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外头便传来南宫府的仆役们忙碌的声音,乐意揉揉眼睛抬头望向窗外,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立刻翻身下床,简单地洗漱过。
她低头见乐天躺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嘴微微张开,断断续续发出呼噜声,正想用脚尖踢他的腰,转念一想还是收了脚,将裙子往后扬,蹲下拍拍他的脸。
睡了一夜,乐天的脑子仍有些昏沉,整张脸皱成一团,“师姐?你回来了,小师妹昨儿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乐意愣了一下,没想到药这么猛,越发心虚了,“你醒醒,这是南宫府,不是山上。”
乐天晃了晃脑袋,终于缓过神,“我这脑袋怎么这么晕啊,我记得昨天……”他还没说完便被乐意打断,“别想昨天了,我有要紧事嘱咐你。”见她一脸正色,乐天不由得也认真了些,自是不晓得她只是借势将昨日的事掩下,“今天南宫府有品剑会,届时你趁人多混杂,趁早离开,千万不要逗留。”
乐天一脸纳闷,“为什么?难得下山还能遇见这种江湖盛事,以往你不是最喜欢凑热闹吗?”
“我不能跟你解释过多,你只须记着我方才的话,也不要跟别人说你认识我。”乐意从钱袋掏出一把碎银,放到他手上,“我如今有要事在身,你若是掺进来了我可保不住你。你拿着这银子去找大师姐也好,回山上也好,总之尽早离开这。”
乐天看看手上的银子,又望望乐意难得正经的脸,一脸愁苦,“师姐,你不会有事吧。我还跟师妹说你今年一定会回去的,你可不要害我成了骗子呀。”
乐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师姐也是铩羽阁的人,怎会轻易有事。你就放心吧,我绝不会让你在小师妹面前毁了形象,你们乖乖待在山上等我回去。”说罢便趁着天还没全亮,拎上包袱出去解决另外一件事。
经过这几日,乐意对南宫府的布局已大致了解,她隐着身形穿过小道到南宫柳衣所在的小院,见院子门口及房间门口均有侍卫,便绕到院子后翻墙进去,悄声行至南宫柳衣房间的窗户,窗户也都被锁上。
她怕发出声响会引来侍卫,便只将包袱中的信从窗户缝塞进去,心想,花花一直念叨着要收个徒弟威风一下,而柳衣对铩羽阁亦心有向往,二人脾性又非常相似,想必很合得来。自己此举也算是一同圆了他二人的梦,至于能不能成就看缘分了。
突然间又想起南宫梓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中生了几分趣味,不知道南宫梓冥若知道自己竟挖了他家的墙角,表情会不会稍微有点松动。
将这两件事了结后,乐意走路的步伐也轻快了。她足尖轻点跃上屋檐,从高处探寻到一棵既可以隐身又可以时刻关注南宫门口动向的大树,便借着沿途的墙檐跃行至那棵树上,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卧在枝干上等陶逐出现。
等得无聊了,乐意便将下方的江湖客与花花的《江湖名人录》一一对应,花花总说‘欲入江湖,必读《江湖名人录》’,此话虽有为自己的书卖货之嫌却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此次不知道会遇到多少江湖客,若遇到个高深的打不过,也能说几个八卦膈应一下对方。念及此,乐意精神愈加集中,终于在第一百三十五个江湖客之后,陶逐出现了。
乐意暗道,这人还真是喜欢给自己排场,非要压轴出现。
没想到陶逐方踏进来,本应在招待宾客的南宫梓冥也从主道走过来迎接。她本欲下去随侍的,转念一想,现如今自己下去也没什么作用,不若就隐在暗处,做个局外人更好掌握情况。至于那个从出房间就紧随着的跟屁虫,乐意瞥向斜后方一棵树,爱跟就跟,左右阻不了我什么事。
南宫梓冥徐步而来,脸上挂着一贯的儒雅微笑,“陶公子,许久未见。”
“南宫公子为了见陶某如此煞费苦心,陶某怎能薄了公子的情。”陶逐唇角勾起,眼神意味深长地凝望南宫。南宫似乎不懂他言语中的意味,只轻轻一笑,“陶公子仍是这么风趣,这边请。”他身子微侧,右臂微抬指向前方大堂。
墨石紧随陶逐身侧,目光逡巡一圈,继而附耳问道,“未见乐意姑娘身影,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陶逐斜睨他一眼,“那小丫头比你机灵多了,你出事她都未见得有事,何须操心。”墨石哑然,心中暗叹公子近日脾气真是愈加暴躁了。
南宫梓冥引着陶逐绕过大堂,越过白玉桥湖畔,行至后院。一入后院,便见几块白玉石层层叠叠,呈弧度蜿蜒展开,俨然就是一个巨大的屏障。屏障前一众江湖客交谈甚欢,若不是陶逐出现后气氛变得有些许微妙,旁人看了还真以为是什么江湖盛事。
江湖客自发腾出中央小道,任南宫领着陶逐到屏障前的主座。空气中流淌若有似无的许杀气,墨石不自觉抓紧手中的剑,倒是陶逐仍是一派怡然自得。
“诸位,南宫向来热衷于收藏名剑,此次举办品剑会就是想邀请各路同好共赏。承蒙铸剑世家陶公子赏脸来此大会,相信定能有更多不同的见解。现品剑大会正式开始,呈剑。”话一落下,一众魁梧仆役扛着剑架自左右两条小道行至主座前的白玉圆台,会场冷凝的气氛又热烈起来。
“陶公子,你看这些剑如何?”
