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佣兵扣下扳机的同时，指向他们的枪口也一齐轰响，原本完完整整的两个人形，只一刹那就化作迸射的血雾，连同他们手里的武器一起，散成数千万片。
少女拨开枪幕，迈着轻巧的猫步，就像登上舞台的偶像那样，踮着脚尖在地上的血迹里转个圈。在她身后，一百四十把枪鱼贯而出，在空中列成规整的方阵。
枪能在空中飞，并不是凭借了某种气流魔法。
每支枪都由两只浮空铁爪把控，这些轻盈的铁掌凭借嵌在表面的大量微型火箭驱动，握着和它们一样轻质的实弹枪械。
老式的自动步枪在经过先进材料学的改进之后，在重量和杀伤力之间取得了完美的平衡，高能火药发射出的钛金镶钻弹头，近距离上能打穿两厘米厚的钢板，使得这款吐弹壳的武器在任何规格的室内战中都能不落下风。
开源先锋还为枪支添加了视觉传感器和迷你电脑，便于索敌和协调两只机械爪的工作。这样，一支枪加上两只机械爪，就能发挥一个士兵的战斗力。
开源先锋将这项技术称为“百臂巨人”，只有最顶尖的特工才有资格使用，而且配枪数量一般不超过三十把。
限制枪支数量的并非武器成本，而是使用者的脑力，一个合格的使用者应该有能力让每一把枪独立运作，虽然不用精细到每把枪的移动和瞄准，但也要让它们的分工不重不漏，想要多携带一把枪，就必须多一份脑力，否则会因思维过载而引发脑瘫。
现在她有一百四十把枪，情报显示“绿萝”人数不到一百二十，论战斗力，她是处于上风的。
就算敌人中有连“百臂巨人”都啃不动的超重甲单位，她还有一把电磁狙击枪来收尾。
大口径实弹狙击枪的枪口动能多在两万焦上下，相当于一块五十公斤的石头以每小时一百千米的速度飞行，士兵在使开枪时必须借助双脚架卸掉一部分后坐力，以免被巨大的后坐力震伤。而她使用的磁轨枪，枪口动能达到五万焦，传统的单兵防御在它面前都是一张纸，轻装甲车辆也没法在矛利盾坚的事情上和它比划。
少女觉得领导层让自己来对付一个百来号人的佣兵队，无异于大炮打蚊子，这会儿也不想活动，不如自己就坐在电梯里，让“百臂巨人”在外面闹一通好了。
“百臂巨人，杀。”少女一声令下，枪支们立即化作冲锋的骑兵，呼啦啦地飞越氧气池，涌入宿舍区。
“绿萝”的佣兵们来不及拉警报，眼下拉响警报也没有任何用处，他们一共才十个人，没有组织，各自为战。面对军团般有序的“百臂巨人”，他们连抬枪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瓢泼而来的弹幕扫倒在地。
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人类的坚毅显得毫无作用，中枪倒地者试着拉响手榴弹，和那些蝗虫一样的飞枪同归于尽，但“百臂巨人”比他们更快，在这些人拉下保险环前，就有机械爪把手雷抢过来，拉响了塞进他们的伤口里。
在“百臂巨人”与操纵者的长期合作中，这套作战系统似乎进化出了和操纵者相似的人格，虽然仍然是执行杀戮，但它们倾向于采用最残忍的手段，将敌人的痛苦最大化。
少女通过“百臂巨人”的眼睛看到“绿萝”极度生态化的宿舍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若不是其间有持枪人员跑动，她还以为自己来到了蔬果生产基地。绿宝石的佣兵也是蠢得要死，明知道墙壁都是水嫩的植物，还往墙后面躲，结果隔了六层墙都被打穿了。
一个重甲兵从战备室出来，看到漫天飞舞的枪支在射杀他们的人，顿感不妙，转身往战备室另一头跑。战备室一头连接宿舍区，另一头连着指挥中心，他必须在这里彻底沦陷之前，把求救信号发出去。
“百臂巨人”捕捉到了他的动作，但没能在战备室关闭之前追击上去。十几把枪在门上猛扫，试图突破，但一通劈里啪啦之后，门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反倒是它们中的一员被弹回来的弹头打伤了枪身。
