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炎热的空气凝固在一起,黏腻闷躁,好在前几天一场大雨兜头泼下,连着几天都是阴天,才让气温稍降了几度。
伊粟住二十六栋,她点开手机上的地图,目的地有点远,在最靠里的位置,黄昏的景象不算好看,灰色的,连一抹红霞都都没有,这样场景下的小区,没瞧见几辆车几个人,肃静得不像样。入目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一排排建筑,绿化做的还可以,蝉声藏于起风时树叶颤动的荫庇后,墙沿的缝隙间因为下雨而长满青苔,静寂的矗在那儿。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肩,五官柔和,迎面时有时无的风吹开刘海,露出毓秀的眉眼。
伊粟是单亲家庭,原因是父亲出轨,
她还有个妹妹,比她小五岁,母亲凌舒是个女强人,家室也比父亲强上不少,争取到她和她妹妹的抚养权不是件难事,
妹妹从小身体不好,在国外一边治疗一边念书,凌舒因为工作原因也常年在国外打拼,
也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一家人的三个人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伊粟常年都是在各个亲戚之间来来往往,兜兜转转,跟着保姆的时间都比跟着母亲的时间都长。
凌舒打电话让她准备转学的时候,伊粟更像是接收到了一个来自上司的命令,没什么感觉,只要照着指令完成就行。
拖着行李箱走了几分钟,来到了和周围建筑别无二般的一栋楼下,
入口处用大理石修了条短短的台阶,伊粟有些吃力地提着箱子上去,来到楼道中间,按开电梯门,
伊粟住七楼,不高不低的楼层。
眼下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电梯也里没人出来,伊粟走进去,把行李箱放在左侧,按了数字七。
想着待会儿上楼要不要和新邻居打声招呼。
原本快要合上的电梯门又重新打开,伊粟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一个和她年龄不相上下的少年,身材修长,盛夏里也穿着整整齐齐的白衬衫,大概是刚从超市买东西回来,手上还提着一个塑料袋,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又温柔又干净,
对比之下,显得电梯门外旁边的几棵不知名的盆栽,越发的普通而乏味。
简随原本是低着头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走进电梯,才注意到眼前的伊粟,有那么一瞬间,简随的表情有些奇怪,然而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而后才朝着伊粟露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
简随的目光在泛着淡蓝色光的按钮上微微一顿,转头看向伊粟,
声线温润,像清风拂过耳畔:“你也住七楼?”
原本打算帮他按电梯的伊粟“嗯”了一声,抬头礼貌的回以一笑。
简随长得很高,所以跟她对视的时候就要半垂着眼。
他眼皮薄,睫毛纤长卷翘,头发是纯粹的黑,眸色反而偏浅,
尽管穿着白衬衫,肤色依然是十分明显的冷白,下颌线条优美,轮廓深刻清俊。
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伊粟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个人。
“你好,”伊粟对着那戴眼镜的少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做着初到者的自我介绍,“我叫伊粟,是刚搬来的。”
嗓音轻柔,像是被细心温养了很多年的玉。
少年磨掉刚开始的一点惊措,换上了面对新住户的亲切的笑,礼数周到地跟伊粟握了手:“简随,以后就是你的新邻居。”
简随的手冰凉冰凉的,像是在空调房里待了太久,伊粟一碰就一愣。
随着“叮——”的一声,七楼到了
伊粟和简随一前一后出电梯,她今天穿了一双稍微带点跟的凉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她留意着简随脚下的声音,
不像那种大大咧咧地敲在地板上,回音都能跌跌撞撞地飘荡在走廊里的男生的脚步声,
身后少年的脚步声,
很温柔,很安静......
