但每次打针我都要看着针头扎进我的肉里,不是我勇敢,而是不看我更害怕。直说吧,我不敢转身。而且我猜……”
“你猜什么?”
“我猜你不是坏人,刚刚看到你也没穿衣服,你应该也是跟我们一样,不知道怎么就到这里来的吧?”木木夕抱着一线希望问。
那人嗜血地冷笑道:“哼哼,也可能是绑架犯,自己有裸露癖,把你们都扒光~~~扒光~”
“那商量一下?”说了这么多,木木夕反而不怕了。
“商量什么?”
“每年六月,英伦市都举行裸-体自行车骑行,我们给你钱,送你去,还有弗朗齐国裸-体餐厅,裸-体小镇,什么都有,放了我们,只要你放了我们,一定有一款能满足你,还有,我想问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异度有衣服,还有手机?我一直很奇怪。”
“哈……”那人没绷住失笑,接着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躺地上,捂着肚子笑,“哈哈哈哈……你真有意思…哈哈哈……”
“我很正经地说。”
“因为正经,所以更有意思了,哈哈……”
“第一次有人说我有意思。我没有在跟你说笑话,有什么好笑的?”木木夕有点生气了。
“哈哈,就是好笑。哈哈……”
“笑够了没,保存体力。”木木夕已经可以确定这个恶人脸的家伙是新同伴,很恶劣的新同伴,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整蛊,他真的搞清楚情况了么?他是不是弱智?……木木夕又多想了。
“你不捡手机?”那人问。
“你去捡吧,我们都打过电话了,你可以给家里打电话,报过警了,之后再报警没打通,你可以再试试。”木木夕道。
“那我不客气了。”那人爬起来,挡着下面走向手机,就在要捡起手机时,瞥着木木夕说道,“你把脸别过去,不许趁机偷看。”
“没兴趣。”木木夕抱腿坐下,用羽绒服罩住全身,好像一根笋。
那人打通了电话,他声音温柔得无法想象,对电话那头说:
“小七,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坚持锻炼身体?小五小六小十六小八呢?……嗯,乖,小七,哥哥遇到点事,可能很长时间不能去看你们了,你们都要听话。”
“妈妈,你去我出租房一趟,包里有一张银行卡,抽屉里一张,抽屉下面,你把抽屉抽出来,我藏了一张,粘在下面,密码都是八个八,把钱取出来给弟弟妹妹们用,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钱了。
“……没,没出事,你放心,之前不是跟您说我应聘找工作?
“对,公司录用我了,立刻派我出差,回来时间不一定,可能就在外国不回来了,到D国,社会福利好,我想加入D国国籍,机会难得抓住机会,哈哈哈……是啊,准备的时间都不给,不过这也是儿子我厉害,才得到重用。”
“妈妈,注意身体,您年纪大了,重活叫叔干,咳咳,”说着哽咽了,赶紧清清嗓子接着道,“紫紫的换肾我又问过医院了……对,排前面的有个人买通医生作假,其实情况没有很严重,还在调查,消息还不确定,我想确定了再跟您说,现在我没时间了,您叫叔去问,一定要去问啊,紫紫的情况不能再拖了。”
“小绿和小蓝的心脏病我打听了,目前没有特效药,但好好保养问题不大,不能累不能吓,太用脑也不行,富贵病……对,跟之前打听的一样。”
“药……出国后可能…应该不方便跟国内联系,海关不让寄药。
“妈妈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没干危险的事,工作性质特殊……工作没危险,哈哈哈,看您想哪儿去了,就是钱多,您懂的啦,儿子争气了,分分钟处理几百万要注意保密啦。……真没危险,您别多想。”
“行!我跟您说实话,我给家里够多了,为这分了好几个女朋友,我觉得我对得起家里了,趁这次出国,我划清界限,我要有自己的生活。”
恶人脸没开免提,听不到那头说了什么,但听到恶人脸捂着嘴哭了,凶狠地把电话挂了。
“咳咳!”咳嗽几声润润嗓子,恶人蹭到木木夕身边,并排坐下,“没别过这样的人家吧?家里弟弟妹妹好多,很多都有大病,你猜,我家是什么人家?”
木木夕道:“孤儿院。”
“你这人,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没幽默细胞?你应该装猜不到才好玩。一下就猜到了,叫我怎么往下接?”