电梯里的少女不情愿地拿起磁轨枪，一边在心里抱怨“百臂巨人”的无能，一边轻描淡写地开火，把那个逃跑的重甲兵和三层墙板一起打穿。
透过墙上开出的孔洞，“百臂巨人”看到那个佣兵还在挣扎着往前爬，于是少女又给他补了一发。期间她都没有使用脚架来缓冲后座力，对于受到猛烈冲击的肩膀，她的反应只是揉了揉。
“猫，帮我开个门。”随着她的一句命令，“绿萝”基地里所有的电控门都被打开，全部终端都遭到劫持。
“绿萝”基地的防火墙怎么说也是军用级别，却不到半秒就被一只宠物猫突破。
“还真是没用啊。”少女在电梯里打起了瞌睡，任“百臂巨人”在里面随意开火。她预计杀掉剩下的人还需要45秒，还够自己小憩一会儿的。然而事出所料，她才刚闭上眼睛，系统就提醒她任务完成。
此时击杀统计仅有区区11人，远远低于预期。
剩下的90个人呢？大概是藏起来了吧。
少女浏览“百臂巨人”的视角，扫描基地里每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像比较大的纸箱和通风管道，直接给它来几枪，看看里面有没有血流出来，厕所这种地方就里里外外全部打烂，懒得检查了。
但不论她怎么破坏，都没见到下一个新鲜的尸体，“绿萝”的人要么从密道里逃跑了，要么在她来之前就转移了。
她开始从地上的尸体中翻找，看看是否有哪个家伙还能喘气，只要那人还有一口气，她就有办法拷问出情报来。
不过大部分人都已经被打成碎块了，碎肉块应该不会说话。还算完整的，也被命中了要害，当场死亡。
只有医务室边上，有个受了轻伤的活人，拉起来一看还是个童子军。但奇怪的是，这边有几十把枪指着，他居然若无其事地往手上打创可贴。
“还挺可爱的。”少女让“百臂巨人”把他抓到自己面前。
看他额头有被枪托砸出的伤口，少女的面罩上露出笑眼，像安慰受伤的猫咪一样轻抚那处伤口，以亲切温婉的语气慰问：“疼吗？”
“还行吧。”帕克斯擦一把血，在袖子上抹干净。他还没跑到战备室，就听到电梯那边的枪声，自己打不动又跑不动，原地愣了一会儿，就被飞过来的一把枪砸倒了。
帕克斯的回答让少女大为恼火，她想听到的是胆怯，或者愤怒，而不是漫不经心的“还行吧”。本以为他是个怯懦的小鬼，居然会和嘴硬的犯人一样不按套路出牌。那副漠然的表情，那没睡醒一样的眼神，整个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看来有必要对他严加拷问了。
她打一个手势，立即有几副铁爪过来把他按在地上。帕克斯看她从电梯里拿起一把等身高的大枪，把冰凉的枪管往自己脸上凑。
“基地的其他人，在哪里。”
“去前线了。”帕克斯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猛踢。
“你应该说‘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随便你怎么说，要我带你去找他们吗？”帕克斯平静地揉着被踢打的地方，做提出慷慨如施舍的提议。
“你真的很会惹我生气。”少女的声音透着危险的笑，她很想现在就把这个轻狂的家伙大卸八块，但有任务在身，她不能在过河之前就炸桥。为了宣泄心中的愤怒，她指令“百臂巨人”把基地给轰个粉碎，直到枪里的弹药打光为止。
与杀人时的残忍不同，“百臂巨人”搞破坏从来是一板一眼，这些枪支会从设施最薄弱的地方下手，用最少的弹药和能量达到最大的破坏程度。
它们飞去指挥中心，把能看见的终端全部摧毁，用子弹，用枪托，毁坏到不可能修复为止。
然后轮到宿舍区，这些铁爪很聪明地从武备室里找出电浆手榴弹，和其他易燃品堆到一起引爆，为了防止自动灭火装置浇灭它们的计划，一部分枪顺着供水管道找到了水泵，把它打成了马蜂窝。
水泵毁坏之后，不仅仅是灭不了火，整个基地的生态环境都将面临慢性死亡，氧气池里的植物会因为缺水而死亡，氧气浓度的变化又会引起一系列生态灾难，最终整个基地会归为一片死寂。
不过氧气池里的造氧植物不会迎来缺水死亡的一天了，因为“百臂巨人”马上就围过来，把水培箱和里面的植物全部射毁，重要的储氧罐也被弹头击穿，大量氧气在宿舍区泄露，让里面的火势越烧越旺。
