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然发生了，就是命运的考验，改变不了，就和它战斗吧!
检查的过程和平时体检类似，非常简单，就是在不同的设备之间来回，由于快过年了，排队的人也不是很多。最大的感觉是，血在这里似乎是很不值钱的东西，左一瓶、又一瓶，贴着不同的标签，被送到各个化验室；尊严在这里也是很不值钱的东西，很多检查是不能穿衣服的。
“我感觉我就象一只做实验用的小白鼠，被这群医生查来查去，一点面子都没有。”难得，叶文昀说出了一句半开玩笑的话。
“所以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呀！要好好爱惜自己这部机器，你自己平时都不保养，还指望医生对你怎样。”余一凡隐约的批评了叶文昀一下。
“你呀！你就知道说我，平时又没看你为我做什么。”叶文昀横了余一凡一眼。
“你看我现在，不是个好老公吗？天天陪着你。”说着说着，余一凡觉得一丝丝的心酸。
叶文昀看出来了余一凡情绪变化，就没有再开声，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走在各个检查室之间。
第一个出来的结果是心电生理和心功能检查，正常心电图；
第二个出来的是腹部彩超检查，肝胆脾胰双肾大小形态正常，未探及明显占位性病变，腹腔、腹膜后未探明明显肿大淋巴结，双肾上腺区未探及明显占位性病变。看到这样的结果，余一凡知道叶文昀的身体问题不大，那么关键就看以鼻咽为中心的区域了。
第三个出来的结果是鼻咽镜检查，双侧鼻腔见新生物，尚通畅，鼻咽顶前后壁见新生物，双侧咽隐窝基消失，下咽膜光滑，未见新生物，双侧声带活动正常，闭合良好，未见新生物，鼻咽癌待查。看到这样的结果，余一凡觉得有一支大手，开始抓住自己的心，而自己的心已经被这支手悬了起来。
第四个出来的结果是病理常规检查，肿瘤细胞核大深染，异形明显，考虑非角化性癌，建议免疫组化进一步检查。余一凡有一种一步一步走进入深渊的感觉，而叶文昀只是木然的看着出来的结果，叶文昀本来就不太爱讲话，现在更加沉默，只是用手机上网的时间越来越长。余一凡真心希望妻子能哭一次，或是和自己吵一吵，把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但是有的只有沉默，更深的沉默，这种压抑，让余一凡不敢去看妻子的眼睛。
第五个出来的结果是免疫组织化学检查，活检小标本，非角化性癌，EGFR（+）。确诊了，是鼻咽癌。这一下就打破了余一凡的幻想，让余一凡掉进了深渊，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也不禁觉得心头异常的痛。痛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让人的大脑清醒。这一刻余一凡就异常的清醒，作为丈夫、父亲和儿子，余一凡知道这自己已经没有自怜、推卸和退缩的权利了。他暗示自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在这之上的每一个幸运都是上天的怜悯。现在就是看肿瘤发展的情况了，是早期、中期还是晚期，有没有扩散。
余一凡离开病房来到医生办公室，想找罗施雨问一下治疗方案。一进门，罗施雨见余一凡来了，马上说：“我正要找你们，结果我看到了，要等其他结果出来才能确定治疗方案。但是你现在带叶文昀去口腔科看一下，看牙齿什么的有没有问题，如果有要提前处理，有因为治疗的副作用对于口腔有所影响，未来三年口腔不能出现病灶。如果需要拨牙的话，这几天也可以恢复一下。第二个是，去弄一下头发，剪成短发，尽可能短点，头发长了不利于拍CT和核磁共振，也利于后面的治疗。”
“明白。”余一凡知道这是为鼻咽癌的治疗做前期准备。
回到病房，余一凡把罗施雨的叮嘱转告给叶文昀。叶文昀向余一凡笑了一下说：“我读书的时候，一直是短发，打理起来多方便呀。只是你喜欢，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留着长发，我是油性发质，洗头真的很麻烦，这下终于可以解放了。”
见妻子与自己开玩笑，余一凡也装着轻松的样子说：“好吧！我请客，请叶小姐剪发，行不行？”
叶文昀用手机百度了一下医院附近的理发店，最近的有两家，一家距500多米，一家距700多米。
“我们现在出发吧，理完发，正好就到了下午上班时间，然后我们去看牙齿。”叶文昀接着说。
“行，走吧！”
