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眉因为背上有伤,篆玉说什么都不让她起,午后日光正好,隔着窗棂照进来,停眉趴在床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再醒来时,篆玉走了进来:“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来换药吧。”说着从床头拿出药来,边打开边道:“这药实在不怎么样,府里就会拿这样的药给咱们,哪回十天半月的抹了也没多大用。”
“这药既不好,怎么不去找你们二奶奶说,换好些的来。”
停眉一惊,抬头见付蹊穿着一件淡水蓝色暗云纹的袍子倚在门口,腰间通透水莹的碧玉佩闪闪发光,整个人好生清爽。
停眉有些气恼,心想他怎么老是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幸好自己还没有把被子掀起来。
付蹊自顾自从篆玉手里拿过那瓶药闻了闻,又看了看那粗陋的瓶身,嗤笑了一声:“扔了吧,这药还不如不用。”
停眉心里直上火,敢情他是来这里看她的笑话的么?
“不劳付二爷费心,我这药用不用我自己说了还能算。”
付蹊又是一声嗤笑:“你当这药就不花府里的钱?”
停眉抿抿嘴,把脸别了过去。
付蹊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两个剔透玲珑的小瓶子递给篆玉:“喏,用这个吧,这是宫里的药,比你那个不知道好用多少倍。”
篆玉傻傻地接了过来。
停眉偷偷看一眼篆玉手里的药,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很识趣地说了声谢谢。
才要开口,一个新来的长得颇为老实的小丫鬟从外边走了进来,手里提了个小小的篮子,冲几人行了个礼,对停眉道:“寇姑娘,您要的海棠花摘好了。”
篆玉睁大眼睛转过头看停眉。
停眉有点心虚,这原是篆玉什么也不让她动手,她实在没有事情做难受,看外边海棠花开得好,就想着做一点海棠花糕,反正是便宜,在暖云居里边就能做,也费不了多少东西,权当打发时间,因看这新来的小丫鬟挺和善老实的,她就就偷偷请这丫鬟帮忙摘一点,没想到这丫头不仅同意了,还摘得这样快。
这会儿不用想也知道篆玉想要数落她不顾及自己,所以她索性不去看篆玉,只对那小丫鬟说:“多谢你,放在桌上吧。”
小丫鬟应了一声,放下篮子去了。
没想到篆玉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厢的付二少爷先出了声:“这海棠花摘了来是做什么的?”
篆玉早看出停眉脸色不对,忙自己回道:“半开未开的新鲜海棠花可以拿了做海棠花糕,暖云居的西府海棠很好,所以我们姑娘叫她们摘了一点,想做些海棠花糕。”
付蹊看着那还水灵灵的一篮海棠,轻轻哦了一声,接着去看停眉:“你亲手做么?”
停眉淡淡地笑笑:“这是上不了台面的便宜玩意儿,不过时令到了求个新鲜而已,比不了二爷吃过的山珍海味。”
付蹊笑了一笑不置可否,不经意似的问道:“新来的丫鬟婆子可还好么?”
停眉依旧淡淡的:“好,有劳二爷记挂。”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别扭不已,这付二少爷又帮她换了下人有送她药,她是叫人糟蹋惯了,想着当初他付二少爷也是一样的对她,实在没道理突然就无缘无故转了性,变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不是她不知感恩,实在是她不觉得付二少爷有理由没目的地帮她一个下堂妇。她活了这么多年,人世冷淡早尝到了,,都是无利不起早,她总觉得这付二爷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图。
付蹊好没意思,心头有火却又没有道理发。明明是他帮了她,她还不感恩,她以为她是谁?她这是爱答不理想他走?他还偏不走了。
篆玉看着又诡异起来的气氛,心里暗暗叫苦,只好又去泡茶。
付蹊也不要停眉招呼,径自就往旁边桌子走去,那桌子又旧又窄,都露了木头了,上边却摞着不少书,他拿起上面的一本,却是本刘孝作注的《世说新语》。
付蹊随手一翻,是“德行第三十九”,讲王子敬因圣命被迫与发妻郗道茂离婚而娶新安公主司马道福的事,旁边竟有不少手写的标注,什么“何必圣命?世间人情最不坚。好物不牢,彩云易散,君离我去,是亦为俗世所扰之故乎”云云,付蹊心里猜着这话里感怀的大约就是她那前夫了,想不到这女人倒还挺痴情。于是不禁嗤笑一声,故意拿书对着后脑勺冲着他的停眉扬声问道:“世间人情最不坚?不知你笔下让你倾诉心怀的这位,是何许人也啊?”
停眉大惊,回头见他竟拿着自己的书,也来不及多想,掀开被子就爬了起来,后背扯得生疼也管不得了,光着脚就跑到付蹊面前,要去抢他手里的书。
付蹊不跟她抢,由她夺去,停眉痛得呲牙咧嘴还不忘恶狠狠地瞪着他:“人说‘非礼勿视’,窥人私物,也是君子所为吗?”
付蹊挑眉:“刘知几曾说这《世说新语》是本取悦小人的书,君子多不屑一顾。你既喜爱这书,想来也非君子,既然如此,对你我又何须行君子之礼?不妨做回小人。”
“你!”停眉还没见过这么颠倒黑白不要脸的人,明明是自己无礼,倒说得好像是自己有理,别人才有错,一时气得倒说不出话来。
付蹊看着停眉气得不行却又反驳不出来的样子,轻轻一笑,把嘴伸到她耳边低声道:“哦~对,你是女子,我是小人,咱们两人彼此彼此。”
他离得太近了些,气息吞吐,停眉顿时只觉得面红耳赤,已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了,只知道往后去退,嘴上道:“付二爷,请你自重!”
付蹊呵地笑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后在她一双赤脚上停住:“你说我不自重?那你呢?”
停眉倒抽一口冷气,低头去看自己,她因为是从被子里直接爬出来,此时只穿了寝衣,而且因为要一日三次的上药,衣带只松松地系着,胸口露出一大片肌肤,脚也光着,可以说是失态至极了。
停眉慌忙跑到床帐之后,整个人都要疯掉了,叫道:“你出去!”
付蹊轻轻一笑,却也不走,回身往椅子上坐了,顺手抄了一本书来看。
篆玉匆匆捧了茶进来:“二爷见谅,新来的丫鬟不懂事,把茶打翻了,叫二爷久等。”
付蹊心情不错,道一声“无碍”,端起茶来才喝了一口,就见一个小丫鬟忙忙地跑了进来:“原来二爷在这儿,顾管事找您都快找疯了,边侍郎着人请您。”
付蹊有些诧异,边鹤梁这个老狐狸这会儿找自己作甚?愣了一愣,付蹊反却笑了,也罢,自己正找不到由头,这边鹤梁倒自个儿来了,便去会一会他。
这么想着,便起身大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