陶逐轻轻瞥了一眼,用茶盖抿去茶叶,细细品了一口才道,“为了收藏这些剑,南宫公子定是费了不少心思吧。这第一把剑乃是二十年前剑宗大家李长渊所用的青渊剑,剑长三尺,剑背夹刃,剑锋精锐钢丝亦可截断。可惜啊,当时虽有高超的铸剑技术,但是锻造用料多为普通钢铁。因而这剑虽锋锐却耐不了久。”
“第二把乃剑中剑,设计倒是有趣。看似普通短剑,但其剑柄中空,内有弹簧,只要触发剑柄外的机关便能将剑柄中的暗器尽数发出,杀人于无形。不过铸剑师过于注重设计却忽略了锻造术。无论是火候、锻打的强度还是磨剑的功夫都过于粗糙,致使这把剑杀伤力不够。其他剑也不用说了,大抵都拥有几处硬伤,若在几十年前当算得上名剑,但放在今天早便被铸剑山庄淘汰了。”
即使自己珍藏多年的名剑一一被否定,南宫梓冥脸上也未见尴尬,只是抱拳道,“陶公子对剑的见解果真非同一般,众人皆知现如今江湖中的名剑十之八九均出自铸剑山庄。只是如若《剑宗谱》连同归属铸剑山庄的铸剑坊均归属朝廷,就不知以后的江湖能否出再名剑了。”
此言一出,座下哗然。
常山派长老捋着花白胡子,“刀剑乃是用武之人的命,铸剑山庄此举可是要夺了多少江湖人的命啊。还望陶公子慎重。”
陶逐冷呵一声,“长老此话可是太高看铸剑山庄了,我们不过是做些造剑小生意的普通平民罢了,如今不过是想将这生意转手他人,怎的就成了罪过。”
“陶公子此言差矣,古语有言,就其位谋其职。铸剑山庄既担了如此大职,便也应承其责。”
“说得好!”一些青年侠客听完南宫的话,亦觉自己所行乃正义之事,底气又更足了些。
“铸剑山庄不过商贾世家,多年来既不参与江湖事也不管朝廷事。若真如南宫公子所说,那铸剑山庄负责于江湖或朝廷,又有何区别呢?说到底,这是铸剑山庄的家事,你们又有何资格在此谈论。”
“南宫公子,别听他说废话。今天多少江湖侠客在此,还拦不住他吗?”
南宫梓冥眉头微蹙,“展公子,今日南宫府举办品剑大会是邀同好赏剑,若害得陶公子在此被群雄围困,岂不是置南宫府于不义更令多少侠客为人不耻。”
一青衫飘然的绝美佳人亦出言道,“南宫公子所言甚是,今日我们已为陶公子讲明此事的江湖大义何在,但是陶公子如何抉择断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若各位侠客心中正义不平,便再好好与陶公子谈谈,相信陶公子会理解的。”
乐意在树上静听了许久,被一番又一番虚与委蛇的话恶心得再忍不下去,她轻笑着飞身出去,“我道所谓江湖正派人士当是何等正气,今日一见,当真是令人佩服啊!”这话听着像好话,只不过她加重了‘佩服’二字,便多了几分意思。
南宫口中的展公子怒道,“何等宵小?”
乐意抱拳,“担不起宵小的名号,在下铩羽阁乐意。听闻今日有盛事便来凑个热闹,没想到竟遇到一着‘群雄’绑架案,饶是我们铩羽阁这种非良善之辈都看不下去了。”
“你胡说什么,这里何时有绑架案!又绑架了谁!”美佳人手中的鞭子甩了一下,蹙眉冷声道。
乐意缓步走上主座,行至陶逐旁边,双手环胸抱拳,“啧啧,我本想给诸位留点面子,姑娘却非要我将这些丑陋扒得赤裸。不就是诸位正义侠客将自己的利益受损修饰成所谓的道德正义,绑架了我身旁的陶公子吗?所谓是非黑白我今日算是瞧得清楚了,因为陶公子危及了诸位的利益,所以他便是做错的。
倘若诸位站在陶公子的立场呢,一群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客逼迫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弱公子按你们行事,甚至对铸剑山庄的兵谱有所企图。
我倒想问问,你们所行便是正义吗!若你们直言想抢了,我还能夸你们恶得坦率,而你们做了此等事却还要给自己立个牌坊,这般不要脸,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不过铩羽阁的宵小之辈也该在这妄加评论,看我不把你扒了层皮。”展公子长臂一挥,将几个袖中剑使出。乐意正欲拔出长剑格挡,便见南宫梓冥移至她面前,长剑轻轻一转,剑气将袖中剑尽数挥落在地。
“今日造成这局面是南宫思虑不周,方让各位产生误解。”南宫梓冥朝座下侠客抱拳,又转向陶逐,“陶公子是南宫府的贵宾,任何人不得阻拦去留。”见他姿态放低了,座下宾客也不再多言。
陶逐戏也看够了,挥开衣袖轻轻抱拳,“那陶某就先行离开了。”乐意对南宫仍有些疑惑,见此也不再多想,紧随陶逐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