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别叫,是小人。”那蒙面人扯下面罩,露出一张带刀疤的脸来。停眉惊得睁大了眼睛:“冯岩?”
这正是寇文轩手下得力的打手。
冯岩点点头:“来不及多说了,二姑娘,此时关乎大爷的性命,小人不能叫付蹊的人抓着,请二姑娘救命!叫我躲一躲。”
停眉整个人都有些发蒙,可既然事关寇文轩的性命,她也来不及多问,只好匆忙拉着冯岩进了内室,打开衣柜,让他躲了进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眉才要关上衣柜,冯岩一把扯住她,将一叠东西塞到了她怀里:“二姑娘,这东西请您藏好了,若我被抓了,您万万要交到大爷手里!”
停眉不及多说,关上衣柜,慌乱地将那叠东西放进了梳妆台下的妆奁里。
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好些家丁并几个粗壮婆子站在门外,那几个婆子道了一声:“寇姑娘,冒犯了!方才有贼人闯进来,我们看着是往咱们暖云居这边来了,咱们得来这里看看!”
停眉抿抿唇,点头退在一边,心跳如擂鼓。
那为首的婆子本没有处处搜查的意思,毕竟也不觉得一个半夜三更偷东西的小贼会钻进寇停眉的屋子躲着,何况这屋里又空旷,那婆子转了一圈便转身要走,停眉心都要跳出来,见她转身,松了一口气。
偏偏那婆子里有一个姓李的,最是尖酸蛮横,爱挑拨是非,又是太太屋里的,尤其素日看不惯停眉,这时便开了腔对那为首的婆子道:“钱姐姐,别着急走,咱们这位寇姑娘平日最是不让人省心了。这屋子我看还是得好好搜查搜查。”说着用眼暼了一下才披衣赶进来的篆玉:“今天晌午我还看见这屋里的篆玉从角门外头回来呢。指不定今天这贼啊,就是她从外头给招进来的呢!”
篆玉瞪起眼睛:“李婆子,你别在这里里满口胡吣!我今天不过是去买了些针线,你别含血喷人!”
李婆子见她急了,冷笑一声:“我含血喷人?那咱们就好好搜搜!”
篆玉哪里知道隐情,把腰一挺:“搜就搜!”
停眉紧紧握紧了手,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头顶冲去。
那李婆子哪里经得住挑衅,上前就去撩开了床幔去看,其他几个婆子见她如此,也上前搜起来。停眉屋里本来就没有什么藏人的地方,一个婆子伸手打开衣柜,冯岩立时跳出来踢翻那婆子就要往外跑,怎奈外头婆子家丁众多,冯岩再能打,也终是被按在了那里。
篆玉惊得呆了,停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闹贼的时候,付蹊正歇在夙婉屋里,因为离得远,直到穿好了衣裳,才听到下人报信来,说是在暖云居抓到了贼人。因为贼人躲进了寇停眉卧室的衣柜里,寇停眉便也被一并押了带去了上房。
付蹊赶到上房,付母已经坐在那里了,一个长得斜眉吊眼的婆子在付母旁边正说着:“这贼人定是寇家姑娘找来的,若不然,怎么能让他藏在自己卧室的衣柜里。今儿晌午老奴才看见寇家姑娘身边的篆玉在门外头跟个货郎说话,两个人勾勾搭搭、鬼鬼祟祟的,说不定就是这贼人!两人串通好了今晚来家里偷东西,再不然,就是来私通的!谁不知道寇家这位是个下堂妇,说不准就是自己忍不住了要偷汉子……”
眼看这婆子越说越不像样,付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这昏话。接着看了一眼走进来的付蹊。付蹊忙上前行个礼:“太太,您没受惊吧?”
付母看着付蹊,泫然欲泣:“儿啊!你娘我这命怎么这样苦啊!我都是一把年纪的人,半截身子入土,还要受这样的惊吓啊!倘或我这回就吓得这么过去了,到了那边,你看看这……看看寇家这个失心疯的女人!我又怎么同你祖母交代哟!”她已然想好了,这回不管是不是这个寇停眉引来的贼人,她都要借着此事,那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拔了,最好是马上就能送回寇家,或者直接送去官府也好,反正是要处置了,她这个年纪,可不想再这么每天堵着一口气,叫外头的人戳着后背过活了。只是碍于她那死鬼婆婆的面子,她不好亲自出头,还是得让她这个儿子来开这个口才好,故此付母这戏,端得是做得很足了。
付蹊走上前来握住付母的手,柔声细气道:“母亲莫要着急,仔细身子,还是先审问了那贼人要紧。”
付母好像很是勉强地收整了心神,然后重新坐了回去,沉着脸问那贼人:“说!你是什么人,怎么溜到我们家里来的,要做什么,是不是和这个女人串通好了的,你若是坦白招来,还能饶你,如若不然,就立时把你送去官府去大刑逼供了!”老太太这时倒是中气十足,条理清晰,威逼利诱,全不像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吓坏的老人了。
那贼人扣头如捣蒜:“小的姓冯名岩,只因赌博输光了钱,一时糊涂才入室行窃,并不认得这位姑娘,小的只是一时猪油糊了心,求老爷太太饶了我这一回吧!”
