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元年六月三十日,入夜,郑亲王府东厢书房内。
“大哥,你说咱们这回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帮皇上办了这么一件大事,皇上能给咱们什么奖赏。”肃顺口里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不紧不慢的和端华说着话。
“依我看来,皇上八成会把你提成户部尚书。至于现在的那个尚书孙瑞珍,都一大把年纪了,皇上估计会赐他全俸养老,就和最近免去的这几位老总督、老尚书们一样。”端华也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慢条斯理的谈着自己的想法。
“户部尚书自然不在话下,不过若仅仅为了一个户部尚书,我犯得着拉上你,去做让那么多人掉脑袋的事儿吗?”
“老六,听你这口气,难道你还真的想着日后拜相不成?”端华诡笑着说道。
“不入阁拜相难道还在尚书的位置上待一辈子不成。咱们这一系虽说靠着祖宗打下的基业维系到今天,可也好几代没出过大人物了。虽然比庄亲王和肃亲王两支强点,但比起礼亲王一系,咱们可就差远了。”
“不要和人家礼亲王比,人家三个王府同气连枝,这大清朝出了皇上家,还不就数他们家了吗。”端华饮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继续说:“老六啊,有这个志向就好。大哥我就是看上你胸有大志,才冒险帮你把这件事促成,不过真要拜相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大哥难道是怕兄弟驾驭不了那些读书人?”肃顺扬了扬眉毛,颇不以为然地问道。
“读书人的厉害你是知道的,大哥我就是因为读书少,才难以在朝堂上和那些书呆子们周旋。当今皇上虽然年轻,但自幼跟着杜受田那个老书呆子学,整天也是满口之乎者也,听着都费劲。你要是没两把刷子,要想拜大学士,入主军机恐怕不那么容易。”
“要是两个月以前大哥说这话我会信,可现在你这么说我就不敢苟同了。”
“哦?这话怎么说”端华抬起头看看肃顺,不解地说道。
“你难道还没看出来,这一个多月皇上变化太大了。以前杜受田难得哪天不进宫去,可现在皇上貌似已经很少召见他了吧。”
“这个倒也是。不过说来也怪,皇上原来有事必问杜受田,可现在都是自己拿主意,就和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有什么怪的,皇上年龄大了,自打当了皇帝后接触的人也多了。记得去年皇上下诏求言对付夷人时,杜受田竟弄出一个类似赤壁之战中的火攻的办法,可见他那是读死书。这样的人真遇到了事根本派不上用场。皇上一定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遇到大事才不愿和他商量的。”
“六弟说的有理,以你之见,皇上现在最听谁的。”
“那还用说,大哥还记得曾国藩的那道折子吗?说的全是胆大妄为、欺君罔上的话,可皇上竟然让他在大朝上念出来,还被重重嘉奖。你说这不是提前安排好的是什么?要我说,那是皇上故意演戏给满朝文武和全天下人看呢。”
“那天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就是说不来哪里出了问题。”端华捋了捋他那不长胡须说道。
“其实那天在朝堂上我就想,皇上一定是认为曾国藩可堪大用,而资历尚浅,所以才用这种办法给他制造名声和威望,打算日后委以重任。这不,才不到一个月就被外放湖南当巡抚去了,速度真够快啊!”肃顺道。
“为兄听说,汉臣大吏(京官侍郎以上为大吏)之中,曾国藩确实是年纪最小而学问最好的一个,看来皇上的眼光真是不错啊。”
“呵呵,曾国藩学问人品好那是谁都知道的,可这只是表面,弟倒觉得皇上真正看上他的应该是敢于任事这一优点,而非性理名教那些虚的东西。”
“何以见得?”端华和肃顺每次说话但凡谈深一点的问题,都会问这问那,‘何以见得’这句话说得确实是熟练得很。
“弟记得前年曾国藩刚调到礼部任侍郎的时候发生过一件稀罕事。他看到礼部供奉着有孔子木雕的神龛,竟然一把火给烧了,然后换上韩文公的牌位。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啊。”
“这除了说明他胆子大,还能说明啥?”
“大哥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前阵,弟在家中谈起曾国藩的时候,恰巧家里新来的教书先生也是湖南人,而且据说曾和曾国藩同在岳麓书院读过书。他在听我讲完这件事后,先说了一句‘曾国藩知礼’,然后又感叹了一句说,‘知礼是经世的开始’。由此可见,曾国藩和那些普通读书人确实有些不同,他确实有敢做敢当、胸怀天下的气度。”
尽管什么是知礼,什么是经世,端华有些不太明白,但也没好意思再问。
肃顺的心眼那可是比头发还密。他斜眼看到端华的表情,眼珠一转便巧妙地解释了一句,“正因为曾国藩懂得经世的道理,所以他才能把经书上的道理活学活用,能干出点实事,现在的朝廷就缺这样的官员啊!”