余一凡和叶文昀来到了离医院500多米的理发店，问了一下价格，平时是40块今天要80，余一凡觉得80就80，省得再走了。叶文昀有些生气，觉得有点儿宰客。便拉着余一凡来到离医院700米的理发店，还好这里价格没变，只是要45。
余一凡觉得老板娘的手艺要好一些，便和叶文昀在店里等了一下。终于轮到叶文昀了，随着妻子的头发被一点一点的剪落，余一凡仿佛看到了16年前叶文昀的样子，瓜子脸，尖下巴，一双大大的眼睛。不知怎么的，余一凡仿佛听见了罗大佑的《恋曲1990》，“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余一凡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妻子剪发、洗头、吹干。泪水悄悄充满了双眼，见叶文昀的头发快弄完，余一凡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失态，便偷偷的擦去了泪水，换成一个笑脸看着妻子。
“怎么样，好看吗？”叶文昀在余一凡面前左右侧了一下头，然后盯着叶一凡问。
“好看，你十几年来，变化不大，和当年差不了多少。”余一凡知道妻子这时候最希望得到自己的赞许。
接下来，看口腔科，叶文昀有一颗蛀牙，做了拨牙处理，手术很小，然后做了次口腔护理就结束了。
第六个出来的结果是副鼻窦螺旋CT平扫，左后鼻腔及鼻咽腔见低密度填充，邻近骨质结构轻度受压改变，左侧上颌窦及筛窦粘膜肥厚，双侧咽后间隙及颈部未见肿大淋巴结。建议进一步检查，左侧上颌窦及筛窦炎。一拿到CT的片子，余一凡立刻想找到主治医生罗施雨再问问。但转念一想，不能让妻子和自己一块去。万一有个不好的消息，妻子能不能受得了，余一凡没有信心。想到这，余一凡决定等一等，回到病房当叶文昀上卫生间的时候，余一凡快步走到罗施雨的办公室，正好罗施雨正坐在电脑前。
“罗主任，我是16床的叶文昀的老公，刚刚叶文昀的副鼻窦螺旋CT平扫结果出来了，怎么样呀？我有点担心，我怕有什么事，所以我先过来问一下，要不要告诉我老婆。”
罗施雨是那种亲和力非常好的人，在说话之前，脸上就露出一种让人安心的微笑，这种笑不是那种职业设计，是给人以同情；而是对病人真心的关切，那感觉就象这个医生是和病人在同一战壕的战友。
“那片子我已经从电脑上看到了，这种情况，在我治疗的病人中很常见，只是表示肿瘤可能已经突破了骨膜，对骨头有影响，至于影响到什么程度，要看全身骨扫描和磁共振扫描的结果。”罗施雨说话的时候，很客观，脸上也一直带着微笑。
“罗主任，严重吗？”余一凡焦急的看着罗医生，希望得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放心的答案。
罗施雨静静的看了一眼余一凡，笑了笑，“其他检查的结果还没出来，等所有结果出来，我们会制定一个治疗方案的。你妻子的这个病，在我们这不算最严重的。”
“好吧！谢谢！”余一凡知道，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现在只能等待其他检查的结果了，但最少知道，罗施雨认为妻子这个病不是最严重的
第七个出来的是磁共振颈部平扫结果，左侧鼻腔后部、鼻咽左侧壁及顶后软组织不规则增厚，鼻咽腔变窄、左侧咽隐窝消失，颈椎骨质未见明显破坏征象。诊断意见为鼻咽部占位，考虑鼻咽癌，双侧颈部多发小淋巴结。看到这样的结果，余一凡反而心理平静了，颈椎没事，淋巴结不大，说明对周围的组织侵入不是很深，可以和妻子沟通一下了。这几天余一凡基本没有和妻子谈过关于病情的事，一是怕说错了，加重妻子的心理负担；二是也不知道从哪说起。大道理式的安慰，对一个职业是教软件的人来说，没有根据也就没有意义。
“你看过，这一段出的结果了吗？”
“嗯！”叶文昀应了声。
“情况有点差，但是想象中的要好。是不幸中的万幸。”一出口，余一凡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什么是情况有点差，什么是不幸中的万幸。平时余一凡在讲课的过程中，经常是口若悬河，引经用典，但是现在立刻没词了。
“我是说，磁共振颈部平扫结果出来了，颈椎骨质未见明显破坏征象，淋巴结也比较小。”余一凡忙解释了一句。
叶文昀朝余一凡挤出了一点笑容，没有开声。过了一下，说：“不知道其他检查结果怎样。”叶文昀这句话好象是对余一凡说，又好象对自己说，就象远远的背景解说。看到妻子这个样子，余一凡知道不能再谈下去了。只能引开话题，说这栋住院部大楼还干净，比一附院的强多了等等。
