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福寿绵延——”
唱礼人扯着嗓子嚷了一句,我坐着的红轿就被微微抬了起来,一颠三晃,缓缓被抬上了去往皇子府的路上。
我撩起头上覆着的红绸鸳鸯帕,掀起轿帘一角看了看,一路上百姓探头探脑,却全部都被拦在了侍卫后面,面目整肃的卫兵列队跨着红缨穗的刀把子一一利落对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人行礼,待到轿子擦过,他们才放下拳头,双眼毫不滞泄风景。这该是城中的禁卫军吧?不知是逐生将军的队伍,还是爹爹的呢?
我胡思乱想着,忽而听到轿子后面也热闹喧天起来。
“再闹腾也是做小的,怎么这么不长眼——”一个米家派来陪嫁的婆子淬了一口,沙哑的嗓子让我听着很不舒服。
“皇子殿下骑着大马去了,快看——”一旁百姓呼啦啦嚷嚷起来,我再度掀开帘子一角,百姓拥嚷着推挤拉着手围住他们的士兵,一个个抻长了脖子迫不及待的要上前看热闹去。一个小兵被推挤着踩到地上,他鼻青脸肿的趴着,突然抬头,望向我的轿帘隐秘处。
我吃了一惊,赶紧放下帘角。
“婆子,皇子殿下呢?”我敲打了一下轿门框子,提高了声音问。
“回夫人的话,皇子殿下在后头呢,马上来,马上就来了。您在这儿候着会儿,啊?”婆子听了我的声音,赶紧替我掖好轿帘缝隙,讨好的嗓音盖不过一旁吵嚷的喧哗,不用仔细分辨,也听得出来她在掩盖什么。
我偏头听着动静,四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浮躁不安,连带着我的轿子也歪了歪,倾斜在了一边,我急忙用力抓住了轿门稳住身形。
有只挂满镶玉戒指手环的鹤皮枯手拽上了轿帘,同时,一声闷哼传来。
“哎哟,你们这些个小畜生,摔着夫人以后饷银也别想要了——”那婆子骂起人来不含糊,只听轿夫们唯唯诺诺几句,她更是气焰冲天的炮仗般暴着恶言,我听的不耐,用力掀开轿帘,才发现她一脚踩在一个轿夫脊背上,吐沫星子四溅的训斥着其他几个。
我厌恶的皱起眉头,把盖在头上的鸳鸯帕子一把塞给她,冷声道:“教训几句得了,谁给了你脸子让你跑到我这儿来耀武扬威了?”不理会她吞了十个鸡蛋般惶恐的脸,我提起自己的裙裾往后走去。沿路的百姓突然停下了喧哗的吵闹,一个个紧盯着我的面孔,不时有人小声吵杂着。
“哎哟哟,夫人这可是不行的喂,米家大老爷非把我生吞了不可——”那个婆子终是反应过来了,扬起惊人的嗓门在我身后惊叫起来。
看到我扬着头看向远处,最后的尾音——她给生生吞了回去。
毓雪骑着那匹跟随了他许久的白马,意气风发。坐骑前面他抱在怀里的,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她没有挂上鸳鸯帕,身上没有刺目的红,有的,只是一双水灵灵的活泼眼眸,和一副巧夺天工的笑容。
她是这么特别,特别的,让我有些不是滋味,有些翻腾,我的一身红色,现在看来活像戏台子上的丑角。
他们二人同时看见我,同时朝我微笑,只是毓雪有些犹豫,有些不忍。
此情此景,当是我预料之中的,只是心尖驽钝抽着,像是填满了锈铁,沉甸甸下坠。
于是我笑了,任由婆子替我重新盖上喜帕,扶着我,小步的上轿。
我的夫君,姐姐的良人,今日,真是坐享齐人之福呵......这段姻缘到底是苦涩还是怅然,可能在以后都不再重要了。我现在才蓦然想到,毓雪没了姐姐,也会照样好好的娶亲生子,富贵一生;而姐姐没了毓雪,却只有空对一轮明月,衷情无处诉了......
世事,本就无常,不是么?
我笑着流泪,冷眼看着大红的喜结另一头,他牵着另一双纤纤素手,同样被扶着跨了火盆,同样被搀着跪拜了高堂佛塔,同样——被送入了洞房。大房的新房在东边,二房的新房在西边,我们一人一头的红头结,毓雪就站在中间,一时三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只剩下外厅的喧腾鼎沸不断骚扰着耳朵。
“你先去吧。”我松开一头,不想让他为难。哪一头,选了都会让另一头的难堪,既然如此,不如我替他选择。
“使不得啊,夫人......”那个陪嫁婆子压着嗓子上前一步,她的大红荷叶鞋挪到我身边,扶着我的手抖了又抖。
一双黑色腾龙锦纹靴立于我面前,隔着喜帕,我依稀看到他弯下了腰,替我拾起散掉的绳结。
“对不起。”他轻轻揉好了绳结,放在我手心,连带他的那一头一道塞入我怀里:“带着大夫人下去,好好伺候。”
婆子本来惊喜的呜咽声在看到毓雪毅然决然转身而去的身影之时,变成了浓浓的失望哑然。
我不禁好笑,这种时候,自己还有心情像看出闹剧一般的观赏他人唱戏。
“婆子,我先回去了。”我知会了声,独自一人姗姗然对着那间悬挂着大红灯笼的房子走去。那婆子在后面颠了两步,还是一路嘟嘟囔囔的念叨着送我回了新房复命。
“夫人,该是坐礼......”一个守在新房的丫头怯生生说了句。
我进来之后,就坐在冰凉的藤木椅子上再未动弹半分。乍然听到伺候的小丫头这么一说,才惊觉自己有些神不守舍。
“下去吧。”我挥挥袖子,疲倦的扯下头盖,随意置放在六角椽木桌子上。
“你们都下去,没听着吗?”婆子嘶哑着嗓子一吼,两个小丫头立刻闭了嘴灰溜溜跑了出去。
“你也下去。”我站起来转身走回卧榻,红袖横扫,一床的花生果子全部七零八落的掉在了地上。不管这些,我和衣卧在铺榻上闭起了双眼。
“夫人啊,婆子有句话得要说的,”她在我塌边上站着,恍惚之中我看见一双浑浊的眸子不满意的瞅着我:“米家大老爷吩咐了,明日回访娘家人,请绕行米家一趟。”
我微微点头,直到她合上门扉,才吐出一口气。
胸口有些滞涩,怎么都不舒爽,可春xiao一刻,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扇扇燥热的面颊,我转身解开襟扣,自行脱起了身上繁重的饰物衣袍。一层层解开到肚兜,才发现上面绣着吉祥的鸳鸯交颈图,金线打边,针脚细密,我愣了愣,抚上那片针线,泪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