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妈和小格老师以及同学们的见面，因为有了那顶假发而变得十分自然愉快。不过，在回去的路上，沙菲和马琪琪一直在窃窃私语：艾云阿姨好前卫哦，头发烫得就像过了电一样！
欧皮皮在病房里又待了一会儿才回家。他刚走到门诊大厅，又看见了那个“怪人”。这个人，欧皮皮已经碰见他好多次了。叫他“怪人”，倒不是因为他长得怪，而是行为有点儿怪。欧皮皮每次看见他，都是一个人坐在医院门诊大厅的长椅上，不说话，也不排队挂号、取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些来来回回走动的人。
欧皮皮好奇地站在拐角处，远远地看着他。好几分钟过去了，“怪人”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
“真是奇怪了！”欧皮皮自言自语地说。
“你说谁奇怪呢？”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吓了欧皮皮一跳。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护士叶子姐姐。
“哎呀，是你呀，吓死我了！”欧皮皮拍拍自己的胸口，“叶子姐姐，你看那个人，他真是个怪人哦，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干什么呀？”
叶子姐姐顺着欧皮皮下巴指的那个方向看过去。
“哦，他呀，他才不怪呢，他是最正常的一个人了！”
“啊？”欧皮皮一脸的问号。
“走吧，我正好下班，咱们边走边说。”
叶子姐姐走在前面，欧皮皮跟在后面。
“姐姐，你认识他啊？”
“嗯，他是一个大老板，几年前在我们病房住过院，他是因为喝酒引发的肝癌，幸亏发现得早，后来治好了。”
“治好了，那他干吗还要来医院呢？”
“他来这里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他的脑袋也生病了吗？”
“呵呵，不是。他没有得病以前，既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也不珍惜自己的生活。每天都在外面应酬、吃饭，吃饭、应酬，顾不上照顾自己的身体，也顾不上照顾自己的家人。他得病以后才发现，健康才是人生最大的财富，他想彻底改变以前的生活方式，但是周围的很多人和事总是不断地诱惑他，所以……”
“我知道了，所以当他觉得自己头脑不清楚的时候，就会来医院，这样他就会清醒！”
“聪明！”
“这样看来，他还真是挺正常的啊。”
“是啊。”
“叶子姐姐，我想问你个问题，我妈妈她的病……”
叶子姐姐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摸了摸欧皮皮的头，轻声说：“你妈妈的阑尾炎……”
“你别瞒我了，我早就知道了……”
“呃……”叶子姐姐有点尴尬，她冲欧皮皮点了点头，“你真是个坚强的小伙子。”
“我有一个问题，总也想不明白，我可以问你吗？”
“好啊，你说。”
“我知道我妈妈的病很重，有可能……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就会离开我了，但是我妈妈她自己是不知道的，我心里好难过！可每天还要在她面前装得很开心，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我妈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怪我骗她？”
听到欧皮皮问出这样的问题，叶子姐姐觉得很意外，她说：“你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因为每次说起这个问题，心情都很复杂。我在肿瘤科病房当护士已经有四年多了，护理过的病人也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了。这些病人在得病的最开始，家人都会瞒着他们，因为怕他们受刺激，影响治疗。”
“嗯，我爸爸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也有些病人的家属会把实情告诉病人，因为他们不想让病人糊里糊涂地度过最后的时光。有的病人还有许多没做的事情和未了的心愿，告诉他们实情以后，他们可以安排好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那……他们知道真相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会哭吗？一定很伤心吧？”
“嗯，会难过一段时间的。有的病人比较理智，一两天就缓过来了。也有些病人会出现奇迹，当他们得知了自己的病情之后，反倒豁然开朗了，以非常积极的态度面对生活和治疗。这种积极乐观的态度对治疗很有帮助，甚至有的人慢慢地康复，最后痊愈出院了呢！”
“真的吗？叶子姐姐，那我要是告诉了我妈妈，她会不会也出现奇迹呢？”
“有可能啊！不过，你还是先和你爸爸商量一下要不要告诉你妈妈。”
“那假设你是我的话，你会吗？”
“这个……我想我会，一方面我希望能出现奇迹，另一方面我觉得应该尊重病人的知情权。‘知情权’你懂吗？”
“知情权？”
