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色的天空。
火焰在四处流窜,吞噬着它所接触的一切。人群在发疯般地逃亡,他们来不及注意矮小的我,我被人群撞翻在地。扬尘四起,我仰起头,天空中有无数的流星划过,好像,好像不是流星,是漫天的箭雨,箭头燃起火焰,齐齐冲向了我……
“啊!”
凌云从梦中惊醒。又是这个梦,每次都是在箭雨射中自己前就会醒来。年纪越大,这个梦里的情境就越真实,有时不像梦,更像是一段回忆在回归。
凌云麻利地翻身起床,又是新的一天。整理床铺,穿衣洗漱,开锅做饭……
“臭老头,吃不吃饭啊?”
山洞里没有回应。
凌云把剩饭端出去喂猪去了,又勤快地翻了翻菜地。天色尚早,看来今天还来得及赶集,凌云抓了两只老母鸡塞进麻袋里,准备下山了。
啊,又忘了老头。
“臭老头,我下山去了,中饭你也不用吃了。”
山洞里还是没有回应。
凌云嘴上虽然这么说,还是回屋给他蒸了四个馒头,再快步走下山了。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年,凌云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他完全没有了上山以前的记忆。自他记事以来,他就是和一个怪老头住在这荒郊野岭里,这老头和自己非亲非故,他自称鹤老翁,说自己只是受故人所托养凌云长大。虽说如此,但鹤老翁根本就什么也不做,他只是一个人整天呆在山洞里打坐,身上还总有奇怪的味道。年少时的凌云都得自己深入山林捉兔子掏麻雀喂饱自己的肚子,几日没有收获就得饿几天肚子。不过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凌云也因而练就了一副敏锐的感官,至他十岁时,这山林间已没有他抓不住的动物,也没有他没尝过的草木,因而他每日还能多抓点猎物给鹤老翁解解馋,这老头倒是来者不拒,白天给他留了食物,晚上回来就没了。也是这一年,凌云无意间下了山,到了山下的象鼻子镇,才知道原来常人是这般生活的。
凌云在象鼻子镇呆了不少日子,靠给客栈做零工生活,有空得闲就去看别人怎么种菜怎么做屋,就是工钱没几个,下人吃的东西少,所以总得饿肚子。暗暗学了半年有余,掌柜的媳妇儿看凌云机灵,想让他去做跑堂的,结果这下倒好,第一天跑堂凌云把门帘一掀,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柜前,定睛一看,竟是鹤老翁。
“掌柜的,给我来两斤烧酒。再来一斤馒头……呃……再来只烧**……好久没开荤了……”鹤老翁趴在柜台上,凑到掌柜身前,说,“就记在那臭小子账上吧,拿他工钱抵吧。”
凌云听得一清二楚,走上前,用力拍了下柜台,对着鹤老翁喝道,“臭老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凌云第一次叫鹤老翁臭老头。鹤老翁当场就跑了,凌云抓着掌柜的才问了出来,原来鹤老翁早就知道凌云下了山,是他跟掌柜的说情,这才让来历不明的凌云得以在客栈做事。凌云好奇,掌柜的和鹤老翁哪里来的交情,掌柜的倒比凌云更惊讶,他说鹤老翁几乎天天来象鼻子镇买酒买饭,这镇上无人不认识他。
原是如此,这也解开了凌云一直以来的疑问,他一直不明白在他不会捕猎的日子,鹤老翁怎么填饱自己肚子的,原来只不过是下山到镇上买吃的。那怎么不给自己也带点!本来凌云身份低贱,只能在后厨劈柴烧火,结果掌柜的媳妇儿私自让他去当跑堂的,这才把事情捅破了。
凌云收拾行囊回了山上。一回到山洞,鹤老翁正醉卧在石台上,鼻子一嗅,他又醒悟,原来鹤老翁身上奇怪的味道是酒味,这老家伙平日里一副打坐的高人模样,实际上只要自己一出门,他就偷拿出馒头烧酒吃。
好家伙,说得好好的养自己长大,结果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我倒是要上树掏鸟蛋下河捞小鱼,好容易下了山,工钱居然又被他全拿走买酒喝了。这不成了自己养这老头吗?
凌云气不打一处来,对着鹤老翁大喊:“臭老头,你原是一个人逍遥快活,指着我天天吃苦挨饿。这不是拿我当猴耍吗?我要走了,你一个人醉死吧!”
