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月阁中,姜之桃倚在窗前撑着脑袋望天生叹。
她在王府中待了数日,日日想着打探点消息,可是颇为艰辛。只得知她如今唤作楚嫣,是五品官员楚司之女,嫁的是祁王魏长苏。
风蝶嘴风甚严,凭她明里暗里想套王府的信息,风蝶每每都是平静淡定且恭敬的回她,话中含蓄得叫她苦闷,愣是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而这王府的下人貌似不多,她几日来只见过风蝶和几个洒扫的丫鬟。且当她想向这仅见过的几位丫鬟聊聊时,风蝶总会莫名的从背后飘来,呵斥那些丫鬟,“你们怎的这般不懂规矩,王妃身份尊贵,若是话语中冲撞了王妃,少不了你们一顿打。要是事情做完了,就都下去吧!”
又转身向她,神情恭敬,声音委婉:“王妃若要问话,尽管问奴婢。王爷命奴婢伺候王妃,奴婢应该尽心尽责,如今王妃却要去问旁人,王爷知晓定会怪罪奴婢伺候不周的!”
姜之桃腹诽,我这就是从你这套不出话,才想着法子在旁人那打探打探,如今你又挥起大棒,把人都打跑了,还这副委曲求全的模样,真真让人愤然。而风蝶口中的王爷,她名义上的夫君,她至今连面都没见到。
她想着,不见面于她而言更有好处,若见着面他发现她是冒名顶替的楚嫣,怕是会引来一身麻烦,若没发现,要与她行夫妻之事,她自然不可能答应,那不答应的后果是想必是他开始怀疑她,派人查她,然后再发现她是假楚嫣,两者结果一致,彼时她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罢了。
所以,她自不会傻到去问风蝶。而关于王府的事,她问了,风蝶也隐隐藏藏,费着心思忽悠她,她不问,风蝶自然也不会扒着她的衣袖跟她说。
姜之桃心中愤然,面上却扯着笑讪讪道:“我只是闲着无聊,想同她们说说话解闷,并不是要问什么,你不必忧心。”
自此以后,她再也没见着洒扫丫鬟,约莫是风蝶叮嘱她们避着她。
难,太难了。
姜之桃忍不住叹了口气。当下决定,还是趁夜黑风高时,探一探王府,摸清楚路线,以后好逃跑嘛。
如往常一般,姜之桃用罢晚膳,沐浴更衣后,佯装要就寝,让风蝶退了下去。但她并没有立刻行动,她怕风蝶在外面守着。她隐约觉得,风蝶离开后会在门外守上一守,待她熟睡后才离去。以防万一,她只好再等上一等,等夜色更浓。
子时已过,姜之桃穿了一件束袖素色衣裳,拿面纱蒙了脸。悄声溜出了临月阁。
前日,她和风蝶说想出临月阁外走走,风蝶虽是应允了,但最终也只是在临月阁附近的碧池逛了逛。
今夜月色朦胧,堪堪看得见路。出了临月阁,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姜之桃快速且准确的穿过石子路到了一方碧池。碧池处除她来的这方,绕着碧池还有两路出处。
姜之桃脚步顿了顿,稍一思索,便向左边绕过碧池,继续行进。
说来这王府颇为奇怪,不仅下人奴仆少,连着王府守卫也少。故而她很是轻松的行了一路。将沿途路过的阁楼院落纷纷记在心底,只等回去后避着风蝶将王府地图画出来。
想什么来什么,突然前方一片火光移动,眼看着就要过来,姜之桃瞧了瞧四周,只有不远处的一处假山群能够藏身,动作十分迅速的闪进假山群中,就着夜色,隐了身形。
也不知姜之桃修了什么样的运气,好事不来,坏事成双。她来的方向适时又是一抹光亮……而此处只有这一条路……
正当姜之桃进退为难,心情忐忑时,发现这假山群似乎可以通行,望着两处越来越近的火光,姜之桃心一横,摸着石壁向前走去。
走出假山群,入眼的是一片墨绿色的竹林,覆上一片夜色,竟十分诡异瘆人。姜之桃抚了抚跳的比平常欢快的心,迈着步子走进墨竹林中。
片刻后,姜之桃发现,竹林深处,竟有处院落。院门上模模糊糊似有三个大字,夜色浓郁,让人瞧不真切。姜之桃并没有在意,只放轻脚步,上了房顶,揭了片瓦观察,发现屋子里一片漆黑,故将耳朵靠前,屏息凝神听了半响,没听到什么动静,觉得屋里应是没人。
话说她能有这上房揭瓦的本事,不得不提起三年前她机缘巧合下拜的师父,她那师父没其他本事,唯独轻功这一项,他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当然,这也仅是那糟老头子的一面之词。姜之桃才懒得追究真假。
将房瓦放回原处后,正巧起了一阵夜风,吹得她脸上的面纱翻飞。她抬手拢了拢面纱,待风过去,顺手将面纱系的紧些。
既然此处无人,说不定只是空置的宅子,建的隐秘罢了。瞧着夜色,她出来约莫有一两个时辰了,还是先回去免得被风蝶发现。待改日再探余下地方。
如此作了打算,本身离开,可刚抬起的脚在空中顿了顿,便放了下来不做动作。她仔细在空中嗅了嗅,闻到了淡淡的一抹药草味。她先前确实没闻到,现在空中残留一抹药味,唯一的可能便是刚才的夜风稍来的。
望着夜风拂来的方向,正是这房子后头。
翻向另一边房顶,姜之桃扒着顶上支撑的木,才惊觉这处院落背后另有一番景象。
那有一处露天的汤池,池边掌着几盏烛灯,池中竟还有一个男子!