两分钟前还生机盎然的“绿萝”基地，现在已经变成了废墟和火场交织的地狱。
帕克斯回身看向宿舍区冒出的滚滚浓烟，突然想起洛芙给自己的芯片还在里面，一大笔潜在的资金就这样成了渺小的助燃物。好在VI61给的那一片一直带在身上，帕克斯把它和一片创可贴一起从兜里捏出来，顺着往额头上贴创可贴的动作，将针眼大的芯片按在了伤口的肉里。
直到基地里没什么好破坏的了，少女拍拍双手让枪支们收工，接下来她要让帕克斯带自己去找“绿萝”的主力，等把他们剿灭之后，再把帕克斯折磨至死。
如果别人问她最擅长的事情，除了拷问和折磨之外，还真列不出第三样，她总能在领导层丧失耐心，准备活脑提取记忆之前，把重要的情报从犯人嘴里撬出来。
那些罪犯的嘴也许比坦克装甲还硬，但只要思维还活着，他们的心理防线迟早会在痛苦和恐惧中崩塌。
看他们前一刻还摆着傲然的脸色，说着大义凌然的反抗之词，下一刻却哭着喊着请求她的饶恕，实在是一大愉悦。
但帕克斯，他就是一块石头，折磨一块石头等同于折磨自己，少女思索先前用过的手段，感觉在这里能用得上的都不会太管用，不如带回开源先锋的基地慢慢来。
“我把车子调出来，上了车就能去前线了。”压着帕克斯的那只脚一拿开，这个挂了彩的人就像无事发生一样，到载具站边上调取车辆。
这种漠然和平静让少女心生一丝不安，这个人就像对死亡有了觉悟，开始冷静地计划什么。她是不会登上那辆车的，也许上面已经装满了炸弹。
帕克斯在载具站的终端上敲打一番，发现没有任何反应，转过头来告诉她：“好像坏了。”
“猫，放开这里。”
基地脱离了劫持，但也没什么能运行的了，所有系统的硬件都已受损，它甚至连警报都发不出来。好在供电系统尚能工作，载具站毫发无损，帕克斯还能从中调取仅剩的四轮车。
那真是粗犷到令人发指的一辆车，它把越野四驱车的底盘、动力系统和沙舟的单人驾驶室拼凑在一起，还在后面加了大马力的火箭推进器。
仅有的防风沙措施就是驾驶室四壁的亚克力板，狭小的内部空间可能连个温控设备都没有。事实上它确实没有，甚至连氧气供给都没有。所有的设计都是为了把一个人在两小时内送往前线。
但是这辆车仅有的导航系统是一部指南针，想要到达二百公里外的准确位置是不可能的。好在洛芙给车子设置了程序，到了目的地后会放出无线电信号，只要偏差不超过四十公里，他们就有办法把车子捞过来。
少女有自己的计划，她会让帕克斯坐上这辆车在前面领路，自己开着座驾在后面跟着。
这部车子看起来装不下什么炸弹，她不担心帕克斯发动自杀袭击。如果他在车里用无线电呼叫炮火打击，不论发不发得出去，猫都会有反应的。
绿宝石的地面炮兵打得很准，但炮弹从发射到落地怎么都得半分钟以上，用脚跑都能躲开。
电梯先载着帕克斯、少女和四轮车上去，那一百四十把枪得等下一趟。
地面冷得可怕，为了让帕克斯在冻成冰棍之前完成指路的工作，少女去车里给他拿件羽绒衣，再递给他一条绳子，让他绑在前车和后车之间，以防沙暴中跟丢了。
其实只要确定前线的大方向就够了，她的车上有先进的导航仪，在沙暴里走个直线是绝对没问题。如果能联系上探心人的卫星，直接向他们高层询问这个所谓的“前线”位置就好——不过这纯属做梦，探心人和开源先锋也是敌对关系，之所以帮他们减轻阵线压力，还是为了自家利益。
帕克斯坐到四轮车的驾驶室里，蘸取伤口的血液，在窗户的内壁写下“把钱给我的家人，A003-26-240060”，后面的一串数字代表组织的洗钱专用账户，组织在接受外来援助时都是走的这个渠道，唯一的不便之处在于，要想往这种地下账户打钱，也必须通过地下手段，正规银行里是查不到这一账户的。
他没想到强大的敌人这么快就找上门来，杀了其他所有人，还要去杀“绿萝”的大部队。假如自己没有选择治病，没有吃药，还保留着杀戮意识，或许能把她干掉。现在他是俘虏，毫无抵抗能力的俘虏，可能离死不远了。