鹤老翁把酒葫芦放下,醉醺醺地看着他,说:“你不能走,我答应了人要养你长大的。”
“不用你养了,我啥都会了,我看倒是你要别人养。”
鹤老翁笑了,说:“啥都会了?不见得吧?我倒觉得时机成熟了,我想传你点武功。”
凌云一愣,在象鼻子镇他也听了不少武侠故事,不过故事里会武功的侠客,哪个不是身姿潇洒,翩翩君子。眼前这个醉醺醺的骨瘦如柴的小老头,会武功?
鹤老翁看出凌云的疑问,冷笑道:“你什么都能笑我,唯独这武功,我最自傲。泱泱华夏,内功造诣在我之上的绝不超过一只手,连那少林的智通方丈也只配给我擦鞋。”
凌云愣了一下,不由得放声大笑,这老头喝醉了竟是这幅德行。
鹤老翁随手捡起一个小石子,攥在手上,大拇指猛地一发力,石子瞬间弹出,掠过凌云的脸颊。凌云也见过别人射箭,可是没有一箭有刚才那小石子的速度,凌云转过身,看见那石子正嵌在石壁里,自己脸颊也流出了滚烫的血。
“现在信了吗?”
凌云呆站了好一时,才缓过神来,但是首先涌起的还是愤怒,这臭老头几乎事事骗自己,到头来还要摁着自己跟他学武功,凌云这年纪最是想反抗,他大喊:“别以为这世上人人都想学这什么狗屁武功,我能自己养活自己就够了!我走了!”
凌云转身就要走。
“这回真的由不得你了,云小弟儿,你不学就会死的。诶呀,说漏嘴了……”
凌云没走两步,就感觉脑后挨了一掌,登时便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后,才发现鹤老翁已经把他绑起来了。“云小弟儿,时机已经成熟了,你现在感官敏锐,又懂了人情世故,身体也足够结实了,在你成年前都得跟着我修习内功。”
“我不要!”
“哈哈,我年轻时也这么顶撞师父。”
接下来的一年都犹如猫抓老鼠的游戏,凌云想尽办法要逃,鹤老翁却总能抓住他,逼他回来做内功修行。凌云又长了一岁,稍懂了事,他发觉这内功修行确实让身体逐渐地说不出的通畅,再加之确实逃不出臭老头的抓捕,也就放弃了出逃。决定留在山上后,凌云凭着山下学的知识,利用木材修了间小屋,又翻了菜园,生活也就逐渐安定下来了。转眼,凌云今年已是十六了,在这山中也呆了足有十年。
往事一幕幕散去,如今的生活倒也不错,凌云迈着轻快的步伐到了象鼻子镇。
集市果然还没散,凌云用两只老母鸡换了些白面和现钱。此时已是晌午,凌云便想着去客栈里吃点好的,也算犒劳一下自己。刚走进客栈,掌柜的媳妇儿眼睛就亮了,赶忙凑上前,拉住他,说:“云儿,好些日子没来了,快坐快坐。”
凌云年少时在这儿做下人,虽然现在感情很好,但不由得有些拘谨,小声问:“张妈,今儿个怎么这么热情?”
掌柜的姓张,当初离开客栈时,掌柜家两个实在喜欢凌云,让他认了两位当干爹干妈。不过当初凌云是以为自己还能回来的,结果再上山,反倒留了下来,所以这干爹妈的情分倒没多少,只是称呼上凌云一直这么喊着。
张妈拉他坐了张空桌子,自己也坐了下来,凑到凌云身边说:“云儿,你今年多大了?”
凌云一下子反应过来,张妈是远近闻名的媒婆,他嘟囔着说哦:“已十六了。”
张妈凑得更近了,拉着凌云的手对他说:“那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凌云听得脑袋嗡嗡的,想着该说点什么。
“呃,先弄点吃的吧?”
“吃饭?不急不急。我远方姑妈说她们那儿近来来了个姑娘借住,那姑娘家人长得怪水灵的,和你恰好同岁,你不嫌弃年纪大的吧?”
