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辰先听见哭喊声,随后就看见一个女子从人群中挤出,奔跑过来紧紧地抱着严渊身后哭泣的小女孩,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姐姐来了,姐姐在这,别怕,别怕……”
“你谁啊?!”那胖子少爷又扯着声音道。
这女子听见少爷说话,转过身来对他哭喊道:“小少爷,是我,绿柳啊!您不记得我了吗?”
“绿柳……”那胖子皱着眉想了好久,才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你,怎地,前日晚上没被折腾够,又想我了?”
听他所说这番话,旁人大概也能猜出些东西来了,恐怕这身形俏丽的女子也是个奴仆,前几日已经被这纨绔小少爷给糟蹋了。
叽叽咕咕的议论声不断传来,一时间众人表情不一,有厌恶,有惋惜,更有艳羡,却无一人前来替她出头。
这名为绿柳的女子此时也顾不得其他,流着泪使劲磕头道:“不知我妹妹犯了什么错,但求小少爷放她一马,有什么都冲我来就好,她年纪还小,请小少爷绕过她……请小少爷绕过她……”
“哦,是有点太小了,那就等养养再说罢!你待会来帐篷里找我,服侍得好了,我便绕了你妹妹,快滚吧!”那胖子少爷看着绿柳玲珑有致的身段色眯眯地道。
“是,是!多谢小少爷,多谢小少爷!”绿柳又磕了几个头,急忙拉着妹妹转身逃了。
眼看此间事了,严辰也欲带着弟弟离开这里,却又听见那公鸭嗓子喊道:“喂,你们不许走,说你呢!打了本少爷就想走,你问问我这些手下同意不同意!哼,老子今天要让你跪在地上学狗叫,再给本少爷赔礼道歉一百次,然后丢进山里喂狼!”
严辰转过身来,看着对方举着一根手指傲慢地指着自己,身后还有一帮仆人跃跃欲试,心中一股怒火油然而生,血脉中带着的高傲并不允许别人侮辱自己的家人。
眼看两边就要打起来,人群中的冯大力这才赶紧跑出来劝架道:“袁少爷,这两人你不能打!”
胖子少爷见来者是冯大力,态度稍微好了些,却也傲慢道:“冯副队长,你们都是我爹雇来保护我们的,本少爷被打,你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偏护他们?这是你带来的人吗,你就这样教管手下的?”
冯大力报以一笑,说道:“袁少爷,这两位并非属于我等管辖,乃是今天才随行的猎户,李队长听说他们有驱蛇避虫的本事,请他两人帮个忙而已,若是赶走了他们,晚间大家免不了又要被蚊虫烦扰,我想袁少爷也不愿夜间睡不安稳吧?”
那袁少爷听他如此说,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又对冯大力愤愤道:“即使如此,他刚才也还是打了我,这账怎么算?”
“这……”冯大力也不知该如何辩答,转头看向严辰。
事已至此,严辰咬了咬牙,使劲捏了捏手中的拳头,对身旁的严渊说道:“给人家道歉!”
“哼!”严渊将头一偏,怒哼了一声。
“我叫你道歉!”严辰厉声道。
严渊被惊得倒吸了口凉气,他未想到哥哥竟然会如此生气,泪水顿时溢满眼眶,喘着粗气恨恨地盯着袁胖子,半晌才硬生生地道:“对不起!”
他一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哼,什么态度!”胖子袁少爷唾了一口唾沫,又指着旁边的几个下人说道,“你们几个传我的话下去,全队不给这两人配备食物!不是猎户吗,自己到山里找吃的去!我们走!”
胖子带着一堆爪牙离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纷纷散开,独留下严辰和冯大力两人。
“唉,对不住了小兄弟,我们受雇于人,工钱还没拿到手上,上面又有老大管着,下边还有这一帮弟兄,这事儿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冯大力惭愧地说道。
严辰点头示意,他看着袁少爷离开的方向,眼神平静,却不知心里又如何作想。
另一边,严渊从人群中出来,一路抹着眼泪跑到河边,这还是第一次被哥哥严厉地呵斥,在记忆里,哥哥生气时永远只会严肃地瞪着他,每次只要自己稍微耍耍赖便行了,即使有时候不小心在外面闯了祸,哥哥也会不顾一切地维护自己。
严渊不断地从地上拾起一颗又一颗石子,使劲地丢进河里,他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次分明是那个胖子少爷的错,为何哥哥却要我来道歉,自己依他平时的教导,要帮助别人,要锄强扶弱,临到真的做了,却又落得这个下场,难道他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些道理都是错的吗。
过了好一会儿,眼泪终于不流了,可这心里却是越想越气,干脆双手齐用,大把大把的石子砸在水面翻起浪花朵朵。
“生气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严渊看也不看,下巴一歪重重地哼了一声,手中的石子砸得更起劲了。
严辰走到他身边,静静地看着河面波涛汹涌,也不开口说话,两兄弟就这样站在河边,一个人砸石子一个人看。
过了许久,严渊似乎是累了,终于不再弯腰捡石子,而是盘腿坐了下来。
严辰这时才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今日你没错,也如我平日教导的一般去做了,很好。”
“那你为何还要凶我,为何还要让我道歉!”严渊用力地吼着,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
