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生一爱（1）
小薏偷偷的跑着去往乾清宫。走到半路，心想不对。她仔细盘算了一番，觉得还是应该报告给皇后为好。于是，她又径自转向坤宁宫。她又掏出一锭金子给了守门的太监，求他们通报给小荷姑娘，说小薏找她。太监欣然前往，不久回复说，小荷出宫办事了，几日后方回。小薏气得直跺脚，道，“那就找小竹姐姐。”太监道，“小竹啊？”他挠挠脑门，忽然笑道，“可巧，那不就是了？”说着，指着远处走来的一个人。小薏转头一看，可不正是小竹？于是，小薏如同见了救星，忙跪地叫道，“小竹姐姐，我要见皇后。”
小竹走来一瞧，笑道，“瞧我这记性，小荷出宫前，嘱咐我定期派人给你们送食物的，我都给疏忽了。方才呀，去了一次成逸殿，帮容妃收拾了一下。这几日，忙着成妃丧葬的事儿，实在是乱的心慌。这下，好容易闲下来了。”一边扶起来小薏往殿内走。
小薏无心听她絮叨，打断她，小声说，“小竹姐姐，我有天大的事儿告诉娘娘，……裕妃她有孕了。”
“什么？你说什么？可不是又骗人的？”小竹也素知张凌喜好装病骗皇上去裕清宫。
小薏道，“当然还不确定，不过那些表现很像的，所以，我想求皇后娘娘派个太医过去，给查查。”
小竹点点头，不敢怠慢，马上带她去见张嫣。
张嫣得知此消息，也甚为高兴，虽然还不能下定论，但是，毕竟有一线希望。倘若裕妃真的怀孕了，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迁出长春宫。于是，传来一位太医。一行人赶往长春宫。
“裕妃娘娘，我把皇后给您叫来了！”小薏兴冲冲的闯进去，登时，呆住了。张凌在床榻上翻滚着，双手捂着肚子，嗷嗷叫个不听，再看那些床上的破棉絮，已经被血水染红了。此时的易氏，跪在床榻边，手中捧着一只豁了口的破碗。猛然转头，见到张嫣一行人已经到了近前，她手中的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小薏发疯一般的叫喊，“娘娘！你怎么样啊！”便扑上去，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张凌依旧痛苦的挣扎着。小薏掐住易氏的脖子，道，“你给裕妃吃了什么！你这个毒妇！”她用力的掐着，易氏并不还手，并不告饶。
张嫣忙命她住手，众人将两人分开。小竹来到裕妃床榻边照料。太医来到易氏身边，拾起地上的碗渣，以食指抹一点药沫，嗅嗅，道，“娘娘，这药物该是一种丹砂。”
丹砂？张嫣从前听说过这种东西，前朝神宗皇祖，喜欢找些道士来宫里炼制此种药物，据说吃了可以长生不老。那么，这个易氏究竟是何来头，怎敢妄自给裕妃吃这种东西？于是，张嫣怒道，“大胆刁妇！你是何居心！”
易氏此时深吸一口气，摇头道，“奴婢已经做下了，娘娘就不必多问了。奴婢只求一死。”
张嫣道，“易氏，凌儿与你有何冤仇，你怎么忍心下此毒手！”
易氏苦笑落泪，“民妇与你皇家又何冤仇，偏要选中我趟这个浑水呢？我的女儿又有何辜，如今仍旧命悬一线？”她大笑着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尤人。我有我的命，她有她的命！皇后，你也有你的命！哈哈！”说着，她随手抄起一块碗渣的碎片，向喉管划来。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一双手及时的拉住她，让她已经闭上的双眼再次睁开。她愕然了。张嫣已经跪在她的面前，目光充满悲凄的看着她。易氏懵了，“娘娘，你……”
“姐姐若不肯说出真相，将来还会有许多无辜的生命惨遭毒手。我看得出，姐姐心中定然有难言之隐。今日所为，实属无奈。若是姐姐肯信任我，同我一起在圣上面前指证背后之人，我会为你开脱，保你不死。”
易氏素来知道，皇后张嫣在民间传有贤名，今日一见，倒也不假。不过，她的生命早已经死了，皇后放了她，她又能够苟活吗？更何况，女儿还在客氏的掌控之中，自己别无选择。索性，还是在死前做一件好事吧。于是，她扔下手中的碎片，退后两步，重重的叩首，泪流满面。“娘娘，您折煞民妇了。民妇一介村蒙，上不得台面，不能跟着您去做什么指证。但是，民妇可以向您坦诚，民妇入宫的目的就是杀死小公主，令裕妃获罪。如今，民妇做到了。”