凌云不知道该说什么,搜肠刮肚想词用来拒绝张妈,鹤老翁说过内功修行要存阳气,不能过早谈婚论嫁。
隔壁桌铁匠铺的铁匠好像听到了张妈的话,笑着说:“张妈,你又搁这儿牵红线呢?云儿是个孤儿,又没甚家产,哪来的姑娘愿意嫁他。”
铁匠说话一向如此,心直口快,说的是大实话,但听起来确实刺耳。
张妈甩了甩手帕赶他,嫌弃地说,“云儿长得俊俏啊,还有点像胡人,做事又勤快,聪明伶俐的,要我是个小姑娘家我就赶着嫁。”
“哈哈,那我估计云哥儿倒不愿意了。”
铁匠一桌的人都笑了起来。
掌柜的这时过来了,拉住媳妇儿,说:“你怎么回事,还想给云儿说媒?是姑妈家那个姑娘?那姑娘无父无母的,出身好像还有点问题,整天不说话,像个哑巴,你别祸害云儿了。”
张妈摆摆手,说:“我看那姑娘好得很,你们都不明白。”
正吵闹时,柜台突然传来一声叫喊,“掌柜呢?”
凌云身躯一震,这人说话声音虽不大,但是有如洪钟一般,不只是耳朵,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仿佛都能听到这声音。旁人听不出来,但凌云感觉得出,这人内功修为很深,而且极其重视修行,每时每刻都保持内力流动,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凌云不由得转身看去。
张妈拍拍凌云,笑着说:“下次跟你多讲讲。”便和掌柜的回柜台了。
凌云完全没感受到周遭发生的事,他只看到柜台前那个人也正盯着他,他的目光仿佛摄人心魄,但凌云又转不开眼。他明白,这是一种威压,是内力的压制,这人在试探自己。
突然那人移开眼神,转身对着掌柜的点单了。凌云就像被人紧攥着心脏又突然放开一样,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才发现后背被汗打湿了。此刻不过刚入春,自己身上的汗绝不是天气的凉热造成的。
凌云刚转过身,就发觉那人已经坐在自己对面了。
“客官,还有别的空座。”张妈在远处喊道。
“不必了,我就坐这儿。”
这人身材高大,高凌云一个头,脸庞瘦削,留着长发,眉宇间有一股傲气,长相颇为端正,简直就像故事里的侠客走了出来一般。一袭黑衣,腰间别着一把长剑,只不过这剑和剑鞘似乎不合,有些幽幽的青色光芒透了出来。
“兄台,不打扰吧?”
凌云摇摇头。
“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凌云。”凌云不自觉就开了口,说出口他就不禁有些后怕,这人直冲着自己来,自己干嘛这么老实。
“江湖上倒没听过这个名号,凌姓的高手虽有几个,但据我所知,都不在南方。兄台这身武功怎么学的?”
凌云心知,既然自己看得出对方一身本事,对方也不可能看不出来自己在修行内功。但他打定主意不说实话,笑笑着说:“自学的,看人家比划自己也回家比划比划。”
“凌兄,只是闲聊而已,不必说这种话哄骗我吧?”
凌云给他说得脸一红,担心是不是错把人家当贼人了。
“再者你修行的是内功,如若无人指教,迟早走火入魔。你这一身的内力流转,连我也大为惊异,可否请教一下,凌兄究竟师从哪位大师?”
“呃……”
“不方便吗?”
“也不是不方便,只是我师父不过是个整天喝酒的醉老头而已,不值一提。”
凌云感觉得到,那人的眼神有一瞬间放光了。
不能一直这样被动。
“兄台内功修为远胜于我,又是怎么修行的?也提携一下小弟?”凌云倒想看看这人愿不愿意坦诚相对。
那人微微一笑,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内功修行方法若了然于胸,比起打坐畅通经脉,与高人直接交手倒会学得更快。”
凌云心想,他说的这个层次自己好像还达不到,内功修行他只学了六七成,远不到能用来实战的境界。
“哦,对了,兄台来象鼻子镇这穷乡僻壤做什么?”凌云又想起,这等人物来这里有点古怪,赶紧又问道。
“找人……”
“菜来喽!”跑堂的端菜上来了,正打断了那人后半句话。
“兄台若不嫌弃,就一块吃吧?”
恭敬不如从命,凌云也确实饿得不行了,眼见这人也不像什么贼人,便应了。
酒足饭饱,两人正要告别,凌云这才想起来,最重要的问题还没问。
“诶,看我这脑子,竟忘了问,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他日若有缘再见,可得再向您请教请教。”
那人已经站起身了,他点点头道:“也是。在下姓谢,名海洋。凌兄,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