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夫人将十根大黄鱼给了叶轻昭。
她居然真的把希望寄托在叶轻昭身上。
“你一定要说服督军，让珍珠留在北平。”督军夫人道。
叶轻昭从督军夫人的态度里，明白了一件事：督军很喜欢叶轻昭，甚至器重，器重到她的话，督军会听。
明白了这一点，又想到上次督军给她的保证，叶轻昭有点难过。
她从手表里拿走的那个零件，已经被沈长安偷走了，叶轻昭要不回来。她每次想起，都觉得对不起督军。
“将来阿爸百年之后，他的东西也是沈长安的，如此想来，沈长安走也不算什么大损失。”叶轻昭这样安慰自己。
这样的安慰，其实是经不起推敲的，她过了片刻仍会自责。
她回神，拿稳了金条。
金条很沉手，亮而耀目，叶轻昭握住它们。
十根大黄鱼，就是放在沈长安面前，也是一笔很大数目的钱，何况贫穷的叶轻昭？
这简直是一大笔巨款。
但是这笔钱，并不是那么容易赚取的，今天拿了督军夫人这钱，明天督军夫人就能让叶轻昭万劫不复。
隐患太大了！
叶轻昭将金条放在书包里。
翌日，她仍是揣着这些金条去上学。
下午是声乐课。
学校在准备圣诞节的大合唱，声乐课不需要单独教，叶轻昭受伤失去了合唱的机会，她下午就很顺利请到了假。
天已经放晴了。
明媚的阳光从虬枝梢头筛过，地上有斑驳影子，却没什么温度，冬天一步步逼近这座海滨繁华大城市。
叶轻昭叫了黄包车，去了督军府。
“我是来见督军的。”叶轻昭对门口的副官道。
副官让叶轻昭稍等，进去通禀了。
很快，副官就出来：“叶小姐，督军请您去外书房说话。”
她赶到的时候，督军正在歇息，今天开了半下午的会，他也疲倦了。
副官端了督军最爱的龙井上来，茗香满室，那茶盏中氤氲的水雾，为初冬的下午添了几抹暖意。
“轻舟，坐啊。”督军和蔼道。
督军是个把军事和家庭分开的男人，他在军事上严肃狠戾，在家里则是儒雅慈善。
“是。”叶轻昭就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她端了另一杯茶，隔着茶几看了眼督军，她轻轻抿了两口，就放下了茶盏。
叶轻昭坐正了身子。
督军喝了几口热茶，心情稍微好转，正在问叶轻昭的来意时，叶轻昭先开口了。
“阿爸，我们学校的国文课上，有个命题很难，我想请教请教您。”叶轻昭温糯道。
“什么命题？”督军漫不经心问道。
“理想与家国。”叶轻昭说。
督军是心系家国的，闻言抬眸看着沈长安，眼底做了几分慎重，也稍微坐正了些：“你们学校还有这种命题作业？难得。”
“是啊。”
“那你如何破题？”督军问。
“这就是我为难的地方，我怕自己的破题太过于狭隘，老师不喜欢，不能合格。”叶轻昭说，“阿爸您是一方诸侯，家国与理想的命题，若是过了您这关，那就很容易过老师那关。”
督军颔首：“你说给我听听。”
叶轻昭轻轻咬唇，她细糯洁白的小牙齿，陷入樱红饱满的唇里，颇为踌躇。
“你但说无妨，我不批评你。”督军含笑鼓励她。
叶轻昭墨色眸子轻轻转动，清澈的眼波流转，她道：“海洋是由每一滴水组成，沙漠是由每一粒沙子组成的。阿爸，您觉得哪一滴水、哪一粒沙更重要？”
督军微愣。
这倒把他也问住了。
“我们的华夏正处外有列强袭扰，内有军阀分割，内忧外患，若是想要统一，算不算最高的理想？”叶轻昭又问。
“这是自然了。”督军笑道，心想念书就是不错，还懂点政治。
“那华夏统一的缩影，家庭团圆是不是也算理想？”叶轻昭又问。
督军这时候恍然大悟。
他明白叶轻昭的用意了。
轻昭替珍珠求情来了。
督军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道：“轻昭，珍珠的船票已经订好了，你不必再说。”
叶轻昭就沉默。
她低垂了脑袋，喝了口半温的茶。
“......轻昭，是夫人让你来说情的？”督军又问。
叶轻昭点点头：“姆妈给了我十根大黄鱼。”
说罢，她把包里的大黄鱼，给督军看。
全是军政府府库的金条。
督军呼吸一顿，感觉太多了。
“夫人给我这笔巨款，可见她多想留住珍珠。我从小不在爹娘身边养大，并不感受到什么磨难，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玉器铺子里的师父，想要一块玉成才，就不停的打磨它，日夜陪伴着它，而不是将它往国外一丢，任由它自生自灭。
阿爸，珍珠才十几岁，她还有做巾帼英雄的机会。将门无虎女，如此一块璞玉，您能忍心丢到国外去？”
督军那颗坚硬如铁的心，倏然有点松动了。
叶轻昭说“巾帼英雄”几个字，打中了督军的软肋。
他不需要夫人口中“乖巧、听话、善良”的女儿。
华夏国土分裂，将来少不得兵戎动乱，督军的儿女，都应该成为保卫家国的一粒沙、一滴水。
他们都很重要。
“她犯了大错。”督军叹气。
“您觉得她是犯了大错，我觉得错在您！”叶轻昭道。
督军微愣，不解看着她。
叶轻昭道：“我若是偷我阿爸的东西，最值钱的莫过于金条。您拥有的太贵重，她偷窃的才是贵重。责任，不应该全部给她一个人。”
她这话，明贬暗夸，句句都在督军心里。
督军又何尝舍得沈珍珠？
男人狠下心，可以六亲不认。但是，这块石头稍微撬出一点裂痕，后来随便一摔就能破。
督军这个难题，被叶轻昭破了。
他看了眼叶轻昭书包里那些金条，笑道：“收起来吧，交给你阿爸保管，可别弄丢了。一根大黄鱼，能买几栋小房子！”
这就是同意了叶轻昭的请求。
“多谢阿爸。”叶轻昭微笑，眼睛弯弯的，少女的娇憨遮掩不住。
顿了下，她又道，“是不是太多了，要不.......”
她想还点回去，又犹豫着不知该还多少，踌躇难言。
督军被她逗笑。
“不多，轻昭将来是沈家的儿媳妇，陪嫁的时候记得把这些带过来，依旧是沈家的。”督军调侃她。
这是一笔巨款，督军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是给了叶轻昭，倒也不算浪费。
当年叶轻昭的外祖父对督军的帮助，绝非这点钱财可以比拟。
一笔来历不明的钱，经过叶轻昭这么一洗礼，就成了军政府光明正大赏赐给她的钱，彻底洗白了。
叶轻昭认真放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