“你早已经做到了，凌儿已经很惨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她呢？”
“她本来可以不死的。只可惜，她偏偏又怀了龙种，果真就活不成了。”
“你！”张嫣摇头道，“难道，你真的就要赶尽杀绝？”
易氏点点头，“娘娘，大明后宫里，谁想立足，就必须像良妃，慧妃那样，被皇上忘到脑后。否则，只要一朝得宠，必会获罪。若是怀孕，性命也就不保了。”
“她为何如此狠毒？她究竟有何居心！”
“这个，民妇不得而知。民妇只知道，进宫后，一定会顺利被选中做皇长女的乳娘，之后，皇长女会被送入裕清宫，由裕妃照顾。民妇于是故意让公主被红萝木炭包围，希望，她不知不觉的中毒而死。后来，娘娘您下令禁了炭火。民妇无其他办法，又不敢直接下毒，便自己吞食丹砂，于是，婴儿吃了民妇的奶水便不能消化，致使肚胀不治。本以为，小公主必死无疑。谁知，险象环生。王太医用法子救了她。不过，后来的事，娘娘也知道了，小公主仍旧难逃毒手。那是因为，棋子很多，不只有民妇一个。民妇这时候负责的只是把巫蛊盒子偷放在裕妃的寝宫，等待来人搜查而已。”
“你可知成逸殿内是谁暗中下毒害死的公主？”
易氏笑道，“民妇不知。不过，民妇最后提醒娘娘一句，当心眼前人那！最信任的人往往害你不浅哪！”说完，她将手伸向衣襟，取出几粒丹砂，“民妇吞食了过量的丹砂，命不久矣。但愿民妇的死可以换回女儿的命。女儿啊，娘对不起你，没让你吃上一口奶！娘走了！”说着，将手中丹砂全部塞入口中。
裕妃已经小产，面色焦黄，气息微弱。张嫣命太医悉心调理自不必说。又命令小竹留下照顾她。临行前，她来到张凌榻前，欲哭无泪。张凌自知命不能久在，有些话想对皇上说，便强撑着病体，祈求张嫣，“姐姐，求您，让皇上过来看我一次好吗？”张嫣点头，“姐姐会尽力的。”张凌摇头，“不！让皇上一定来！”张嫣不忍，点头答应。张凌又冲小薏道，“小薏，去裕清宫把皇上送我的木剑拿来。我要带着它走。”小薏已经哭成泪人，连连点头，跑去裕清宫取剑。
此后，张嫣多次试图寻找皇上，总不得见。有一次，终于撞上，委婉提出裕妃的事，皇上当下警告，“不要再与朕提起他！”张嫣正欲再说什么，皇上已甩袖而去。
张凌在长春宫苦熬月余，抱恨长辞。临行前，怀中紧紧抱着那把木剑。古有“故剑情深”，张凌一直将自己与许平君对比。不过，故剑虽同，情深相异。她与皇上在一起的岁月太过短暂，不曾有过患难与共的经历，谈何情深呢？但是，皇上真真切切的给过她多少快乐的日子，多少缠绵厮守的夜晚。此生足矣，夫复何求？倘若苍天有知，让她来生依旧可以寻找到故剑的主人，再续前缘，哪怕要历经万千磨难，寻遍天涯海角，也要等到相逢的一瞬，相守的一刻。
天启二年的初春，大明后宫阴雨绵绵。短短两个月间，成妃，裕妃相继薨逝。成妃的女儿，裕妃腹中的胎儿相继陨落。裕妃的宫女小薏自愿投环自尽，追随裕妃。此间，后宫中怪事频发。先是太监来报，兽园里的鹿，虎，狼，豹等动物，一夜之间变了性，公的变成母的，母的转为公的。此后，突然间，咸安宫里的太监都回归了男性之身，被皇上一通赶出宫外。再以后，天象有变，本来还是阴雨绵绵，忽然，晴空万里。一瞬间，又乌云压境，流星陨落。宫外来报，南方数省出现地动，民乱大起。皇上疲于应付，对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叹息。
大明后宫笼罩着萧索的气息。这个春天，仿佛不是充满希望的季节，而是压抑的，让人心由生出莫名的绝望。张嫣感到身心疲惫，接连办完了成妃，裕妃的丧葬，便心生退意。容珠继续居住于成逸殿。成妃的死对她的打击也很大。尤其，裕妃生前对张嫣说过的一句话“当心眼前人”，让她反复玩味，不解其意。良妃，慧妃依旧难见君颜。最受宠的是贵人范氏。皇上虽不再日日与其共同玩耍，但是，却时常去千秋鉴走动。除了按例初一十五日去坤宁宫，其他日子更多的是去千秋鉴。也偶尔来看看容珠，每次都让容珠意外，接驾时总是匆匆忙忙，不曾优雅过。不过，大多时候，皇上仍旧独宿在乾清宫，同伴君侧的总是陪着他一起玩儿到深夜的王之坤。
一度，容珠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是永远。