“我本来就是没意思的人。”木木夕道。
“……话题终结者,我又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别说话,保持体力。”木木夕道。
“黑黢黢的夜晚,孤男寡女,不说话,你不冷?”恶人脸双关道。
木木夕没说话。
俩人沉默着呆了一会。
光线暗去后很快变冷了,那人抱成一团,问:“我靠你近点行不行?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你衣服暖、暖、暖和……”不知真冷得不行还是故意做效果,恶人脸牙齿打颤。
“靠过来吧。”木木夕道。
“谢谢啊。”恶人脸靠过来,跟木木夕挨着,还强调,“我跟你说,我靠近你就因为太冷了,你多别想,你别趁机占我便宜,你这样的女孩子我高攀不起。”
“没兴趣。”木木夕道。
“没性趣怎么行?人类靠性趣繁衍,万物靠性趣繁衍。”
“你是不是开车了?”木木夕怀疑。
“有么?”不承认。
“你要是开车了,我配合一下?哈哈哈,挺好笑。”
“……”恶人脸被噎了,沉默了会儿道,“好冷,我叫易逍遥,你叫?”
“木木夕。”
“好名字。木木夕为梦。”易逍遥道。
“你话好多。”木木夕道,“你真闲不住,去找他们回来,动能转化成热能。”
“不去。”易逍遥斩钉截铁。
“为什么?他们回来就有两人陪你说话了,我不爱跟人说话。”木木夕忽悠道。
易逍遥道:“节省体力。他们发现没追,会回来看,唯一一件羽绒服在这里。”
“我发现……”木木夕托着腮,偏头着易逍遥。
“发现什么?”
“你挺聪明。”
“谢谢夸奖。”
“嗯。”节省体力,木木夕只轻轻嗯了一声。
“你有没有发觉温度下降很快?”
“嗯。”
“你怎么来这的?得罪人了?”
“哎。”
“你冷么?”
“你也没见到绑架的人吧?”
“嗯。”
“你在听么?是不是睡着了?”
“没。”
…………
易度和顾琼摸回来比预测更快,远远的黑暗中,易度喊:“木木夕,没有危险吧?”
顾琼喊:“木木,你没事吧?”“木木,你回答我啊,呜呜,你不要死了啊。”“木木你在哪儿,你应一声,太黑了我们找不到你。”……
木木夕没回答,保持沉默,想把自己隐藏于黑暗。
没想到易逍遥叫道:“这里,这里,没危险,刚跟你们开玩笑。”
“跟他们说有危险,别过来。”木木夕用胳膊肘捅易逍遥。
“都自己人。”易逍遥笑着劝。
木木夕叹口气,“他们回来肯定要把羽绒服抢回去,他们抢羽绒服,我怎么办?”
“嗯,确实……”易逍遥道。
“看过综艺节目么?”木木夕问。
“嗯。”易逍遥道。
“我们结盟?”木木夕问。
“嗯。”易逍遥道。
木木夕无语,怀疑易逍遥故意的,让她体会“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易逍遥劝道:“一定会有办法,先让人过来,大家集合。”
“冷一点我都能忍,但我没别的衣服,你说,让他们过来,能说服他们不抢么?”
“看眼下的情况,不能。”易逍遥实诚道。
木木夕:“……”
“虽然不能,肯定有解决办法。”易逍遥自信道。
他不知哪里来的自信,敢情不是扒他的衣服,噢,他现在光着呢,没有衣服可扒,光屁股的不怕穿鞋的?骗过来抢更多装备?木木夕胡思乱想。
但木木夕也无奈,衣服是易度的,借的时候她答应过会还。
木木夕喊道:“过来吧,也是被绑来的,反正、目前为止、暂时还没对我做什么。”
易度和顾琼听“恶人”喊不敢过来,怕有诈,听木木夕还活得好好的,顺着声音慢慢往这边摸。
木木夕又叹口气。
易逍遥道:“我发现你很喜欢叹气,叹气不好,会把幸福叹掉。”
木木夕道:“憋着不叹更难受,憋气。”
黑暗并不是全黑,眼睛适应后像关灯后的卧室,大概能看出东西的轮廓。
黑暗中,易度和顾琼经过一些曲折摸了回来。
易度把手机拿回去,顾琼质问易逍遥:“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吓我们?!”
易逍遥没搭理顾琼,一眼看上了易度——身上的衣服,他露出一口白牙,搓手道:“哥们身上衣服挺多啊,我瞅瞅,背心,长裤,袜子,还有鞋,你竟然还有鞋,嘿嘿,哥们儿~~”儿化音都出来了。
易度下意识护住胸,“你、你要干嘛?”