“一派胡言!付家深宅大院,若不是有人串通,你哪里溜得进来!你若不是和这女人私通,她会让你躲进卧室的衣柜?”我看分明是你们串通好的,你若再不说实话,先打断你一条腿,再送去衙门报官!”老太太皱眉厉声喝道。
这时付蹊不得不佩服他们家这位太太了,当真是恩威并施逻辑严密,若是上了公堂,必得是审案子的一把好手,只是究竟是识清察明的清官,还是屈打成招、捏伪造证的昏官,那就说不准了。
他拿眼去看寇停眉,她衣衫不整,发髻散乱,低头无语,不是不可怜的,只是却也有些怪怪的。
那贼人又是一阵叩头:“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小人当真只是一时糊涂前来偷盗,潜入房间时这位姑娘并不在屋内,小人这才得以躲进衣柜,并没有什么串通私通啊!”
老太太眼看着就能把寇停眉赶出家门,焉有轻易放过的道理,才要再说话,却听见付蹊在一边凉凉地开了口,却是对寇停眉说的:“寇停眉,你当真没有串通这贼人?这贼人进屋时,你去了哪里?”
停眉垂着头,低低道:“我……我出恭去了。”她原是心虚,说话也没了些底气。付蹊看着她,不禁拧起眉头来。
“既如此……”付蹊转头看向付母:“或许真如这贼人所说,太太,家里人的事一会儿再说吧,抖出去也不好看,依儿子看,还是把这贼人先送去官府为好。”
夙婉从一边看着付蹊,皱了皱眉头。她记得从前,二爷是从不插手寇停眉的事的,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以为付蹊也是格外厌恶这个下堂妇,如今二爷这是怎么,发了善心了?还是故意和太太唱反调呢?这不像二爷一惯的做派啊。
付母不知道付蹊今天这是抽什么疯,虽不能当堂深究,却也不肯依了付蹊,便怒声道:“家贼才最是难防!这贼人说不准是包庇同党,不能就这么信他一面之词。”说着转向那贼人:“你说你是入室偷盗,不是来私通,偷了些什么?方才搜身怎么什么也没有哇?”
冯岩心里暗暗叫苦,心想这付家太太怎的如此揪着不放,直接把他当做偷东西的小毛贼送去官府不就行了,怎么还一并审问起他们二姑娘来?看来从前听说的那些传言是真的,他主子这个妹妹在这付家,也确实是很不好过呐,这一招掩人耳目声东击西的棋,怕是有些险了。
心里这么想着,冯岩叩头道:“太太明鉴!小人这不是还没偷着东西,就叫人抓住了么。看在小人也没得手的份上,求老爷太太饶了我吧!”
“我看你分明是来与她私通!好,既然你不肯承认,来人,把这对狗男女都给我捆起来,取大杖,把他们打到承认为止!”付母喝道。
这下,连汝欢也皱起了眉头:“太太,还是交到官府吧,哪里有在家里动私刑的道理。”
付母瞪了汝欢一眼:“住口,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汝欢很是不服,委屈地看了付蹊一眼,付蹊拧着眉看着下边的寇停眉和那贼人,看都没看她一眼。
汝欢心想:得,老货,惹出事来你担着,反正与我无干。
夙婉在一边看着汝欢吃了闷气,心里不禁乐开了花,差点笑出声来,连忙拿帕子掩了掩嘴角。
停眉低着头一声不吭,任由人把她狠狠地按在地上,按的时候她的嘴猛地磕在地上,一下子就磕出了血,舌尖一阵腥甜,眼前直冒金星。
冯岩还在那里挣扎着高声叫嚷,说这样的大户人家怎么还能动用私行刑屈打成招,停眉已经被抽干了精气,咬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冯岩看她也不喊冤不配合他演戏,都急了,就怕露了馅。
要说这冯岩也算是忠心耿耿,为了保住那份文书,不让人牵扯到他主子那里去,就是挨着打,还卖力做着戏,见停眉不行,连她那份都快要一并演上了。着实可叹。
那板子是松木做的,又宽又厚,停眉根本撑不住,没一会儿就被打晕了过去,这场面实在太惨,连汝欢夙婉几个都看不下去了,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付蹊听着板子打在停眉身上啪啪的声音,不论眼睛怎么别开,总是能看见那板子狠狠抡下去飞溅起来的血。终于付蹊冷着脸喝了一声:“都住手!”接着转过身去对付母道:“太太,再打下去真要出人命了,儿子可还在朝中做官呢,要是让御史知道我在家动私刑把人打死打残了,到陛下面前参我一本,儿子这官还做不做了?”
付母见付蹊换了脸色,知道他是认真生气了,这个儿子不是亲生的,如今又是高官,她也不太敢和他对着干耍那一套母亲的威风了。更何况下面人都晕过去了,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她心知两人私通大概是子虚乌有,自己也不想背人命官司,葬送现如今是荣华,于是顺着坡就下来了:“罢了罢了,我老了,也见不得这样打打杀杀的场面,我倦了,就先回去了,你看着办吧。”说着,扶着华裘的手起身走了,心里却是捶胸顿足懊丧不已,这样好一个赶走那扫把星的机会,白白地葬送了。
付蹊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两人,不动声色地吩咐人把寇停眉送回去,又将冯岩送了官。
汝欢和夙婉都有些受惊,也都各自回了屋,付蹊一个人留下,想着停眉方才对质时一言不发的隐忍模样,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和往常不太一样只是想不出所以然来,终究是一撩袍子,去了暖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