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风云惊变(4)
这样,裕清宫沉寂下来。从前获宠时,门庭若市。如今,常来光顾裕清宫的也只剩下了皇后,容妃。每月一次的皇长女与生母成妃的见面也成了裕清宫的头等大事。
依照宫规,每月成妃有一次探视女儿的机会。李妍对这朝圣般的仪式期待得发了疯,发了狂。为了见到女儿一面,她强打精神,养好自己的身体,告诉自己千万要忍耐,千万要保重,不可以哭,不可以闹,不可以多想,不可以担心。她强迫自己相信,女儿过得很好、很好。吃得饱饱的,等待她去探视。
容珠病情好转后,索性真的请旨搬来成逸殿陪伴李妍。因是与皇女没有血缘关系,容珠可以随时来裕清宫探视小公主。于是,她把李妍做的一些小衣服,小饰物带给皇女。又把皇女近来的一些情况汇报给李妍听。皇女自出生后,一直没有取名。再加之国难当头,皇上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提上日程。容珠和李妍无聊时便多了一份工作,为皇女取个好听的名字。两人在纸上写下了许多字,又一一否定。最后,容珠提出‘长安’一名,李妍眼前一亮,觉得甚好。容珠便说,“那么,将来向皇上建议,就为公主取这个名字吧。”
在这样的时刻,容珠和李妍都有种满足感。
又是成妃来裕清宫的日子。近来,张凌总感觉浑身无力,慵懒非常。整日昏昏沉沉,只是贪睡。原本是一个习武的人,却连棍棒也懒得去提起。这日晨起后,梳洗完毕,用过早膳,支撑着盛装打扮一番,等待成妃到来。室内生着炭火,十分暖和。小公主吃饱了奶水,睡在摇篮里,不哭不闹的。易氏在摇篮边照顾着,哼着歌儿。张凌轻轻的探出一只手,食指将要碰触到婴儿皮肤的时刻,却缩了回来,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女儿好可爱啊。每天从不吵闹。真乖。”
这时,小薏说,“她们来了。”张凌点头,笑着迎出来。
李妍,容珠,并小红等宫人携带着一应的物品款步走来。彼此见了礼,便一起步入殿内。李妍刚刚站定,便嗅了嗅室内的空气,皱了眉头。再四处看看,发现了墙角的炭火炉。又冲到婴儿的摇篮边,摸摸她的头,那时刻,全身的血液就迅速的冲上头顶,不管不顾的叫道,“孩子怎么能睡在生着炭火的屋子?红萝木炭是有毒的!”容珠的余光忙扫向张凌,果然,张凌脸色冷下来,道,“冬日里,不生炭火,莫不是,要冻死了?姐姐在我裕清宫里这副教训人的口气,我可听不惯!我裕清宫是奉旨养育皇女,莫要说,我全心全意的照顾公主,功劳苦劳都占尽了。就是有了些许疏忽,自有皇上皇后来评论。姐姐这话说的可是有些过了。”
容珠忙陪笑脸来打圆场,“妹妹不要介怀。妍姐姐就是直性子,她不过是不喜欢婴儿吸入炭火的烟,实在没有针对妹妹的意思。依我看,妹妹就让下人撤了这炭火,抑或,此后,把婴儿移到没有生火的殿内,就当是帮我一个忙了,好不好?”
张凌正是没处发泄,好容易抓到了机会,便掉了眼泪,指着李妍、容珠两人,道,“你们都来欺负我!你们都欺负上门了!我偏不依!我偏不!”
李妍原本已经没了脾气,这下,又被她激怒了,便伸出手,抱起孩子,要往殿外走。容珠忙拉住她,道,“姐姐,你不要冲动啊。”李妍喊道,“再把女儿扔在这儿不管,早晚被人害死!你放开我!女儿是我的,我凭什么不能带走?”
“你走!你走啊!抗旨不遵!看皇上能饶了你不能!”张凌终于搬出了“靠山”。
也许是被容珠拉扯着不便,也许是听到了张凌的话受到了触动,李妍站定在那里,木然不动了。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抱紧婴儿,痛哭失声。小公主也醒来了,干哭了两声,却忽然咯咯的咧开小嘴笑了。李妍的心顿时柔软下来,后悔自己冲动了。
容珠便左右的说好话。偏偏这时,张嫣赶来了。
张凌,李妍都仿佛看到了救星,不顾礼节的告御状。
张凌泪水还没干,此刻又淌下来许多,“姐姐,她们欺负人啊。一进来,就是一通骂,说我照顾不好公主。还非要把公主抱走。姐姐,给我做主啊。”
李妍冷冷的说,“皇后,你向来公正。红萝木炭毒性很大的,婴儿怎么可以接触呢?裕妃根本连养育婴儿的常识都没有,这样下去,孩子会出事的。臣妾恳请娘娘下旨,准许臣妾自己来养育女儿。”
张嫣大致明白了她们的争端,又看看容珠。容珠会意,把情况又轻描淡写的叙述一番。张嫣点点头,道,“成妃,你爱子心切,本宫理解。不过,这里毕竟不是你成逸殿。你一过来,便是大喊大叫,又要公然抗旨,实属越礼!凌儿,你对公主的好处,本宫看在眼里,成妃的话过了头,你不要在意。不过,红萝木炭确实有毒性,婴儿的承受力恐怕难于适应,从此后,不要再点了。至少,婴儿出现的地方,不许再燃烧。你可听清了?”