第八个出来的是磁共振鼻咽平扫加增强扫描的结果，鼻咽部部占位，考虑鼻咽癌并侵犯周围组织，伴颅底骨质破坏，双侧咽后间隙及颈部多发稍大淋巴结可能。见到说是伴颅底骨质破坏，余一凡顿时有一点不安，如果以后有问题，可以有就出在这点，因为不可能动颅底骨，也就没有做手术完全切除的可能。不知道医生会采用什么方式来处理这部分的肿瘤细胞。余一凡觉得，现在没有找医王问的必要，等结果全出来再说吧！有了和妻子谈磁共振颈部平扫的经历，所以余一凡也不想和妻子谈这个话题。只是觉得今天的冬天格外冷，格处长。
在做磁共振鼻咽平扫加增强扫描时，余一凡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候诊的椅子上，手上拿着手机走神，脑子里就象放电影一样闪着与妻子相处的画面，在前年，也就是2017秋天的某天下午，余一凡和叶文昀下班开车回家，也许是经历了家族中多个老人的离去，无意中余一凡与妻子聊到夫妻相伴到老这个话题。余一凡冲口出而出，说：“当两人要离去时，先走的那个人是幸福的，因为一生有另一个照顾，后走的那个人才可怜。我比你大，所以我可以先走。”当时叶文昀没有开声，只是笑余一凡犯傻。没想到，才过一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第九个出来的是SPECT-CTS全身骨扫描的结果，检查所见：注射显像剂2小时以后，行前后位全身骨显像，全身骨质摄取显像剂良好，放身性分布基本均匀对称，前位及后位未见明显异常浓聚或稀疏区。SPECT-CTS融合图像示：SPECT扫描示左侧翼突、枕骨斜坡核素摄取增高；CT断层示：鼻咽左侧壁及顶后壁软组织不规则老增厚，腔内见软组织肿块，咽腔变窄，左侧咽隐窝消失，双侧咽后间隙及颈部见多发小结节，左侧翼突及枕骨斜坡骨质密度不均匀，副鼻窦粘膜肥厚。诊断结论：NPC颅底侵犯，其余骨质未见明显异常，建议定期复查。
看到这样的结果，余一凡的心稍稍放下，因为他知道，通过这样检查，可以确定，目前肿瘤细胞还没有转移，还是以鼻咽为中心的局部战争，没有必要进行合身性的大决战。战争，用战争来形容这次治疗，余一凡觉得自己小有点天才。是个好消息，一定要快点告诉叶文昀。
在回病房的路上，余一凡第一次注意到，每天走好几遍的马路路面是新的。马路西边的老住院部的外墙进行了二次装修，用了罗马柱的欧式风格，由于雨水的冲刷显得有点斑驳。马路两旁种的樟树最小的也比碗口粗，阳光照在树叶上，既然有反光，一闪一闪的迷了人的眼睛。
“小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骨扫描的结果出来了，只有鼻子这有问题，其他的部位没问题。”余一凡有意无意的把鼻子这有问题说的声音比较小，好象怕叶文昀听到似的，把共他的部位没问题说的声音比较大，怕叶文昀听不到似的。
“那就好。”这几天，叶文昀第一次正面的回应了余一凡关于病情的话题。看得出来，叶文昀这几的神经也是绷的紧紧的。听到关于病情的好消息，余一凡相信妻子一定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这是一场局部战争。
“所有的检查都做完了，还有两天就过年，医院的医生也是正月初七正式上班，相信他们这几天也没有心思上班的。听旁边的病人说，可以请假回家，要不我去问题，可不可以请假？”平时，这种小事，余一凡一般会自己决定，然后告诉叶文昀一下。但是现在，余一凡觉得关于病情的事，都必须尊重妻子的意见。
“你去问了一下罗医生，这个事怎么办吧！”从叶文昀的语气中感觉，她的情绪没有之前绷那么紧，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病情。
“你睡会吧！如果行的话，我们办完手续就回家，今天晚上就去妈妈那。”说完，余一凡快步离开病房。
正好罗医生正在办公室，和另一个病人家属在谈论着病情。等罗医生忙完，余一凡小心的问:“罗主任，我是16床叶文昀的老公，想问一下，检查结果好象都出来了，我妻子这个病的诊断是什么？”
罗施雨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转身打开自己的电脑，调出自己工作的系统，找到叶文昀的名字，打开详情页，然后指着屏幕对余一凡说：“相信你在手机APP上已经看到了结果，只是想听一下我们医生的判断，对吧？”
罗施雨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个词都说得很清楚，让人感觉很职业。余一凡点了点头，默认了罗医生的说法。
“是鼻咽非角化性癌，T3N1M0 三期。”罗施雨说出了病情，同时说出一串术语。