“嗯,六弟分析得不错。”端华捋着胡子说道。
肃顺接着说道:“今天早朝皇上提到的那个魏源,大哥知道是哪里人吗?”
“哪里人?”端华抬头问道。
“也是湖南人,和曾国藩是老乡。”肃顺道。
“怎么突然之间湖南人都受宠了,真是奇怪。而且看皇上的意思,对这个姓魏的还不是一般信任啊,竟然因为他的一番话,察都不察就把两个‘奕’字辈的贝勒给废了。”端华道。
“嗯,我府上的教书先生说湖南自古有什么胡学传承,所以士子们多致力于经世民生之学。而皇上看中的大概正是这一点,所以依弟看来日后多和那些湖南士子们交流接触绝对没有坏处。弟正打算再多请几位湖南人到府上,日后也好给咱们出主意,揣摩圣意。而且这其中也没准会再冒出来一个曾国藩呢?”
说完之后肃顺和端华同时大笑起来。
“老六啊,真有你的,看问题竟然能看得这么长远,这么透彻。那回头我也往府上多找几个湖南的教书先生。”端华笑着说道。
其实,肃顺家中的教书先生不是别人,正是王闿运。在那个时代,如果说曾国藩是湖湘士子在庙堂之上的楷模,那么王闿运就是湖湘后辈中,当之无愧的学界领袖。王闿运不仅学问好,而且精通的门类也比别高上一筹,他潜心研究的是帝王之学。研究帝王之学,就是要做帝王师,在古代中国,这是读书人的最高追求之一(另外一个就是做宰相)。
历史上王闿运起初做肃顺幕僚兼家教,辛酉政变中肃顺被杀。随后,他南下找到正在安庆的曾国藩,怂恿曾氏倒戈以成就一番王霸之业,但无奈曾氏不肯,之后王闿运便过上了教书先生的日子。他把满腹的学问传给了他的得意弟子杨度,乃使后者成为北洋时代的风云人物。
…………
端华和肃顺二人继续聊了一段时间,突然肃顺说道:“时间不短了,怎么还不回来。”
“应该快回来了,那么多银子装车也要装一阵呢?”端华道。
“不会出什么事吧?”肃顺显得有些担心地说道。
“能出什么事,白天都已经交代好了,难道你还担心有人打劫步军统领衙门的车队不成?”说着端华大笑起来。
笑声还没落下,只听门外传来一震嘈杂的声音,接着走进一个人来。那人进屋后先是给端华和肃顺打千请安,肃顺没等他请安,便说了一句:“免了,快说事情办的怎么样,路上顺利吗?”
“回六爷话,和白天计划的一模一样,诸事都顺利,请王爷和六爷放心。”看端华和肃顺都点头后,便打开随身携带一口不大不小的木箱放到端华面前:“王爷这是咱们白天挑出来的那二十件宝贝,您再和六爷核对一下,看看奴才有没有弄错。”
待箱子打开时,满箱的古代艺术品映入眼帘,有汉代的玉佩、唐代的玉钗、还有貌似是皇后才能佩戴的凤簪,还有一对象牙做的兵符,全是一些极其罕见的古董宝贝。
端华仔细查看了一下,说道:“没错,就是这二十件。赶紧把箱子盖上收起来,咱们再去看看银子怎么样了。”
这时院子里的人们正在把一个个笨重的箱子从马车上卸下来,搬到王府银库里面去。距离近点还会看到箱子上贴着封条,封条上盖着步军统领衙门的大印。
这时忽然从银库里面传来喊声:“王管家,这里没地方了,剩下的放哪儿,您过来看看吧?”
刚才跟端华和肃顺汇报情况的那人听到喊声赶忙跑了过去,“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这些放到里屋,然后罗到房顶,不就装下了吗。……”
整箱整箱的银子搬起来还是很快的,不一会五十大箱全部搬进屋里并摆放整齐。每箱银子是一万两,这五十个大红箱子把整个银库塞得满满当当,连下脚的地方都快找不到了。
这些负责搬运银子的大多是端华在步军统领衙门的本旗亲信和府上的家丁,待管家重重打赏完这些兵弁和下人们后,肃顺好像突然想起来点什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今天晚上的事情事关朝廷,大家要守口如瓶。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就算我和王爷能饶你们,皇上那里也饶不了你们。”说着便和端华径直回到了屋里。
一下搞到五十万两银子和那么多稀世宝贝,端华和肃顺哥俩可真要好好庆贺一番。至于这么庞大的一笔银子和宝贝是哪儿来的,怎么就到了郑亲王府,请看下一章《惊天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