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停眉把针不小心扎进手里,她摇了摇头,把渗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
篆玉担忧地看着她:“姑娘,您没事吧?”自从昨天姑娘那个荒唐哥哥来过之后,她们姑娘就有些不对劲儿,心不在焉的,连做个针线都能走神到这个样子。
而且,明明昨天还对二爷送来的那些衣裳首饰不屑一顾,今天一早上起来,居然破天荒地穿戴上了。这也就罢了,她夸了几句,姑娘居然还不大高兴,不让她说了,既如此,又何必穿呢?真是的,怪哉怪哉。
“姑娘?”
停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啊?”
篆玉真是没了脾气,叹了一口气重新问道:“姑娘,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停眉笑了笑:“没怎么啊,我能怎么样啊?”说着,把手里的针线放下道:“篆玉啊,你是不是该去讨些蜡烛来啊?我看……咱们屋里的烛火就快用完了。”
“啊……?好。”篆玉有些纳闷,停眉从前几乎是从不催她去要东西的。
“要不……你现在就去吧!”
“啊?哦,是。”篆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站起身来朝外走去,心里直发嘀咕。今天她们姑娘这是怎么了。
停眉探着头看篆玉走远了,连忙从针线盒子里拿出那个已经打好了的扇坠,径直往付蹊书房去了。
停眉从来没有去过付蹊的书房,从前路过那里,门前总是有人守着,她这会儿紧张极了,那扇坠紧紧捏在手里,几乎是要捏断。
这个时辰付蹊应该在朝中,一时半会回不来的。本来她可以过来得再早一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夙婉屋里的丫鬟静儿会忽然过来找她,却又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而是有的没的唠了一堆闲话,她又奇怪又着急又没办法,只好尽力往冷场了聊,最后甚至拿出针线做起来,想让静儿赶紧走,好在那静儿本身和她就不熟络,也找不出很多话头来说,见她这样,最后只好起身告辞了,她这才得以抽身。
停眉走到书房门口,付蹊身边的小厮赵成正守在那里,停眉又紧张起来,停住了脚步。
赵成守在书房门前正犯困呢,冷不丁看见个小娘子走过来,抬头细细一瞧,居然是暖云居那位,不禁意外得很。平日里暖云居那位臊眉耷眼邋里邋遢的,实在是很一般个人儿,今天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裳,用几根玉钗子挽了头发,换了身行头,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她本身又白嫩,看着竟很是勾人,赵成心想这可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赶紧散了自己那一点邪念,赶着迎了上去:“寇姑娘,您怎么来了?”
停眉不自然地笑了笑,拿出手里的扇坠:“这个是二爷让我做的扇坠,我给二爷送过来。”
赵成心里暗暗纳罕,心想这二爷最近怎么跟暖云居这位还这么熟了,昨天把账房孙先生叫过来时,他就在一边伺候,问账之余听二爷说起暖云居的月例银子发不下去的事,面上是含着笑好像很无意似的,实则话里话外叫人听了腿都要哆嗦。他知道他们这位爷的脾气,喜怒向来不行于色,面上笑吟吟的,转脸就能要了你的命。他当时还纳闷了一阵子,心想他们二爷怎么知道暖云居的事,不仅知道了,还操起心来,全然不像他们二爷一贯的做派。只是纳闷归纳闷,二爷当时也只提了一嘴,他也没当回事,如今见了这情形,又蓦地想起今早遇见降香去暖云居送东西的事,却是忽然有了点猜想,心思流转之余,又是惊讶又是惴惴,他们二爷……和暖云居这位?还是个下堂妇……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赵成原也是个聪明人,又在付蹊身边多年了,精得很,心里是虽百转千回,面上却没露一点异样,只是露着笑脸:“原来如此,劳烦寇姑娘亲自来,姑娘给我吧。”说着,作势要接。
停眉收回手:“我……还有点子事要同二爷说,要不然……我进去等等二爷吧。”
“这……”赵成挠起了头。付蹊的书房一向是不许人随意进出的,时时都有人守着,若是付蹊不在,里面连丫鬟也不许留。这规矩,就是付母和汝欢也知道,平日里是从来不轻易来的。只是看现在这样子,暖云居这位,似乎是不知道啊。
“要是不行,那我下次再来吧。”停眉道。
“不必不必,虽说平日里这书房二爷不许人随意进出,但寇姑娘既是来找二爷的,想来也无妨,怎么好让姑娘再跑一趟,您进去等吧,二爷大概也快回来了。”赵成揣摩着暖云居这位和他们二爷的关系,心想他们二爷虽不是眠花卧柳的好色纵欲之人,但毕竟是个男人,是男人,免不了什么时候就会有点花花肠子,这么一想,心下已给二人的关系盖了个戳。这么一来,停眉现在的身份和之前就大不相同了,说不定这次来书房,就是要做些什么,他有心想在停眉面前卖个好,一松动,就把停眉给放进去了。
转过身来,赵成直咂摸嘴,他们二爷,真是什么样的都要啊,就是下堂妇也成,看不出来,二爷原来这么不挑嘴呢。
停眉钻了空子,赶忙走进了书房。书房里面空无一人,转过雕花门,迎面是一张宽大的乌檀木桌案,背靠着几个满满当当的大书柜。停眉心脏砰砰直跳,屏住呼吸,悄悄地走上前去,打开桌下的抽屉翻找起来。
“为开恩科礼部上特奏名事……”停眉眼睛一亮,拿出这一摞奏章公文来:“就是这个……”她往下翻了翻,还有写着“为礼部尚书沈为荣……”“为神丰十八年科举舞弊案……”的一些公文,她才要从第一本细细看起,就听见外边赵成嚷道:“二爷回来啦!”