帕克斯回头看一眼，那个地狱使者正从车里探出头来，盯着他这边。她的车比重型卡车还大，足够皮实，整个车身都光滑圆润，和夜色浑然一体，看着像镜子一样，还不用轮胎和履带这种东西，很高科技。现在那辆车像瓢虫展翅一样张开后备车厢的两翼，从电梯里升上来的大批枪械正在向车厢里归位。
她有一辆非常先进而且重火力的车，自己只有载具站的余货。帕克斯是不介意像《疯狂的麦克斯》里描述的那样，在沙暴中跟她周旋一阵，但这辆车不归自己掌控，他没有战术可用。
帕克斯看到伤口的血在低温中逐渐封冻，在它彻底凝结之前，帕克斯用嘴吮吸一些出来，涂到手指上，在车窗上写下他对家最后的念想。
好想回家。伯勒先生，我好想你。
血涂在在挡风玻璃上，几乎是瞬间凝结，帕克斯把粘在上面的手指拔下来，一边舔掉上面残余的血，一边着手操纵这辆车。
操纵步骤非常简单，就是一个按下前面的红色按钮。系统提示他，把车门打开，然后关上，车子将会直达目的地。
帕克斯把车门打开，下了车，然后将它关上。四轮车起步如飞，转眼消失在漆黑的沙暴中。
这辆寄存着自己遗志的空车，会把警告的信号传给前线。
后面车上的少女立即傻了眼，她可没想到帕克斯耍的是这招。要跑的话，至少也该连人带车一起跑，车跑了人留下来算什么情况？他可知道落在自己手中的下场？
然而，即便如此，帕克斯仍然一脸平静地走过来，敲敲她的车。“看来出了些技术故障。”
“猫，给我追。”少女无暇下去收拾他，追上那辆车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她能知道车子的前进方向，就可以顺着同样的方向追杀“绿萝”残党。
猫咪的黑客技术再神通广大，也没法追查一部连信号接收机都没有的原始车辆，它只能向主人宣布任务失败的噩耗。
“还没失败，我们回到绑架崔明燃的地方去，向那里的人问前线在哪！”
“喵呜。”猫咪告诉她不可以，那里的人应该已经对诊所里的血迹和打斗痕迹有了警觉。
“你之前访问的终端，里面应该有‘前线’的资料！”
“喵呜……”猫咪是从里面弄到了不少“前线”标签的资料，但上面的坐标乱七八糟，不知是因为前线位置经常变动，还是资料里根本就瞎记一通，其中几个出现频率最高的坐标居然在星球的另一端。仅仅是方圆一百公里内的“前线”坐标，就有近二百个，根本没法逐个找起。
之所以发生这种情况，主要是因为“绿萝”常年执行防御任务，近处某地打得火热，那么那里就是前线。两天之内他们的系统里就多了好几处“前线”，但人们口头相称的前线，仅有二百公里处的那一个。
在这几秒之间，沙尘暴已经把地上的车轮印清扫干净了。眼下哪怕那辆车就在营地外面兜圈，这边也查不到它的任何踪迹。
线索尽失，除了任务失败，她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守株待兔。但那时候探心人的前线已经从地图上消失了，把这帮佣兵做掉又有啥用？
真彻底完了。
她近二百脑力的智商，居然没想到这一结局。所有的失算都来源于对他勇气的低估，她该多用些威吓和折磨的，她该让猫咬住这家伙的脖子的，她早该一枪解决问题的！
要是早把他杀了，虽然也是落得个任务失败，但不至于如此失败，现在前线的佣兵们会对她有所警觉。
这还是次要的，最大的失败在于帕克斯对她的嘲讽！
威吓、踢打、践踏，这些她自以为有效的举措，一点用都没有。帕克斯敢当着她的面把车放跑，好像外面的沙尘暴，和即将到来的疯狂折磨，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好啊，满足你。”少女咬牙切齿道，她决定了，要把这个狂妄的家伙带到自己的实验室里，折磨到她累了为止。
她下车把帕克斯敲晕，用绳子把他捆牢了，丢在驾驶室的垃圾桶里。
随后车子再次出发，不再是向着远方的某地，而是向着浩瀚星空，腾空而起。
在没有需要的时候，它就是一辆轻快的黑色高级车，有需要时，它可上至星河，下至深海。
如今，它将迎着沙暴起飞，直达位于三区的开源先锋基地。除了进化出火箭的鱼类，没有生物能逃离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