张凌心中不服气。皇后的话虽说明着是在帮自己,实质还不是偏袒了李妍。但也不好抗命,只是不情愿的答应一声,吩咐小薏道,“还不快撤了?把红萝都扔了!”
张嫣叹口气,道,“都是姐妹,相互之间何必横眉怒目的?今日难得成妃与公主见上一面,这主人不像主人,客人也没个客人的样子!”
张凌便吩咐宫女摆茶,设宴。因张嫣在场,李妍,张凌都勉强装出笑脸。用罢了一顿饭,张嫣便告辞,让李妍,容珠也随她回去。李妍虽是不舍,也只好跟她回了。待众人走后,张凌心中不快,顺手将一桌子的碗碟推到地上,自顾的生闷气。
小薏一边命人拾掇,一边劝慰,“裕妃娘娘,不是小薏多话。今天的事儿,皇后明显就是偏向那成妃的。她本来就嫉妒你得了圣宠,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你失了势,正好幸灾乐祸。”
“失了势?你说我失了势?”张凌更是怒火中烧。
“奴婢该死!”小薏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婢有口无心。不过,奴婢斗胆,提醒裕妃娘娘……”
“你不要说了!我都听的烦了!不就是皇上宠上了一个戏子吗!”
“娘娘,奴婢要说的是,娘娘您就甘心这么下去吗?”
张凌一时间不做声了。
小薏又接下去说,“娘娘不该自暴自弃呀。一个戏子,不过是用了妖法迷惑了皇上一时。皇上回头,还是会来找娘娘您的。您要主动争取挽回皇上的心啊!”
“挽回?”张凌似乎在自言自语,“皇上都不喜欢我了,还怎么挽回呀?”
“有办法的。娘娘你看……”小薏指指墙上挂着的那柄木剑,“故剑情深。”
张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日,小薏趁着锦衣卫换岗的机会,欲溜进乾清宫,却正好撞见了王之坤。小薏便把求见皇上的话说了。王之坤道,“皇上不在乾清宫,和范伶人她们一班宫女一块去了海子边划船去了。”小薏点头出去,直奔海子边。等了好久,终于看到湖面飘来一乘小舟。看的仔细,船靠岸后,正是皇上走下来,手上还牵着一个身着大红霞帔,头戴珠翠牡丹花并金玉珠宝的女子。还有一些宫女簇拥着他们。小薏冲到圣驾跟前,跪地不起。皇上定睛一看,笑了,这不是裕清宫的宫女吗?刚要问她有什么事,小薏却双手呈起一把木剑,缓缓的举过头顶。皇上想了想,终于记起了,这是当日张凌第一次表演舞剑时,随意赐给她的那把木剑。便问道,“裕妃怎么了?”
小薏道,“裕妃日日思念万岁,重病不起。奴婢斗胆,擅作主张,请求万岁移驾裕清宫探视一眼也好。万岁爷若是不答应奴婢,奴婢就用这把剑自刎在圣驾前。”
皇上听了哈哈大笑道,“有意思!凌儿也会跟朕开这种玩笑了。当年,良妃不知道玩儿过多少次,朕都不觉得新鲜了。不过,你也不用自刎了,一把木剑,架到脖子上也割不破喉咙。你还是先回去,朕现在还有事,等忙完了,就去看她。”说完,便笑着与成君对望一眼,自顾的走开了。
小薏的心当下凉了。一路上,想着该拿怎样的言辞来回答张凌。想着想着,就到了裕清宫。来到内殿,看见张凌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就黯淡了,不一会儿,那眼泪儿就滚落下来,“皇上不肯来。我都是猜到的。你偏说他会来的。”
“娘娘,你别哭啊。皇上他会来的,他有大事处理嘛,处理完了,自然会来了。”
“你还骗我!”张凌一骨碌爬起来,夺下小薏手中的剑,便冲到宫外。来到了院子中,站在梅花树下。此时,已入春,花瓣都将凋零,只剩下一条条的枯枝。张凌不顾一切的挥舞着木剑,敲打着枝条。残花飞满天空,枝条散落一地。张凌一边发泄,一边哭道,“皇上不要凌儿了!皇上是负心汉!凌儿恨皇上!”
“你敢恨朕!”
