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热盯着守夜人的眼睛,“其实还有一个可能,你已经猜到了,但你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对么?”
“这特么真是见鬼了……”守夜人的神色很怪异,脸颊肌肉跳动,眼角抽动,说不清是惊惧还是搞怪。
“对,”昂热轻声说,“他们可能真的是见了鬼。”
“别瞎扯了!”守夜人从转椅上蹦了起来,“死人之国尼伯龙根?那是圣殿一样的地方!群龙汇聚的神庭!由尼德霍格搭建起的龙类世界!几千年里所有混血种们为了找它打破了脑袋,难道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可以突破世界的束缚改写尼伯龙根的规则?”
“难得看见你不安。这些年无论我跟你说什么,你总是像条懒蛇缩在沙发里,还长出了啤酒肚。”昂热指指守夜人那格子衬衫遮不住的肚腩。
守夜人低头一看,曾经引以为豪、喝醉了就会脱掉衬衣展示给酒吧女郎的八块腹肌已经变成了一整块凸起,当年的西部落拓美男子早已成为历史,如今他只是一个喜欢牛仔服饰的猥琐大叔。???????????????几十年他都没有激动过了,因为没有什么值得激动的事,被烈酒、西部片和性感女郎图片麻醉的日子也很惬意。但不需要让人知悉龙类的世界规则能够被人修改,就只算是通往那圣殿的出口真的重新打开,无论是龙类打开了大门还是被人类推开了……
他惬意的日子也差不多到头了。
“跟我详细讲讲尼伯龙根,对于炼金术和龙族的秘密,你知道的远比我多。”昂热说。
守夜人沉吟了很久,“死人之国尼伯龙根,可能只是一个传说,根本就不存在。就算它存在,也封闭很多年了,最后一个自称去过那里的女巫被烧死在十字架上了。那还是中世纪的事。它是所有炼金术师想朝拜的圣地,虽然名叫死人之国,但并不是‘冥界’、‘地狱’,它里面尽是宝藏。”
“宝藏?”昂热皱眉。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炼金术,就是‘杀死’物质,然后令物质‘再生’。在重生的过程中,杂质被剔除,物质获得新的属性。但杀死物质可不像杀人那么简单,为了杀死金属,一代代炼金术师们不断追求更高的火焰温度和神奇配方。”
“生的前提是死。”昂热点头。
“是的,死去的物质才是最好的材料。欲炼出黄金,必先杀死白银,欲炼出利剑,必先杀死钢铁。而死人之国尼伯龙根里,遍地都是死去的物质。曾经有炼金术师描述过那个国度……没有白天和黑夜,天空里始终浮动着半暗半明的光,地面和山峦是古铜色的,由死去的土和金属构成,天空是灰色的,由死去的空气构成的,火焰是冰冷的蓝色,由死去的火元素构成,水不能浮起任何东西,因为水也是死的。那里有城市,用死去生命的骨骼构建,第五元素‘精神’富集在里面,能够炼出传说中的‘贤者之石’。所以你能理解为何炼金术师们无限向往它,尼伯龙根的灰尘对他们而言都价值连城。瓦格纳在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说,侏儒窃取了尼伯龙根的黄金,铸造的戒指具有统治世界的魔力,和炼金术师们说的很像。”
“这些都是源自北欧神话吧?”昂热沉吟了片刻,“黑龙尼德霍格守在‘世界之树’通往‘死人之国’的树枝旁,他就是那入口的看门人。在诸神的黄昏中,大海被破开,死人指甲组成的大船从海中升起,船上站满了亡灵。那是死人之国向生人发动战争的军队。”
“我曾用半生的时间追逐死人之国的传说,足迹远至南极洲,但我没能找到那个神秘的国度。”守夜人说,“但这不代表它不存在。”
“你找到过它存在的证据?”
