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寿寺的花会也是极为有名,这里的花匠,惯会栽培一些稀罕难侍弄的花种,故此寺内名花众多。这时节正是春夏之交,百花争艳,花园之中,铃兰、牡丹、蔷薇、栀子、金盏、百枝莲、锦带、虞美人,还有好些不知道是什么名的花,锦绣一般地开了一园子。停眉是很爱这些个花花草草的,一进去就几乎挪不开步了,手边一丛黄玫瑰开得硕大芬芳,停眉用手摸着花瓣,凑上去深深地嗅花心里的香气,竟不舍得离开。
“黄玫瑰最是少见,这里的花匠真是厉害,竟栽培得这样好。”
付蹊对花草没什么太大的研究,看了看这一丛玫瑰,道:“这不是月季,竟是玫瑰么?”
“玫瑰鲜有缃黄色的,一般人认作是月季也不奇怪。”停眉看了付蹊一眼:“只是玫瑰花下的叶子常常是七片,月季才三五片,玫瑰叶带绒毛,月季叶就滑得多。还有玫瑰的花瓣都是聚拢在一处的,月季却不然,我总觉得玫瑰比月季显得秀气,味也更香,就是刺,也要比月季细密得多,像个不肯轻易示人娇小姐,月季嘛,该是丫鬟,或者是普通人家摔打着长大的姑娘,不一样的。”
付蹊看着停眉,轻轻地笑了一下,她今天说的话比平日加起来的都要多,这样的寇停眉是陌生的,是他没有见过的、有些眉飞色舞的另一个寇停眉,不是宅院里内敛沉默的那一个,他觉得有点诧异,又有点新鲜和意外:“难怪人说:‘玫瑰好看,刺太扎手’,原来它是个闺阁小姐。”他指着玫瑰旁边一丛开得密而缤纷的花:“那这是什么,香得好厉害。”
停眉歪过头去看:“这是金银花呀,常常拿来泡水喝的,付二爷连它也不认得么?”
付蹊摸摸鼻子:“原来这是金银花,怎么泡水喝时,不知道它本来这样香呢。”
“金银花拿来放在香包里最好,泡水喝,有些浪费了,很辜负了这花香。”停眉皱皱鼻子,伸手轻轻摘了一朵细小的金银花,放在鼻下兀自嗅着:“金银花是我极爱的。大抵香气袭人的花,都是小小巧巧,素素净净的,那些大而艳的,像牡丹芍药之流,是少有勾人的花香的。或许这便是老天造物的平衡之法吧。持而盈之,不如其已,万事万物没什么是满的,若太满了,就要殒命的,像昙花一样。”
付蹊摸着下巴看她,心里有些惊奇:“你这么些道理都是从哪里来的?”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滔滔不绝,停眉抿抿唇,又恢复了最初淡淡的样子:“不过是多看了几本书,也就容易多想一些了。原是些见不得人的拙见,叫付二爷见笑了。”
付蹊不喜欢她这样冷淡的样子,摆出的是一副对他敬而远之的神情,从来没有女人对他冷淡如斯,这叫他很是挫败,于是他就要和她唱反调:“你这话不对,满的花也是有的,暖云居的西府海棠,就是既艳且香,花期又长,却怎么说呢?我倒是觉得,这些素净的花,是为了活命,所以才生出香气来的。人若是在这一处行不通,就到那一处去,这是求生的道理。”
停眉心想这果然是你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付二爷能想出来的说法。可是细细琢磨,又觉得这话他说得很对,停眉心里不想承认这点,于是翻了一下眼睛:“果然付二爷是在外打拼的,很有左右逢源的本事,所以才能有这样的高见。”
付蹊碰了一个软钉子,有些讪讪,一时没有接上话,两人都沉默起来。停眉浑身难受,于是随手指了指一丛芍药:“我看这芍药开得便好,不如二爷折一枝拿去给二奶奶吧。”
付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攀折那一丛白芍药,停眉“哎”一声,指住旁边那丛深紫色的芍药:“二爷不如去折那一丛砚池漾波,似乎更配二奶奶一些。”
付蹊顿了一顿,手指着那丛白芍药没动,问道:“这个叫什么?”
停眉踌躇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说:“这个大概是仙鹤白吧。”
付蹊伸长手臂,折下一只仙鹤白,拿着看了一看,忽然伸手,作势要插在停眉
的鬓边。停眉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心里有点惊慌,面上却尽力显得平淡不惊:“二爷这是做什么。”
付蹊上前一步,含笑着对上她的眼睛:“我觉得——这一枝,却是与你更配。”说着将花往停眉手里一放,径自往前踱去了。
停眉看着手里的花,愣了一阵,有些摸不着头脑,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位付二爷不知道今天是发了什么疯,简直莫名其妙,她哭笑不得地从喉咙里似笑不笑地“呵”了一声,摇摇头,把手里的花往花丛中间随手一插,也往前去了。
付蹊心猿意马,在前面随意走着,停眉也不知他要去哪里,咬着唇忍着不出声,默默跟在后面。付蹊本来就漫无目的,只是想纠缠停眉一起走,两人渐渐就走偏了路,走到寺庙后面一个没什么人的老花园里去了。
“付侍郎!”一声男子声音忽然响起,付蹊抬头,只见一个身穿玄色描金祥云纹长袍的男子从假山那里迎面走来,二十郎当岁一张年轻面孔,容长脸,丹凤眼,通身颇显得贵气逼人。
付蹊一惊,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太子,上前作势便要行礼,太子任铄出声拦住他道:“付侍郎不必行此大礼,本宫乃是私服出游,不要叫旁人知道了才好。”
付蹊点头称是,看到任铄扫视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停眉,心里知道停眉穿得小姐不像小姐,丫鬟不像丫鬟的,任铄心里大概大概正在疑惑呢,于是忙极有眼色地开口道:“殿下,这位是是京兆府司户参军寇文轩的妹子,臣的祖母认她做了干孙女,现住在臣家中,这次也跟着家母来此跪经。”接着转头对停眉道:“这位乃是太子殿下。”
停眉吓了一跳,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是当朝储君,又见他不叫付蹊大礼参拜,于是自己也只好只行了个常礼:“奴家拜见太子殿下。”
任铄不以为意地冲停眉点了点头,说声免礼,接着仍转回去冲付蹊说话:“付侍郎如今是御命加封的‘司考督办’,恩正并举诸事繁杂,陛下既信赖于付侍郎,付侍郎可要好好做才是。”口中“好好做”几个字说得奇怪,付蹊微不可见地一皱眉,只觉得任铄似乎话里有话,好像别有些意味似的,就连那笑,有一瞬间也看着古怪。
任铄却是若无其事,面色如常,随意地拍拍付蹊的肩膀,道:“好了,你们去逛吧,本宫就不搅扰你们了。”
付蹊躬身行个礼,道声告退,带着停眉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