天启二年春天的凄风苦雨不知不觉的过去了，转机大约出现在三四月间。那时候，大学士孙承宗提请亲赴辽东前线。皇上欣然应允。此后，身边再没有一个聒噪他的人，他很是开心。南方的暴乱渐渐平息，辽东前线，孙承宗统领边关将士，着力营建关、宁、锦防线，大明的局势暂时安定下来。
后宫内，皇后的身体一度大不如前。为了减轻皇后的负担，在客氏夫人的建议下，皇上晋封容妃为容贵妃，帮助皇后打理后宫。同时，晋封贵人范氏为纯妃，继续居于千秋鉴。皇上出乎众人意外，去选侍宫走动两次，临幸了两位选侍，后来，分别册封为余昭容，冯贵人。两人先后迁居裕清宫，余昭容为主位，冯贵人为侧位。可惜，自从迁宫后，皇上再未踏入裕清宫。其实，六宫之中，这座裕清宫连同承乾宫、永福宫一起，已然成了冷宫的代称。住在这里的妃嫔，表面上可以昂首走在人前，荣耀的享受着她们的艳羡。实际上，人后的悲凉，只有自己清楚。不过，倒是有一件幸事，余昭容仅有一次的承恩，便珠胎暗投了。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其中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容珠。
容珠与余昭容的相识很是偶然。那时候，容珠刚刚晋封贵妃，初掌后宫，便责小红将后宫诸选侍的名单呈递一份给她。她细细数着百余名选侍的名姓，暗暗叹息。这么多正值青春少年的如花女子，此生恐怕被皇上看一眼的可能性都没有。如今，能近皇上身的，除了皇后，就是范纯妃，再就是自己了。即便是这三个人，每月能见皇上两三面也很好了，其余时间，皇上都与一群太监混在一起。不过，皇上不近女色，只好游戏，虽说避免了后妃之间的争宠，但是，皇家的子嗣绵延，皇上自己不上心，也总该有人替他担忧。张嫣曾多次与容珠私下里谈心，每每说起裕妃张凌失去的孩子便是一阵唏嘘，“若是孩子平安降生下来，到现在，也该会叫父皇、母妃了。”于是又叹息道，“纯妃是最为得宠的，也始终没有动静。”容珠便也低头无语。实际上，任是她与张嫣两人，谁的内心不一样渴望有个孩子呢？偏偏这日，容珠看着这张名单，忽然眼帘里头就映出了一个名字“小余儿”。容珠暗自好笑，这是个什么名字？难道没有姓氏？便令小红同自己去选侍宫走走。
众选侍听闻容贵妃亲临，各个胆战心惊，跪了一地，俱不敢出声。容珠走上大殿，坐下来，笑道，“诸位姐妹，都快请起。”便看看小红。小红会意，冲一应人等宣布道，“今日容贵妃亲来，是要找名为‘小余儿’的选侍，不知是哪一位？”众人听了，忙相互对望，有的窃笑，有的咧嘴，有的窃窃私语。小红不解，又喊了一句，“大胆小余儿，快站出来！”
只见其中有一个人走出列，怯怯的说，“启禀贵妃娘娘，余选侍她……她，不在这里。”
“什么？”小红大怒，“容贵妃亲来选侍宫，她竟不接驾？”
那名选侍忙跪地叩头，“贵妃娘娘饶命！余儿她，她……她脑子不太灵光。”
这个回答却令小红意外，竟然扑哧的笑了，“她难不成是个傻妞？”
那选侍小声道，“我们大家都叫她‘傻姐儿’。”
小红望向容珠，意思是，“好容易，贵妃娘娘你选了一个给皇上传宗接代的人。哪想，竟然撞上个傻子？”容珠也微微含笑，道，“不妨事，本宫就亲自去瞧瞧她。”说罢，就下了丹墀，命那名选侍带路。其他选侍也偷偷紧跟在后面，等着看一出好戏。
果然，来到园子里头，容珠和小红都忍不住笑了。一个小叫花子模样的‘少年’，手上拎着一根拐棍，追着三五个宫女满地的跑，一边跑，一边叫着，“妞儿！站住！看小爷能抓住你不能！”那宫女们一边躲他，一边做出鬼脸，反击的挑衅“抓不到！小余儿！过来！这边啊！”
小红转向方才那名选侍，“那个小叫花子可就是余选侍？”那选侍点点头道，“是啊。她素日里就爱打扮成个男孩子的样子，有时候扮成书生，有时候扮成大侠，有时候扮成状元，这不，今天就扮成了乞丐了。”
容珠笑道，“倒也可爱。”便给小红递一个眼色。小红走上去，那些宫女早已经发现了来人，一个个吓得呆立在当场。那小乞丐却十分不解，上下打量一番小红，道，“哎哟，你是哪儿来的臭丫头？打扰本爷的雅兴。”小红举起拳头，“你！”刚要抡下去，却被容珠喝住，“住手！眼里还有本宫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