“02年的格陵兰海,10年的长江三峡,以及之前青铜与火之王的终末…”守夜人摇头,“不能说是证据,只是猜测。”
“昂热,你有没有发觉我们对龙族的研究中,缺失了重要的一环,就是我们很少找到龙族聚居的遗迹,尤其是黑王尼德霍格以神的名义统治世界的遗迹。埃及法老还能留下一堆金字塔呢。”
昂热点点头,“是的,黑王尼德霍格被杀之前的遗迹,一处也没有被发掘出来。”
“这不奇怪么?那是何等绚烂的文明啊!他们曾奴役人类,修建了宏伟的城市。典籍中说青铜与火之王居住在北方冰原中铸造了高耸如山的青铜宫殿,还有著名的擎天铜柱,黑王在上面钉死了白王,那根巨大的柱子上记录了黑王漫长的战史;他还曾下令修建跨越大洋的神道,根据推算神道宽四百米,是比今天的任何高速公路都庞大的工程。但随着黑王的死,这些伟大的遗迹就消失了,就像亚特兰蒂斯在一夜之间沉入了大洋。”
“世界很多民族都有‘忽然消失的古文明’的传说。”昂热说,“是指龙的文明忽然陨落么?”
“很可能,如果先民们都说有古文明忽然消失了,那么可能他们确实曾被这个古文明的辉煌震撼。今天还有一群人借助Google地图在全世界寻找消失的亚特兰蒂斯,但他们找到的只是些被海水淹没的古代人类聚居点。真正的古文明,可能藏在另外的维度,去那里,需要经过神秘的入口。”
昂热缓缓地仰头,对着漆黑的屋顶,吐出一口饱含酒精的气体,回味着守夜人的话里那股魔法般蒸腾而起的神秘气息,“平行空间?”
守夜人摊摊手,“我是搞炼金术的,跟你们搞科学的没有什么学术上的共同语言,我们谈谈酒和女人还凑合。死人之国是神秘学的领域,别尝试用相对论来解释它。关于它的传说不是只在北欧神话中有,在中国西藏,有人相信人在死亡后有四十九天的时间游荡在一个神秘的领域,这时人的灵魂被称作‘中阴’,按照发音翻译是‘Antrabhara’。没有高僧说过那个神秘的领域在哪里,那也许是一片真实的空间,也许只是人死后残留的意识。”
“好吧,神棍,”昂热摊摊手,“那么,有典籍提到过怎么开启‘死人之国’么?”
“当然。”
“是什么?”
“足够强大的混血种堕落为死侍,而且必须是那种已经高度龙化的死侍,才能够进入尼伯龙根。”
“废话!我是说活着去!”昂热抚额。
“我说了历代炼金术大师都想活着去,都没成功……现在他们倒可能都进去了。”
“但顾奕能够带着这么多人一起进去。”
“人与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就像中国的混血种和我们,可能比混血种和龙类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但这是我们迄今为止唯一的线索。”
守夜人沉默了片刻,“是的,去过的人,可能还能找到旧路。就像灵媒,在白天与黑夜的分界之间,能沟通不同的世界。能进入尼伯龙根的都是被龙选择的人。”
雨大了起来,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昂热扭头看向窗外。守夜人看着这位多年的伙伴,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挺直了腰,剪影瘦削而坚硬,分明只穿着西装,却如穿着铁甲的武士般威严。每一次他爆出这样的气场时,都是源于某种强烈的征伐欲望。
“如果真能找到进入尼伯龙根的入口,你会怎么办?”
“把龙类捆在他们的神殿里,在每个神殿里都塞上一枚核弹,同时引爆。我会坐在那根钉死白王的铜柱上看这群爬行类的世界覆灭,大火像雨一样从天空中洒下来。”昂热淡淡地说,“想起来就觉得很美。”
“太行为艺术了!”守夜人惊叹,“不过是你的风格。”
“还是你最了解我,所以我得到了这段录音就来找你,跟你喝一杯,作为庆祝。”昂热举杯,“但我有点小小的麻烦,为了确保我能坚持到找到尼伯龙根,你得帮我个忙。”
“说起来大概今天的晚饭太油腻,不知道为何忽然腹痛……”守夜人一捂肚子。
“推脱的理由能否专业点儿?”
守夜人苦着脸,“反正我只要说不你都会觉得我在推脱……说吧,什么事?你每次找我帮忙都是要命的事。”
“刚刚得到消息,下周校董会的调查团会到达学院,他们得到的命令大概是要把我这个校长炒掉。”昂热淡淡地说。
“等等等等!炒掉你?”守夜人吃了一惊。
“嗯,我被指控了三项重大错误和四十八项细节错误,校董会表示对我的述职报告严重不满,怀疑我已经没有能力继续留任校长。”
“别逗了,炒掉你谁能接任?弗罗斯特·加图索?开玩笑吧……他都已经秃了,没有你一半英俊。”
“别跑题,”昂热说,“看起来很突然,但是前几周的秘党长老年度会议上我们就有争论,那时候我和你一样有信心,他们找不到人替换我。但现在看起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什么是导火索?”