周身透出一种“从小就被父母教导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内敛气质。
伊粟把脑海里的记事本一页一页的翻过去,还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遇到过新邻居。
行李箱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戛然而止,在简随转身准备开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角度开得十分别扭的窗外射进的黯淡的光,将窗棂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在走道造成了一个忽明忽暗的交界。
光线刺过来,伊粟微眯了眯眼,
这一片基本都是学区房,她本身也是因为转学才到这里来的,在此之前,她没来过这个城市。
简随把刚掏出来的钥匙拿在手上,少年的眼角自眼尾处慢慢地收成一线,目光从透明的眼镜片后斜斜地看过来,轻轻地落在伊粟的身上,
过了不知多久,简随弯起一个笑容,开口道:“我见过你。”
伊粟一愣,像是没想到之前真的遇到过眼前的少年,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没有开门的打算,想听他说完。
简随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带着点说不出的意味,轻轻地说:“在上小学的时候。”
听到他说出那个时间段,伊粟脑子里顿时一空,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几乎是愣愣地看着简随,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突然间就不想在追问下去了。
脸上一直带着的礼貌笑容像是一副不合适的面具,摇摇欲坠,几乎维持不下去。
略显昏暗的楼道里,简随继续开口,声音很好听,带着他本人的温文尔雅的气息:“毕业那年的六一汇演,”
简随走近了一点,打量着对方搭在行李箱上的手,手腕上凸起的腕骨精致漂亮,手指白皙,柔嫩得能看见浅色血管,指尖之前泛着的粉色这会儿没有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继续”和“不继续”之间纠结着,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那次汇演结束的时候,轮到我们班清理现场卫生,我不小心掉到学校的观赏湖里,还是你救了我。”
伊粟略微低头,避开了简随的目光,嗓音有些干涩地说:“我,不太记得了”
属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对她来说,一直都是想要去模糊掉的。
不过好简随没有刻意去深究为什么救了一个人这样的事还能记不清,他把伊粟的话理解成另外一种意思,
“也是,学校当年的观景湖藏污纳垢的,掉下去和救起来的差别还挺大,你没认出来那是我也很正常,”简随说着,给了她一个温和而克制的笑容,“就像我,也是刚才才认出你的。”
伊粟艰难地应和着他笑了一下,没答话。
不知道是不是楼道里空调正好对着她现在站着的位置的缘故,一股股冷风扑面而来,伊粟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起了一层起皮疙瘩。
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简随立刻侧身问:“感冒了?”
伊粟的脸上有种不大健康的苍白,显得有些疲惫,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就说了句:“有点。”
简随忍不住皱了下眉:“行李箱里有带感冒药吗?”
话题被完全揭了过去,伊粟脸上略显艰涩局促才慢慢隐去,她想了一下:“好像没有,小感冒,我待会儿休息一下就应该好了。”
她说话的样子和轻柔的声音,像是透明的雪花落到屋内有暖气的玻璃片上,像是寒冷的东西化成了一滩温水,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
简随显然不认同伊粟的话,他刚才下楼去过药店,就从塑料袋拿出一盒感冒药递给伊粟:“这个给你。”
或许是因为个人气质的缘故,就算说着有点强硬的话,也难得地并不让人觉得不舒服。
伊粟摇了摇头:“不用......”
“拿着。”简随语调温柔,带着点哄小孩子的感觉,把感冒药又往前递了一点。
伊粟觉得继续推拒也不太好,就收下了那盒药,刘海下清澈柔软的瞳孔闪了一下,像坠满了月色星光:“谢谢你。”
简随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换成一句:“没事,邻居之间,应该的,”
他垂了下眼,目光从伊粟的行李箱扫过:“要帮忙吗?”
伊粟摆摆手:“东西不多,我一个人就可以的。”
“行,”简随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那存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事也好联系。”
交换完联系方式,
伊粟用钥匙指了指门,“我就先进去了。”
简随温和地应了声“好”。
伊粟收拾完行李,把书本放在书架上按照高体顺序整整齐齐摆好,解决好所有事情之后微微伸了个懒腰,她把阳台的门打开准备透风,发现角落里还有有一个屋子的前主人遗留的小盆栽,空气里弥散着一股被阳光晒过的清香,淡淡的,还挺好闻的。
伊粟去厨房接了点水,蹲在地上给不知名的盆栽浇完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头发现整个天空都是温暖的橘色,云朵的边缘烧卷起紫色。
她抵在栏杆上看了半响,起身去书桌上把相机拿出来,给自己搬家第一天留一张影,然后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我搬家了,邻居挺好的,人很温柔,还给了我一盒感冒药。】
明明是为了习惯一个人生活才搬到这里来的......
但是,却觉得有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