停眉慌忙把东西塞回原处,合上抽屉跑到外间坐了下来,心跳如擂鼓,手脚都在哆嗦。
付蹊推门走了进来,看见停眉,不禁一愣,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说着,转身皱眉去看跟在身后的赵成。
赵成还没来得及禀报就被主子拿这样疾风骤雨似的的眼神看了,不禁一阵心慌,忙陪笑道:“寇姑娘说来找二爷有点子事,小的想……这外面还冷着,小的就让寇姑娘进来等着了。”
付蹊顿了顿,没多说什么,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赵成赶紧就关门溜出去了,顾三跟在后边,一把扯住赵成:“这……怎么回事?你不知道而这书房二爷是从不让人随意……”
赵成把一根手指竖在嘴上,拉住顾三的袖子扯去一边,悄声道:“你小声点,来来来我跟你说……”
书房里,付蹊一撩袍子坐下来,看着有点慌张地站起身来的停眉,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点隐隐的兴奋和期待,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出声问道:“你来……有什么事?”
他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他送去的那套水绿色的云霓罗衣裳,头上戴的也是他送去的首饰,长长的珍珠流苏垂落下来,垂在绾得很好看的发髻边上,衣领间露出细长嫩白的一截脖颈,耳上戴了一对水滴玉坠,几缕发丝垂在耳边,是我见犹怜的样子,面颊还有唇上似乎还擦了一点胭脂,没想到她以前那个样子,这样稍稍一打扮,竟可以这么清丽,好看得让人心痒。
“二爷要的扇坠儿,我做好了,就想着送来了。”
“哦……”付蹊看了一会儿停眉,见她没有了说别的话的意思,有点失望地点点头,接过那扇坠,放在手里端详,扇坠用的是墨绿色,编成一个复杂而精巧的花扣,上下串了小珠,留出一截流苏来,是讨巧而好看的样子。“你来就是为了这事?”
“啊……,还有,我是特意来谢二爷的——那些衣裳首饰。”停眉十分不擅长地扯着谎,话里都打着磕巴。
付蹊没有察觉出异样,他笑了笑站起来,语气里不禁流露出不经意的喜色:“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念我的好呢。怎么,开窍了?知道是我留给你的了?”
“哎?”停眉意外地抬起头:“二爷是说……这是你特意留的?不是说……不是说是各屋分完了……剩下的吗?”
付蹊无奈地摇头:“你以为若是紧着她们各屋去拿,还会有剩下的给你吗?”
“原是这样。那……多谢二爷费心了。”
付蹊玩味地看着她,看了半日,停眉才茫然地抬起眼睛,付蹊一看她这个眼神就知道,自己又是白忙活了。她根本没领他的好——她不在意那些东西的。他有些气恼地上前一步,停眉被他的神色吓到了,不禁往后退去,但是付蹊步步紧逼,停眉终于是退到了墙角,墙角放着一只高脚雕花木架,上面摆了一盆兰花,停眉猛地靠上去,兰花晃了晃,险些掉下来,停眉也趔趄了一下,付蹊一把扶住她,气得笑了:“寇停眉,你的心是不开窍的吗?”
付蹊一向是个小心眼的人,有人得罪了他,他必是睚眦必报;而若是他对人有了好,那他也一定是要索要些回报的。
停眉定了定神,其实她好像已经隐约体会到了他的意思,但她仍装着糊涂,她觉得这种时候还是装糊涂比较好一些吧:“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付蹊看着她装傻,有些气急败坏:“你今天来又是什么意思?”
“我来……我是来谢二爷的呀。还有……还有扇坠。”停眉真的很不擅长说谎。
付蹊被她这软棉花榆木头气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心神,然后放开了她。
“二爷……你想和我喝一杯吗?”停眉想起今天所为何来,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开口道。
付蹊意外地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玩味地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