“中方的混血君王来到国外留学,还选择了卡塞尔,他们如果想要在未来瓜分到更多的龙骨十字,就需要向中方的人展示一下肌肉。”
“自从叙拉古的混血君王展现了力量,他们就对剩下的龙骨十字虎视眈眈。如今所有的秘党家族都渴望得到些许龙骨十字,而第一个经手龙骨的人又是我,他们自然想要从我这里榨出来些油水。”
“这次来的调查团,不是为了换掉我,只是想要敲打敲打我,想要在未来占据主导,是秘党想要把手伸到学院,想要龙骨十字。”
“校董会知不知道尼伯龙根的事?”守夜人皱眉。
“不,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尼伯龙根,不过现在消息也瞒不了太久,今天的事情很快就会传播到每个人都知道。”
“那也没什么不好,也许校董会知道进入尼伯龙根的方式,会资助你几颗核弹,让你进去把尼伯龙根炸掉。当然最好顺便把你自己也炸掉,我能想到他们有多不喜欢你。”守夜人说,“这样你作为一个报复狂心愿得偿,校董会重揽大权,大家都很高兴。”
“你也会很高兴么?”昂热蹲着酒杯,走到窗前,眺望“英灵殿”顶被雨水冲刷的雕塑。
“作为老友我会参加你的葬礼,并且保证不闹场。”守夜人挺胸。
“校董会那些人是没法对抗龙族的,你清楚,我也清楚,只有他们自己不清楚。他们根本不了解战争是何等残酷的一件事,却已经满怀信心,认为在龙族被彻底埋葬之后,他们便会掌握世界的权力。”昂热说,“而战争只是刚刚开始。”
守夜人耸耸肩,“他们是政治家,政治家永远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时候就想到建设新的世界,就好比美国和前苏联还未攻克柏林已经考虑如何在欧洲划分势力范围。”
“可我是军人,我只需要活到战争落幕。”昂热看着守夜人,“朋友,在战争落幕之前我还需要你的支持。”
守夜人叹了口气,“朋友,你已经老得快要死掉了,为什么还坚持?”
“你知道的,何必再问?”
守夜人点点头,“你是送葬人,所以你一直穿着黑色,袖子里带着折刀,一百年里每一刻你都在想杀人,啊不,屠龙。你是那种很记仇的人,谁和你结下仇恨,成为你的敌人,就只有死路一条。除非他们先杀了你。我只是奇怪你那么死脑筋。”
“那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多年来你为什么还留在卡塞尔学院?别跟我说你是在这里喝着啤酒养老。”昂热扭头看着守夜人。
守夜人挠头,“不告诉你……我不想编个谎言。”
昂热笑,“你会那么诚实?你以前总对女人花言巧语。”
“可你并不是个女人,所以我不能骗你。”
“你好像是个不说冷笑话就会死的人似的。”昂热拿起自己带来的雨伞就要出门,他已经实现了此行的目的。
“喂,昂热。”守夜人在他背后说。
昂热站住了,没说话也没回头。
“我不喜欢校董会里那帮财阀和政治家,出于利益考虑,他们可以牺牲任何人,政治家本来就无所谓道德和底线。但他们想的仍旧是建设,建设全新的混血种时代并掌权。而你只是要为龙族送葬……我相信你说的,给你机会你一定会用核弹的蘑菇云把龙族结束掉,火雨从天而降时,你会点燃一支雪茄倒上一杯香槟来祭奠你的老朋友们。你的人生就在等待那充满行为艺术感的一瞬间,”守夜人低声说,“可是昂热,仔细想想,你要的只是毁灭,此外你什么都不关心。你已经走上了绝路,你以为你是谁?复仇女神?”
昂热撑着伞站在门前,雨水从他的伞缘坠落。他望着铁灰色的天空,似乎在思考,背影模糊而遥远。
“你错了,”昂热深沉地说,“是复仇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