姜之桃眨了眨眼,没有半分要回避的意思。若是寻常女子,不慎瞧见了这等场面,必定会是羞愧难当,双手捂脸,双足一跺,夺门而出。可现在是她姜之桃碰上了这场面,竟觉得颇为难得,若要在此时跟她提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她只道是她爹爹从未教过她,所以于她而言并无作用。
因着距离不远,姜之桃看的清楚,男子闭着眼,大半个身体泡在池中,睡着了一般。只是眉头微皱,神情凝重,又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姜之桃无暇深思,只见男子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深邃的眸子透过夜色将她这方深深一望,她立刻觉察到危险,正准备奔走。就听见男子一声冷喝:“什么人?”
身子一震,脚下一滑,在房顶上滚了一滚,就要摔下房去。那么一瞬,姜之桃暗骂,早不滑晚不滑,偏偏挑这危急的关头滑,真是不争气啊!又记起这砌满青石的地板,目测了离地的高度,大惊失色,这般摔下去定会摔断一身骨头,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亏得脑子在性命危急关头,还能灵活运转,睨了一眼汤池,便使了些巧劲,让身子在离了屋檐的时候,又抛上一抛,径直落在汤池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姜之桃浮出水面,鼻间药味浓郁,死里逃生般一叹:“好险好险,差点一命呜呼!”说罢抬手抹了一把脸,意外的发现面纱竟还牢牢的贴在她脸上,很是难受,正想把面纱扯下来,睁眼便看见一张铁青着的脸,硬生生的把手垂了下来。
姜之桃发现,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看,才看清男子脸色透着苍白,但丝毫不影响他的俊逸,反倒模糊了他的棱角,更显温润气质。触及男子的眼眸,姜之桃顿时回神,心中哀怨至极。
男子漆黑的眸中已满是怒气,一时之间,温热的汤池中竟能感觉到寒意。姜之桃抿了抿唇,本露在空中的半截身子从容地没入池中,从容地往后移了移,靠在了男子的对面的池边。只因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偶有夜风吹来,冷意更甚。到了最后只有脑袋在池面,虽不再盯他的眼眸,但又不能偏了脸去,只会教她输了气势。垂了垂眼,目光落在他苍白无血色的唇上。
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她没说话,那人竟也不说话,两个人互相在池中对望,池中寂静无声。
别说,这汤池不知放了什么药草,泡上一泡,竟觉得身体格外轻松,很是舒服。难免舒服过头,露出那么一丁点儿享受的神情,对面男子脸色更加铁青,只有那薄唇还透着苍白。
她身子一僵,心生懊恼,生死攸关她居然还能觉得汤池不错,真应了那么一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你是什么人!”
终于一道沉闷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姜之桃一怔,细细一听,除却带着的些许怒意,这声音也十分好听!但是这时候,也仅有一分思绪如此,余下九分都在思考着怎么回他这个问题。
是不是应该跟他演上一段才子佳人偶遇相邀赏月的戏码?柔柔道上一句:“啊,今夜月色甚佳,难得遇见公子,不知可否赏脸,与奴家一同赏月?”猛然摇头,否定了这个荒唐主意。
左右斟酌了会儿,敛了神色,摆出一副惶恐模样,低声道:“那个,我发誓我不是坏人,只是迷了路才不小心闯进这里,打扰公子泡汤,多有得罪,在此跟公子赔个不是,万望公子莫怪。我这就速速离去。”说罢,不容他作出反应,十分迅速的转身爬出汤池,向外狂奔而出。对望了那么半响,不见他动手,再经她先前的观察,这院子周遭,诚然除了他与她,再无旁人。他不出手,她便有逃跑的可能。是以如此想着,便如此做着。
现在,她只管撒开腿跑,穿过墨竹林,奔至假山群,才斜眼望了望背后,那人,果真没追来。喘着气,手叉着腰,看着沉在夜色的墨竹,终是松了口气,决定还是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不然,很危险。
她顺着来时的路,快速回了临月阁。她走的快,带起一阵一阵夜风。待回到临月阁时,身上的衣裙已然半干。
换了干净衣裳,她疲惫的躺在床上,回想起方才遇上的事,再一次觉得自己很倒霉。大概是折腾了许久,或者是夜色已深,再来约是那汤池的药草,她一闭眼,便熟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