“对，如果我自己是那个病人，我希望知道真实的情况，我也有权利知道真实的情况。并且，我会很感谢告诉我真相的那个人。即便病情不能出现奇迹，我也不希望自己糊里糊涂地离开这个世界。”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欧皮皮，你很可爱，也特别懂事。等你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尤其是像我这样在医院里工作，你会明白，生、老、病、死其实是人生的自然过程，几乎每个人都要经历。不同的是，每一个人都可以选择一种态度来面对这些事情。有的人活着，但是活得很空虚；有的人死了，但是死得很幸福。”叶子姐姐说完，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刚才说的话，可能有点难理解，不过你这么聪明，你一定会明白的。我们明天见，拜拜！”
叶子姐姐坐的出租车“呜”的一声开走了。欧皮皮在路边站着，心里在一遍遍地琢磨叶子姐姐刚才说的话。过了很久，他转身向住院部走去。
病房里只有皮皮妈一个人静静地望着窗外。隔壁那张床自从张奶奶走了以后，就没人进来住。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皮皮妈问。
“呃……我不想回家，所以又回来了。”
“过来，看那棵树，”皮皮妈指着楼下院墙角落里的一棵树说，“知道那是什么树吗？”
“不知道。”
“笨蛋！那就是香椿树嘛！往年我总用香椿炒鸡蛋给你吃，你忘啦？”
“啊？炒鸡蛋的那个香椿就是这个啊？”
“是啊！再过一段时间，这树又该冒新芽了。春天每次来都是这么悄悄的，要不是我刚才站在这里看，我都忘了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这还不算呢，咱家小区里的柳树都发芽了，草坪也绿油油的一片，楼下的皮皮成天在草地里打滚儿，叫都叫不回去呢！”
欧皮皮说的“楼下的皮皮”是一只小狗，和他同名。
“呵呵，它在咱们小区调皮捣蛋排第一，你只能排第二！”皮皮妈笑着说，“咱们家阳台上的花不知道怎么样了，春节前新买的那棵金桔也不知道结果了没？”
皮皮妈站久了，觉得有点累，就回到床上，轻轻靠在床头。
“我以前上班的时候，每天总有做不完的事情，跟打仗似的，总埋怨假期太少。这次一连放了这么长时间的假，觉得每一天都很漫长……”
“妈妈，你是不是特别想出院啊？”
“还用问吗？当然想啊。”皮皮妈说。
“如果你出院了，你会干什么呢？”
“哇，要干的事情太多了！先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一遍，这么长时间不在家，一定被你搞得不成样子了；然后要把床单被罩都洗了，晾在阳台上，等干了就可以闻到太阳的味道！然后呢，我还要摘一大把香椿，炒一盘金灿灿的鸡蛋，一个字儿：太香了！”
“那是三个字！嘻嘻，你还说我馋猫呢，你也是馋猫！”欧皮皮说完，低头沉默了一小会儿，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妈妈，我想……我想告诉你一件事……爸爸如果知道我告诉你了，一定会揍我的……可是我还是很想告诉你……因为告诉你了，没准儿会发生奇迹……”
“奇迹？什么奇迹？儿子别哭，想说什么就说吧，你爸爸要是敢揍你，我就揍他！”皮皮妈说着，拉起了欧皮皮的手。
“妈妈，你的病……其实很严重，非常非常地严重。爸爸总说没事儿没事儿，他其实是想安慰你……他不是诚心要骗你的，我也不是诚心要骗你的……”
让欧皮皮意外的是，妈妈听了他这一番话，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悲伤哭泣，她只是一直都微微笑着。
“那你现在为什么想到要告诉我了呢？”
“因为……因为我不想一直这样骗你，你一定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做。还有，叶子姐姐说了，病人知道了自己的病对治疗有好处……”
“儿子啊，妈妈真谢谢你。虽然心里有些难受，但还是很谢谢你，”皮皮妈说，“其实，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我的病有多严重，和你外婆当年一样，恶化得很快。可是每天看到你们父子俩在我面前演戏，我心里又感动，又难过。我知道你们瞒我是想保护我，我也不想让你们难受，于是就一直装糊涂……”
“啊？原来你都知道了？”
皮皮妈边说边拍着欧皮皮的手背：“是啊，妈妈早就猜到了。不过，我今天终于可以卸下这个包袱了，咱们一家人终于可以不用演戏给彼此看了。这段时间，让我感到最累的，并不是我的病，而是心里背的这个包袱。我背着你们的时候，确实也流了不少眼泪，但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生病是我无法抗拒的，但是我并不绝望，因为有你、你爸爸、你奶奶这么用心地照顾我，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害怕，也不会担心，因为你们都在我身边呢……”
“哐当！”突然门外一声响，听上去好像是空饭盒掉在地上的声音。欧皮皮和皮皮妈转过头去，看见皮皮爸站在门口，紧闭着嘴唇，泪光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国风！”刚才还无比坚强的皮皮妈一下子流泪了，她努力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国风，过来。”
皮皮爸的眼泪直直地流下来，他走到病床前，把欧皮皮和皮皮妈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