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只要做出了第一步，就没有退路了。
造假就是其中之一。
麦德萨克用手指在脊椎的商标上抚摸，感觉比原装商标多了些颗粒感。资深的鉴定师一摸就知道是高仿品。
没办法，他手边的工具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这点小毛病也无伤大雅，整条脊椎除了商标部分，外观和正版出品别无二致。
这条开源先锋出品的脊椎植入物，在别处都难得一见，麦德萨克从可信的人手里收购了半成品，用自己手里的零件加工完成。
脊椎顶端的天然超导体是它的点睛之笔，对植入物性能有决定性作用，麦德萨克费了好些功夫才从黑市上淘来一枚。
他本来还想在植入物上多动些手脚的，但它的制作过程已经足够粗糙，质量一定不达标，植入者佩戴之后必然会出大问题。
而这件植入物，本是要发到利尤卡手中的。
一想到利尤卡佩戴之后的痛苦样子，麦德萨克就想拿起铁锤，把这罪恶的赝品砸得粉碎。但他不能下手。他偷买来了半成品，却没有备用品顶替上去，植入物流水线上的相应位置还空着呢。为了防止集团的追查，他必须把赝品归还回去，任它发往利尤卡手中。
“利尤卡，请务必原谅我。我们，都没有退路了。”麦德萨克在嘴唇上咬出血印，双手捧住它，送入包装盒中。
。。。
“帕克斯，喂，帕克斯，你在睡觉吗？”
闭目养神的帕克斯顺着声音看去，发现利尤卡正靠在墙上，像个动物园的游客那样，用好奇的目光观察自己。
他没有讨好别人的兴趣，便侧过身去背对着她，继续做白日梦。
“呐呐，你杀了我十五个手下，有什么感想吗？”利尤卡带着怒意问道。她是不怎么在乎下属性命的，但为了补充人手，她不得不费了好些劲，给委员会写了个像样的理由，新领了十五个人下来。
新领来的奴隶不能直接放上岗位，利尤卡还得再费工夫教育他们。光是这一点就够她受了。
“他们是你的人？活该。”帕克斯眼睛都没睁一下。
“你还真是个草菅人命的杀人狂。”利尤卡嘴上说得很生气，眼睛却是一副笑意。帕克斯的态度就是她所期望的，冷血无情，追命如流，这才是塔纳托斯该有的样子。
帕克斯对这番贬损不以为意，好像她说得恰如其分。
“好吧，看你也挺累的，今晚想吃什么？”利尤卡一提到吃，就看到帕克斯支起了耳朵，“奶油烤派，章鱼丸，喜欢吗？”
帕克斯回以冷淡的嘲讽：“再加一个人血馒头。”
“好呀，需不需要加点骨头？你要是嫌不够磨牙，还可以加图钉。”
“嗯。再加双份火腿，上面不要一丝肉。”
两人在墙的两侧彼此讽刺，旁边的医生听得汗毛倒竖，他本以为利尤卡说的“把你丢去喂帕克斯”是玩笑话，没想到这孩子在吃的方面来者不拒。
搞不好他们现在就在讨论今晚怎么加工自己。
“别说了，你室友都快吓尿了。”利尤卡冲医生的背影看去，吓得他一个激灵，“我可以给你提供食物，只要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一盘骨头吗？留给你自己啃吧。”帕克斯毫不领情。
“我们开源先锋有一个惯例，就是不在没用的东西身上浪费资源。你如果不能逗我开心的话，我为什么要和你分享食物呢？”利尤卡说着，把洗手台上的镜子卸下来，立在墙外面。
“看看你脖子上是什么？是会发光的项圈哦。其实它还会爆炸的。”利尤卡把起爆器在帕克斯眼前晃了晃，假装不小心，把它摔到了地上。
帕克斯并没有像她期望的那样惊慌大叫，反而向她投来关爱傻子的眼神。
“你怎么这么无聊呢？至少也要配合一下吧。”
帕克斯发出怜悯智障的叹息，他不明白利尤卡为何会指望自己配合，是真把自己当成宠物了吗？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好啦，玩笑话到此结束。”利尤卡把起爆器捏在手里，板起脸来告诉帕克斯：“我问你三个问题，你最多能回答一次‘不知道’，不然，BOOM。”
帕克斯的直觉告诉他，利尤卡真的准备动手，起爆器是真的，死亡项圈也是真的，只要他敢拒绝，就一定会死。
利尤卡看他慵懒的眼神突然锋锐起来，想要确认时，却已经错过。
应该是看错了，利尤卡心想。她打个哈欠，抱起双臂靠在透明墙上。帕克斯这个大谜团没有明显的突破口，她便随心一问：“你在绿宝石的基地里做什么？”
“他们雇我当佣兵。”
“哈？为了钱？”
“为了钱。”帕克斯趴在墙上，从孔洞里向利尤卡伸出手指：“你已经问了两个问题了，不论你第三个问题是什么，我的回答是‘不知道’。”
