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不检点!现下竟还有胆子跪到我面前来请罪求谅!”一阵犀利话语响彻屋内众人的耳朵,连两旁的烛火都在这深夜里跳起诡异的舞蹈。
坐在声源身旁的徐九看见了不禁瑟瑟发抖,屋内侍卫宫娥听到皇后娘娘的话,身子也是抖了一抖。
徐九觉得自己与这东至国始终是格格不入。愈是有这种感觉,她愈发想家。
皇后娘娘一言即出,跪在下面的那位就顶争气地按照剧本应声默默抽泣起来,徐九她在心里默默的“哼”地轻轻一声冷笑。皇后娘娘慢慢地侧过身,用那一样青筋隆起、质地粗糙的手执着她的双手,让她心底的一阵拔凉长势迅猛,直冲喉腔,却是大火蔓延一般的烧灼。
“太子妃不要担心,母后一定会帮你好好惩治她的。但是,既然她与玄儿已有了肌肤之亲,又加上东宫空缺许久……”徐九打断她,悄无声息地将手抽出来,二话不说地一步一步走下阶砌,身子僵硬得要死,现在明明是暑气蒸人的夏日,她却浑身冰冷。
太子妃?哪怕亲切一点点不也应该喊儿媳或者她的名字吗?
徐九徐徐移步到那阶下人的身边,也不俯身,只垂着眼睛睨眼看着她,轻轻问道:“你什么时候看上他的?”
她把脸转过来,有一种淫荡的妩媚,让徐九想起那种宁可美艳地腐烂也不悄然枯萎的花朵。
许是被她盛气凌人的气势吓着了,也可能是徐九的这句话着实让人忍不住笑,要使那人笑场了,那人抬眼瞧过徐九,又很快地把头侧了过去。
于是徐九顿了顿,又道:“换言说,你爱他么?”
不会还没听懂吧?!想起之前兆玄总在我跟别人解释不通时司空见惯地插一句:“怪我教育不周,光顾着与她谈情说爱了,没教会她解释说明。”她想入神,拿出来与现下对比一下,竟只有苦笑一声。
“那我便默认你是了。”徐九朱唇轻启道。地上那人显然在意料之外,仰头定定地将她望着,用瘦金体写在蜿蜒眉宇间的怀疑,此时皇后震惊的眼神也朝徐九砸过来。屏蔽如雨点般的眼神,她甩袖伏地,用礼道:“适才皇后娘娘所言我并无异议,只是还请加上一条。”徐九深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好像要把这里的一丝空气都归还。
她眼睛自始至终望着地板,尽力摆出目中无人的样子,“记得当初贵国与敝国和亲,话说是为了缔结良好,实则却是红眼敝国的一件宝物,而如今宝物你们也到手了,我国暂不追究,权当是一件礼物。只是,是不是到时候放我回家了?”
徐九故意说得满不在意,抬眼一看,皇后果然张了张口愣在那里。不等皇后启她金口,她已拍拍衣裳站起来,移动着僵硬的身子逃一般地逃离了众人的视线。
庭院深深深几许?徐九因景生情,随口叹道。
徐九穿过三道红漆木门,才闻见隐隐芙蕖香,其中夹杂着红色的血腥味,她的心隐隐作痛,刚被几缕和风吹干的脸庞,现下又不争气地泪流满面。在残忍的时光中逆流而上,剥去了花苞的稚嫩和无所畏惧,紧随其后的花朵适得其反地越来越不堪一击、越来越胆小懦弱。
她泪如雨下,习惯性地90度仰望夜空。银河像冬日里的庭中瑞雪,懒懒地斜在天边,又开始想家。
须臾之后,徐九趁着“馨香盈怀袖”推开酒气熏天的承安殿的红漆木门,屏退了宫娥侍卫,坐在满身酒味、衣冠不整的兆玄身边,和他一样靠在墙上,就像以前无忧无虑的时候一样,即使他那时或许并不是真的无忧无虑。
他手里还握着一坛酒,现下不知是醉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徐九这厢沉默不语,那厢较劲儿似的也不出声响。
徐九炯炯地将他望着,看他嘴唇一张一翕,她凑近附耳去听,又不争气地泪汪汪了。
九妹,我想他们了……
想有什么用!你自己作孽,为什么要拉上我……
“说真的,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怀念我们五个从前的日子,总能想出办法解决当前的问题,但是我现在实在觉得自己甚是没用,只知道对着某处发呆,然后泪眼婆娑,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啊?”徐九扯下形象,头靠身后墙,眼抵天花板,然泪眼问花花不语。
“我在九重天上不受待见惯了,到这里来也不过是想着草草渡完个劫就了事了,但是你们来了。
“我很庆幸能半路杀出你们来卒了我这个想法。遇见你们是我计划之外的,你们就像一道光,让我原本夜入膏肓的世界倏忽之间天亮。”入骨的风告诉徐九马上就入秋了,也使她忆起他们初识就是在秋天,而且在“乱红飞过秋千去”的秋天。
“今夜华筵终须散,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我怀念的是昨日青空下、儿时梦话中,但是唯有怀念。人总是要向前走的,即使我们一步三回头,步步两行泪,可是只能忍泪咬牙地向前走。兆玄,我都放过我自己了,你也放过你自己吧。”
司命曾告诉过她,冥鹿可以拿掉自己的记忆,而她又是鹿神,她在想,自己应该可以拿掉任意人的记忆吧。
于是她慢慢地侧转过身,看着他俊秀动人的侧面静静地出了神。窗外湿热的风在她的后脖颈柔柔一触,她才醒来。
徐九将手停在他莹白光洁的额间前方,稍一用功,从他额上泛起一层火白色的光,尔后抽丝般升起一绺一绺火白光线,在她掌中聚成一个正月汤圆大小的火白色小球。她将小球握入掌中,小心翼翼地放入袖袋。
徐九二度拍拍衣裳站起来,眼风又朝坐在地上的那个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定了定,一抹脸上已汇注成流的烫泪,对他宛然笑了笑,一笑泯爱恨。
徐九“欣然”起行,从酒味飘忽之中过渡到如沐清风的莲花池旁,花香如缕,织成一朵祥云,她端坐其上,任清辉倾盆泼下,只呆呆地远远将那蟾宫望着。
曾经有人在她耳畔不经意提起“缘错”这一说。
徐九昂头,疑惑爬满脸庞,问道:“遇见便是缘分,哪里谈的缘错这个说法?”
“有时候遇见的不准是你的命中注定,运气差点的,遇到的怕是自个儿的克星。”声音清浅,语气略显认命。
克星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会把你变得不像你自己,让你小心翼翼地在潇湘夜雨中扮演着那个不怕淋雨的自己。
祥云舞着月光,徐九化了原形,四肢软软的一只鹿精疲力竭地趴在云上,祥云叔受累了,要远行万里将她这只气奄奄的史上最胖鹿神托运至蟾宫。
徐九虽无精打采,然并不思睡觉,欢喜看着眼前圆胖的月亮越发胖。
这是个好时光,很适合回忆……
(徐九:这劫可算是玩儿完了啊!哭多了可是会脱水的!)
(司命:你也知道回来!赚了多少银子啊?)
(徐九心里:什么银子不银子的!?我的心好像真的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