“走,”易逍遥勾住他的肩,把他夹自己胳肢窝里,“到边上说几句男人说的话。”
他们走到边上暗处,也不知易逍遥跟易度说了什么,回来时易度上身背心,下身只有大裤衩子,易逍遥光着上身,下身卫裤、袜子、鞋全套。
易逍遥调整卫裤腰带,拍一拍,帅气地鞋尖点点地,“都合身,谢了啊哥们。”
“谁跟你哥们……”易度嘟囔,蹲下画圈圈。
“你怎么能抢~~”顾琼指责,但易逍遥太吓人了,顾琼把话说完都不敢,指责也不敢用指责的语气,语气更像开玩笑,软和得都有了仗着自己是女孩子撒娇的味儿。
“没抢,男人之间的对话,你们不懂。”易逍遥厚颜无耻道。
都无语。
一阵尴尬的、各怀心思、各怀悲哀的沉默后,顾琼再次建议自我介绍,顾琼开玩笑道:“易逍遥。易度,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顾琼道:“你们都姓易,好巧。”
“啊!”木木夕终于明白一件事,指着易度道,“原来你是容易的易,我一直以为是异度空间,我还在想你是空间意识的具象化。”
易度从手机上抬眼,缓缓疑问:“你是不是傻?”
木木夕尴尬地咬咬嘴唇,赔笑,“当我没说。”
这只是个木木夕偶尔犯傻的小插曲,继续自我介绍。
易逍遥学历不高,自称小学没毕业,对上大学的三名童鞋表示仰慕,三名童靴各自表示谦虚,气氛似乎好了很多。
如果气温能上升,如果他们不觉得冷,大家都会成为好朋友吧。
越来越冷了,恐惧和运动后的热量退去后,迎来了长时间的沉默,凌晨三点,每个人都被冻成团,坐着,抱着自己的大腿,努力把自己缩紧。
因为冷,特别困。
还饿,因为饿,身体里没热量,更冷。
顾琼往易度身上靠,头靠在他肩头睡着了,易度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接触,但没有推开。
“连柴都没有,在树林里还能捡柴生活,野外生存。”易度对顾琼道。
木木夕道:“我往前走了大概两三公里,没有发现,跟这边一样,只有光和地面,前面红色之后是绿色地面,两者之间有一条直缝,看不到尽头。我认真问你们一件事,可能关系到能不能出去。”
“你问。”
“你们来这里之前在做什么?最后一件事在干什么?我记得,我在玩手机,然后没记忆了,然后一醒就在这里了,什么都没有。”木木夕问。
“我也是玩手机。”易度道。
“玩手机。”顾琼道。
“我在看短视频。”木木夕道。
“米兔!(me too,我也是。)”易度惊道。
“我也是。”易逍遥问,“能看出什么?”
木木夕摇头,沉吟,“暂时没法推导出定论,不过找出了我们的共同点,也许有用。”
“你们再说什么?”顾琼迷瞪了一下就被冻醒了,揪着单薄的衬衫问。
木木夕问她到这里之前的情况,她也是玩手机,在看短视频,得知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她哭道:“以后我再也不玩手机了…再也不玩了还不行么…呜呜……”
“别哭,不是玩手机的错,只是我们的共同点。”木木夕安慰道。
“别哭了!”易逍遥呵斥。
一声断喝,吓得顾琼眼泪都憋回去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不能哭,每一次美女哭泣,世上就会有一朵花凋谢?”易逍遥哄道。
易逍遥很会哄人,但他外貌太吓人,顾琼不领情,往易度身后躲了躲,不过也不哭了,事实证明,土情话还是很有用的。
越来越冷了,冷到睡觉都睡不着的程度,顾琼紧紧抱住易度的胳膊,瑟瑟道:“好冷……我好冷……”
易度看着木木夕身上的羽绒服,看了很久。
木木夕大冬笋一样抱腿坐着,垂着眼眸,黑暗看不清,但她也能清楚感觉到易度的目光。
她也能清楚感觉到易逍遥斜睨看笑话的目光,果然恶趣味,他是在等他们打起来,坐收渔翁之利么?
易度看了很久很久,木木夕心狠手辣脸皮厚,垂着眼眸就当不知道。
借衣服的时候,木木夕就沉默着看了一会会,他就给了,现在他想把衣服“看”回去,只能说他还小,三观不够老。
情况也不同,当时他身上还有衬衫长裤,当时也不冷,现在冷了,就算现在不冷,气温五十度木木夕不能脱,脱了她就光了。
沉默。
沉默着。
黑暗中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