张凌猛然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持剑的手就停留在半空。是真的吗?真的是那个负心人吗?她不敢转过头去。却见皇上已绕到了她的面前。那柄木剑就直直的滑落下来插入湿湿的泥土里。一瞬间,天空的落花飘荡下来,零落在她们的周围。
张凌的泪水把一张小脸都浸湿了。一双黑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闪着晶莹的光芒,投射着哀婉,悲凉,渴望。皇上看呆了,心中燃气了一腔热火。他原本是抱着戏谑的心,想笑着质问张凌,“凌儿,你不是病了?怎么有力气舞剑?”此刻,却不发一言。他轻轻的抬起她的脸,不敢拭去她的泪水,生怕他的手会玷污了她的纯净。她真的是一块玉,一朵雨后的初荷。皇上的心忽然变得有些疼痛。他拦腰抱起张凌。张凌也顺从的搂住他的脖子。两人进了寝宫。
皇上放她在床上,吻着她的泪水,心中的怜惜渐渐化为熊熊的欲火。他解开张凌的衣襟,吻遍她的每一寸肌肤。
张凌感到的是一丝绝望。她预感到,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也许,今日的美好,将会是她此生的永恒。于是,她一改往日的羞怯,而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迎合着他,刺激着他,挽留着他。她希望,未来的日子,他或许可以想起,曾经有那么一天,他来过裕清宫,与她一起,度过了一个多么刻骨铭心的日子。那一天,也是张凌从心底认可了,她已经是一个女人,是皇上的女人。而不单单是他的一个伙伴,一个妹妹,她是一个真真切切爱过皇上的女人。
终于,两个人都精疲力竭了。皇上沉沉的睡去。此时,日已西斜。张凌端详着皇上的脸,看不够。她多么希望这一刻从此停滞。她轻轻的吻下去,触碰到皇上的睫毛,尝到了一丝苦涩的清凉。是泪水吗?皇上流泪了?她正诧异间,皇上慵懒的翻个身,口中喃喃,“珠儿,珠儿。”他的嘴角翘起来,很满足。张凌的心一瞬间凝固了。
她就这样木然的看着皇上,直到他醒来。
皇上躺在那儿,看到了一双迷茫的眼睛。他顺手把张凌搂在怀里,放在自己身边,让她枕着他的胳膊。皇上道,“你不是有恙的?活像个小狮子。”
张凌把头深深的埋藏,不作回答。皇上又道,“凌儿也长大了,会对朕撒谎了。朕还一直把你当成小妹妹呢。原来,你竟会争宠了。不过……”
张凌心中陡然一痛,她不想皇上继续讲下去,但是,皇上还是说完了下半句,“朕恐怕会让凌儿失望了。”张凌不是失望,是彻底的绝望了。她却不知道,皇上此刻悄悄的自问,“为什么,喜欢朕的人,朕总是无法待之以真心?而朕真正在乎的人,却从来不肯在乎朕一次呢?难道,真如乳娘所说,朕在她心中,永远不堪,永远不值得一爱吗?”皇上的心,此刻也是如此苦涩。
这时,外头传来吵嚷声。皇上忙穿衣出去。众人慌乱的跪下一地。一太监不及皇上问话,便焦躁的说,“万岁爷,不好啦。成君她左等右等,万岁爷也不回乾清宫,气得不能,就把她自己雕刻好的那座宫殿给拆卸了。她现在还大哭大闹不止的,说以后再也不帮万岁爷了。”
皇上脸色骤变,不容分说,就往外走。张凌从内室冲出来,一只手抱着雕龙的玉柱,另一只手伸向前方,喉咙似乎被什么卡住,想喊发不出声音。渐渐的,她的手连同她的整个身体,滑下来,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小薏忙搀扶她起来,扶她坐在床榻上。这里依旧凌乱,残留着腥咸的潮湿。张凌倒下来,拥紧被子,把头埋葬在里面。小薏便心疼的看到了张凌小小的,起伏的胸,听到了她断续的,抽泣的声音。
这以后,皇上果真没有再来裕清宫。这样的变化,在禁闭的皇宫大内,如同长了翅膀的信纸,飞遍了六宫。良久不得圣恩的妃嫔选侍们忙不迭的相互耳语,慨叹帝王之心如此嬗变。一个小小的戏子就轻而易举的取代了裕宠妃的位置。可惜,前前后后,不过半年的光景吧。那种幸灾乐祸的意味,任是谁,也听得出来。
皇后也大略知道了所以然。对于皇上宠上了一个戏子的事儿,后宫皆知,她当然不会充耳不闻。良妃曾多次把这件事提到台面来说道,暗示皇后出面主持正义。皇后始终不置可否。容珠有一次也似无意间的同皇后提出此事,叹道,“六宫佳丽三千,竟都输给了一个伶人,真是奇事。”
张嫣道,“捕风捉影的事儿,别人说道也罢了,你也跟着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