余一凡听到三期，感觉妻子的病非常严重，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急切的问：“T3N1M0 三期是晚期吗？”
“不是的，是中期，你可以百度一下，就知道，相对来说这个病的治愈率在癌症中还是比较高的。当然肿瘤这个病所说的治愈，指的是五年生存，认为是治愈了。”
从刘婷的电话中，余一凡已经了解了肿瘤所谓的治愈，所以余一凡没再接着这个问题问一去。
“罗主任，你知道的，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我看到别的病床有人请假回家过年，我们也可以请假吗？什么时候回医院呢？”
“原则上，住院的病人是不能请假的。但是你现在治疗前的检查基本做完了，医院其他部门后天放假，要到初七才能上班，所以即使我们开始治疗，也只能从明天开始，做一次后，就会有7天的间断，可能会影响治疗效果的，所以我给你开个请假条，一切等年后再开始吧！让你老婆在过年期间多吃点，她太瘦了。”罗施雨说话很职业，点到为止。
拿着罗施雨开的请假条，余一凡回到病房，发现叶文昀没有睡，只是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了，坐在床边静静的等余一凡回来。
“总算可以回家了，开这种请假条，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余一凡装着很轻松的样子，朝叶文昀笑说说。
“我全收拾好了，我回家吧！你要不要先给爸打个电话，说我们晚上回爸爸那吃饭。”叶文昀的话比以前多了，每一句的用词比前几天要多，这让余一凡比较高兴，知道叶文昀已经从病情的紧张期进入了接受期，紧张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影响治疗效果。接受才能变得更理性，有利于配合医生的治疗。
“好的，我马上打。”余一凡立刻回到。
余一凡打电话告诉自己的父亲今天晚上回父亲那吃晚饭，在父亲那过年，余一凡的父亲与余一凡都表现得很默契，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只是说会准备好。
余一凡知道，第一个阶段应该要告一个段落了。下一步，如何告诉双方的父母，做好恰当的沟通是一个难题。由于叶文昀的弟弟是医生，所以余一凡在叶文昀每一个结果出来后，都通过微信，把结果发给了叶文斌。让妻子家那边最少有一个人通盘了解叶文昀的病情。如果有什么突发事件，也有一个商量。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自己的父母已经知道了叶文昀得了鼻咽癌，但是具体到哪个程度，还不清楚，所以今天晚上要坐下来和父母沟通一下。这几天，余一凡不让自己的父母过来看叶文昀，就是怕父母说教试的沟通会影响叶文昀的情绪。至于岳父、岳母那一块真不知道怎样开口。这个问题余一凡决定年后再说，让妻子家能过一个象样的年。但是这些事情是躲不过的，马上要过年了，这些必须直接面对了。
到家后，余一凡一边默默的准备在父母家住宿的东西。往年，余一凡会尽量带齐住宿的东西，省得年后父母要洗一大堆的铺盖。一边想着如何把叶文昀的病情告诉父母，即不能让父母担心，又能客观的把病情分析给父母听，余一凡仔细的打着腹稿，生怕讲错了顺序。
“老余，你把这些年货放到车上去吧！我生病是一回事，过年是一回事，尽量让老人过个好年，礼还是要的，我从双11时已经开始准备。”叶文昀一边收拾一边对余一凡说。
“好的，你先整理，我先把一部分东西放到车上去。”余一凡很欣赏妻子的这份细致。
余一凡来来回回的跑了好几次，终于把所有的东西整理到了车上。
余一凡的父母住得离余一凡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余一凡由于一直在想如何跟父母的沟通，所以没有出声。叶文昀也在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车里只能听见发动机和风噪声。余一凡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又不知道说什么打破这种沉静。便打开了收音机，随意的听着歌，没想到放的是姚贝娜唱的《红颜劫》，余一凡觉得不对，想马上转其他的台。这时听到坐在身旁的叶文昀轻轻的说：“这个歌还蛮好听的，听一听吧！”
“嗯！”余一凡应了一声。两个人都不再讲话，车子中只有姚贝娜那古意盎然、气韵悠长、带中国风的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