严辰叹息一声,说道:“你以为哥哥愿意让你受委屈吗?你以为我想听他辱骂我们?我现在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但是我不能,倒不是说他们雇着那么多兵我就怕了,只因为我们还得跟着他们的队伍,这口气现在也只能忍下去。”
坐在地上的严渊哼了一声,却也不似先前那般有底气了,他虽然才十来岁,但从小走南闯北,心智也是玲珑七窍,听哥哥如此说,也算明白如今是寄人篱下,自己却出手打了人家主子,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没被撵走已属万幸了。
严辰看他理解了自己的话,便又说道:“你打他,为了帮助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你没错。他花了钱,买了人,自家的奴仆便可随意摆弄,他也没错。”
“我们都没错?那谁错了?”严辰不解地看着哥哥道。
严渊点点头道:“你们都没错,错的,是这世间禁锢我们的规则。这是一个实力为尊的世界,我们可以轻易地踩死地上的蚂蚁,那是因为我们比他们强大。同样,这世间也有无数强大的力量,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碾死我们。实力不足,又想要生存下去,就要学会遵守规则,学会低下高傲的头颅,供人驱策凌辱。”
“难道要像刚才那女人一般,对人磕头献身?”严渊难以置信地道。
“不错!”严辰露出一丝讥笑道,也不知在嘲笑那女子,还是在嘲笑自己,或是在嘲笑其他,顿了顿才说道,“若是你不想如她一般,却还有一个方法。”
“我不想!我当然不想!还有什么方法?”严渊认真道。
“还有一个方法,便是成为制定这些规则的人!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当你爬上最顶端的时候,你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正确的,没有人敢嘲笑辱骂你,他们只会效仿学习甚至膜拜你。”严辰笑道。
“成为制定规则的人……”严渊皱起眉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认真地思考着它的含义。
严辰看着弟弟,知道他已经将自己这一席话听进去了,只是能理解多少却要看他自己,师父领进门便足够,拔苗助长的事情他不会去做。
夜色渐晚,有人拉着抓到的肥猪来到河边,那猪儿放佛知道自己的命运,拼了命地抵抗着,嘴里不断地嘶鸣,四肢在地面上划出几道深深的沟壑,奈何手起刀落,鲜血浸染的河滩在夜间闪着乌黑的亮光。
人群围着篝火,吃着烤肉,唱着欢快的歌曲,发泄着心中的寂寞,交流着彼此的心事。
月光冷漠地注视着他们,像是看着亘古以来不断重演的闹剧,没有任何一出戏是无风无波平静地演到落幕,谁又能够断定,今日嚎叫的恶狼不是明日惊惶的羔羊。
冯大力或许是心怀愧疚,偷偷给两兄弟带了些烤肉,看严辰笑着接了下来,这才放心离去。
小孩子的心情没个定数,方才还在生气的严渊,此时已经脱得精光跳进了河里,严辰苦笑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动手把借来的帐篷搭在远离众人的河边,又生起一堆柴火取暖。
“哥哥,你看!”严渊从河里冒出个头来喊道,高举出河面的手中抓着一条胡乱摆动的大鱼。
“赶紧上来,这天还没彻底暖和起来,夜间更冷,小心着凉!”严辰假装生气地瞪着他说道。
这严渊倒也听话,两刨三下地便从河里爬起来,将战利品放到哥哥跟前炫耀。
“行啦,快把衣服穿上,别叫人看到!”严辰依然严肃地说道。
严渊嬉笑两声,麻利地拿起衣服,看见哥哥在包裹里找东西,边穿边问道:“哥哥你找什么啊?”
严辰头也不抬地说道:“那个叫绿柳的女子给送过来一截布匹,说是感谢你,我推脱不过,便收下了。我看材质不错,剪一截下来给你做根束带扎头发,麻绳老容易进灰,又不好洗。剩下的等到了城里我请人给你做身衣裳,你最近又长高了不少。”
“做衣裳?那得花钱吧!我们有钱吗?”严渊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有,不过我可以去找个书院教几日课就好了。”严辰说道,他找到了针线,开始仔细地缝制起来。
“哦,以哥哥的学识,倒是应付得来,”说着,便抄起手,像模像样地说道,“咳咳,你,起来回答我,‘不登其顶,不知天高;不潜其渊,不识地厚’,这句话应当作何解释?”
严辰用眼角撇了他一眼,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是我上次在林安城的书院偷偷看见的,那个夫子便是这样教学生,你看我学得像不像?”严渊凑近他身边问道。
“像,真像!”严辰哈哈笑道。
“可恶,你不许笑,认真的回答我,到底像不像!”严渊使劲把脸凑到哥哥旁边问道。
“哈哈,像啊,真的像啊,你别凑那么近,看不见光了!”严辰笑道。
“我就要,我就要!我还要挠你痒痒呢!”严渊说着,猛扑过去。
“喂,你住手哇!啊!……哈哈哈哈……”
“快点认错!”
“我哪里有错…哈哈哈哈…好好好…哈哈哈哈…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哈哈哈哈……”
火苗被风吹起舞蹈,它轻轻地注视着这一对兄弟,在帐布上投射出两个打闹的身影。
那欢笑声跃出帐篷,在河面上逐浪,在森林中奔跑,在云朵间游荡,终是越飘越远,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