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少爷请来的,我本以为会是私塾里的那种老头子,天天之乎者也的绕得我头晕,见了面才发现是个清俊如松柏的玉面公子。
第一堂课时,先生考了我女戒四德,我从未接触过这些,自是胡乱答了一通。先生倒也没有生气,只撤下了身边的仆役,摊开了随身带来的书箱。
我翻阅了许久,才堪堪认出了其中一本,“先生,这本我曾听人念过。”
我手中的册子不算厚重,先生瞥了一眼就笑着摇了头,“你可识得这是何书?”
先生不愧是少爷的至交好友,这清浅一笑就乱了此间风尘。我木讷地低了脑袋,老实答了,“学生不识。”
“那你是如何认出此书?”先生从我手中抽走了册子,示意我抬头看他。
先生气质温润,我不再慌怯,凭借记忆背出了娘亲常给十六念的篇目。
先生没有打断我,静静听我背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段小姐可懂其中道理?”
这只是我上好的入睡故事,我怎么会懂其中关节。这话又不得直接告诉先生,我羞恼地皱起了眉。
觉得有些辜负了先生期待的目光,我硬着头皮瞎编了一句,“大概,是讲的做人的道理罢了。”
先生以为我在藏拙,端了茶杯啜饮,待我再次开口。
我实是无所解,安于一旁枯坐着。
“段小姐若是隐瞒自身学识,鄙人可不敢给小姐安排课业了。”先生抿了茶,逼迫我开口。
“那,可是治国齐天下的道理?”我努力回想书中的内容,好不容易憋出半句。
“也罢。”先生笑了笑,留下一张我不大看得懂的字条,拂衣而去。
怕是先生去找了少爷讨论课业的安排,第二日起我便没有再受女戒的折磨,反是研读了半日《大学》。
先生说这书极好,我既读过,便可用作启蒙篇目。却是我不够聪慧,先生给我讲解了半月,我也没能把这些字句读个通透。
少爷对我的课业要求不算严苛,见我学得慢,也就顺着我的意思把先生的课堂延长了半个时辰,课上所学内容皆顺我心意,只唯独不让我探听先生的名讳。
我从书页里翻出了先生第一堂课时给我留下的字条,刑赏忠厚之至论,这么个问题,纠缠了我六年。
“安棠,你心中应是有了答案,”先生耐心劝着我,见我不答,便又添了一句,“我不告诉景衡就是。”
先生在以师生情分压我,我知道这回再是躲不过去,只得开口给了答复,“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
这是东坡先生应礼部试时的答卷,我忘了是在何处读过,此时倒也应景得很。
先生蹙了眉,应是没料到我会这般应答。我也不理会,径自起身行礼,往书房外走去。
院子里海棠正好,粉嫩娇艳得惹人心怜。
凝露匆匆从隔壁厢房赶来,眼眶有些湿润,“小姐,这是最后一堂课了吗?”
“嗯。”我俯身摘了一朵,握在手里细细瞧着。
“小姐,是不是以后就见不到先生了?”凝露将将要哭出来,见我神色如常,又生生忍住了。
“是啊,师生缘分大约也就至此了。”这株西府海棠是少爷从外边替我寻来的,我精心培育了两年,今年的花色才好看了些。
该是听懂了我话中的含义,凝露拧紧了手中的帕子,小心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我才数清了手中海棠的花瓣多少,少爷身边的玄翊上前见了礼,“小姐,少爷请您过书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