利尤卡愣了一刹，渐渐露出笑容：“好嘛，那我现在就给你做饭。”说罢，她拎起医生的后颈，假意要把他拖出去丢在案板上，以此来娱乐自己，顺便观察一下帕克斯的反应。
通过眼角的余光，她看到帕克斯露出了愤怒的脸色。
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怪物，居然担心别人的性命。利尤卡心里这样想着，把魂不附体的医生拖到墙上压住，要挟道：“再回答我三个问题。”
“只要你放了他。”
“可以。”利尤卡把医生丢回到工作终端前面，伏在墙上问他：“你从哪里出发到二区？”
“中心区。”
利尤卡并不相信他的言辞，中心区绝对容不下这号怪物，繁华区也不可能对他坐视不管，只有边缘区才适合帕克斯生存。
假如这是场司空见惯的逼供，她大可动用“玩具箱”里的工具实施拷问。但帕克斯就算受了伤，也是个近身不得的猛兽，她不方便下手，也怕下手太重，惹得他鱼死网破。
还是顺势问下去吧。利尤卡假定他说的都是真话。那么帕克斯为了钱从中心区来到二区，应该是遭到了中心区的驱逐。
伤人的凶兽在中心区是一刻都活不下去的，他能活着离开那里也是奇迹。在中心区追捕他之前，可能有某个集团收留了他，给予暂时的庇护。
根据这个推论，利尤卡继续问道：“你在中心区时，依附于哪个组织？”
“我就来自于‘组织’。”
“哪个组织？”
“就是‘组织’，全称就叫‘组织’。”
利尤卡思考了一阵才理清其中的逻辑，排除帕克斯骗她的可能，这个组织并没有向帕克斯透露他们的底细，仅凭这点线索，想找到帕克斯曾经的上家，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根据利尤卡的经验，帕克斯口中的“组织”肯定不是某个大集团，中心区容不下大集团，因为势力太大的集团和实力太强的怪物没什么区别，都是值得驱逐和消灭的。
小组织要帕克斯做什么？利尤卡想不出犯罪之外的选项。
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杀了他们吗？”
“他们是我的家人，我需要钱也是为了他们。”帕克斯说完，一脚踢在墙上，作为利尤卡对家人不敬的回应。
在他出脚的一瞬间，利尤卡真心害怕他踢碎了这道墙，虽然墙有三十厘米厚，又有纳米蜂巢做骨架，但帕克斯似乎是超越科学的存在，常规的墙壁可能挡不住他。
在看到帕克斯被踢击的反力冲倒在地后，利尤卡算是放心了。帕克斯的拳头很硬，但下盘貌似没练过，刚刚这一踢，大可以被命名为“蚍蜉撞大树”。
“别伤着了，绷带也要钱的。”利尤卡忍俊不禁。她原地蹲下来，在地上画几个圈圈，试着把帕克斯的回答连贯起来。
然而不论她怎么想，都绕不过一个矛盾点。
帕克斯在中心区有一个家。
比较合理的情况是“他在边缘区有一个巢穴”。
有趣，实在有趣。居然有组织愿意收留死神，他们要么是无知，要么每个人都是死神。
后者的可能性不大，如果组织里的人都有帕克斯这能耐，何愁来钱。
而如果是前者的话……难道帕克斯真是个天真孩童？明明手握掌控生死的能力，却心甘情愿接受凡人的好意，并拼命想要报答？
“我说，你也差不多该做饭了吧。”帕克斯看利尤卡一直蹲着发呆，便催促她离开自己的视野。
“饿了？离你吃完上一顿还不到一小时。”利尤卡见帕克斯把目光移向崔医生，若有所思道：“你还担心他呀。”
“我和你不一样。”
利尤卡被他这话逗得不行，捂着肚子笑到地板上。
不一样？他们不都是吞噬人命的怪物吗？
他身上真的有股天真的气息，不然怎么会蠢到离开中心区，在绿宝石底下做工呢？
“好吧，不过得等我出门回来，预约的手术快要迟到了。”利尤卡卷起袖子，把臂弯处几个水滴状的金属片展示给帕克斯。
“植入物哦，你有吗？”利尤卡眯起眼睛，俏皮地问道。
帕克斯缓缓摇头，他听说过植入物，但从没真正见到过。利尤卡手臂上的植入物看起来像某种装饰品，他猜不到这东西有什么功用。
“嗯。谅你也没钱买。”她轻蔑一笑，用手指在墙上敲了敲，“等我回来给你做水蜜桃烤派哦。”
帕克斯注视她离开，看她后脚踏出囚室，就开始摆弄脖子上的项圈。
拿不下来，怎么都拿不下来，这东西外表很圆滑，找不到一个可以下手的缝隙。
还是放弃好了，无用的挣扎只是浪费体力。等她回来，还有烤派可以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