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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唐校书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第五节晤贵客

成都的乐坊,音乐歌舞品质不俗,与都城长安可谓双峰并立。锦江云乐坊就在锦江的万里桥边。锦江云乐坊是城中最大最好的乐坊,乐工、歌伎、舞伎三百,最擅长的就是演奏琵琶和跳霓裳羽衣曲。

入得乐坊,每日需学习操琴与舞蹈,本就冰雪聪明、身姿窈窕的我,对这两样一学即会,加之爹爹培养的书卷气质和出众文采,在乐坊中颇受师傅们的器重。城中的达官贵人宴请和聚会,我常常陪师傅们去歌舞和饮宴,少不得即席赋诗增添兴致。一来二往,成了城中最耀眼闪亮的一颗星星,只是我心中并不真心喜欢这样喧闹,对于其中有些胸无点墨之人,不得不疲于应付。入得乐籍,就没得自由,只要教坊师傅应允的差事,都不能推辞。再不欢喜,也得强颜欢喜。入得乐籍,就是日日要逢迎他人,求得他人欢颜欢心。

这日,正在房中独自一人抚弄琵琶,自弹自品着一曲高山流水。连日饮宴劳累,身子也倦乏了。今日素衣素服的,只想得安静休息放松片刻。

师傅姚正颜挑帘进得门来,喜滋滋的说到:“洪度,洪度,今日有贵客迎门,差人来点名让你吟诗抚琴。你且先去准备一下,贵客一个时辰后到”。

姚师傅在乐坊几十年,琴艺非凡,我的一手琵琶就是姚师傅亲手教习。看他今日喜上眉梢的样子,并不多见,今日是何方贵客登门,让他喜上心来。姚师傅素来看重客人修养品行,并不刻意在意银钱,他身体清瘦,人也清新,是乐坊中的一股清流。

“师傅今日如此欢喜,可否告知洪度,今日所要见是那方贵客?和素日有何不同?”我起身淡淡问道,今日身子不是很舒适,本不想出门会客,见到师傅欢喜神色,也不好怠慢。

“洪度呀洪度,看这出手定银,应不似普通人,且吩咐不得有外人进出。你先好好准备,切勿怠慢尊客”。姚师傅细心叮嘱到,姚师傅素日待我如同女儿一般,每次都替我挡住无理取闹和花天酒地的客人。今日不同往日,我相信师傅看人的眼力。

“好吧,师傅,徒儿虽然身体不适,这就下去先梳妆和装扮”。我只得抖擞起精神,放下琵琶。

在铜镜前,我仔细端详着自己。白皙的皮肤,墨黑的长发,闪亮的双眸,好一个标致的姑娘啊。我换上了嫣红的裙衫,白色秀芙蓉花的小衣,在双罗髻上簪上绯红色珠花,系上绯红色的长长丝锦发带,真是越看越标致。对着镜子,我在额头中间点了一朵月白色梨花,更是娇俏动人。起身转了一下裙衫,纤纤的细腰,修长的双臂,好一个乐坊的头牌。

“洪度呀,你准备好了吗,尊客已经来了”,姚师傅在门外催促,来得比预计的早了许多。我一时有些慌乱,不知今日来客为何要提前。既来之,则安之。我又有什么理由推脱还没有准备好不见客人呢?

我怀抱着琵琶,披上了素日最喜欢的绯红色斗篷。出得房门,穿过院内长廊,来到花厅前。今日风清气朗,院内花木怡然,花厅也布置得比往日更加清雅,散发着有淡淡松枝味道焚香,一看就知是为了今日要来的这位尊客。

只见花厅的庭院中一位身形魁梧、玄色长袍的男子背对着我,一字一句的说到:“请姑娘移步到偏厅,韦某想先听姑娘弹奏隔帘一曲琵琶曲”。说罢,也不再多一句言语,也不转过身来。

我细细瞄了一眼此人背影,感到一股肃杀的气氛。好一个怪人!难道我生得丑陋,不愿见人面只愿听声。亦或此人其丑无比,不愿让人端详。这样背对着我,是来见人还是不想示人。这样的尊客还是第一次见到。此人来得蹊跷,见人也见的蹊跷。若不愿见,就不应该来此地。来都来了,还要犹抱琵琶半遮面,这确是为了何事?

“是,韦大人。薛涛不才,不知今日大人想听哪曲目?我可为大人调音准备”。我只能柔声应允到,小心移步到偏厅,这样怪的尊官不想去怠慢徒增烦恼。在乐坊中,各色人等见得多了,不多言才是最好的应对,言多必失呀。遵从客人的心意,才是待客之道。

姚师傅在厅中垂悬了一个玉色珠帘,客气的说到:“珠帘已布好,请韦大人入内听曲”。

隔着珠帘,我依稀看到韦大人的容貌。中年人,剑眉,肤色有些黝黑,须髯,默不作声,身形魁梧,甚是威严的样子。看样子象位饱经风霜的军爷,不似平日所见的富贵公子和文人墨客。军爷一贯傲慢,言语也不似文人轻柔,是薛涛素日最不喜接待的客人。

“韦将军,不知您素日喜好那种曲风?若无殊好,薛涛今日为您献上一曲岑参的从军行如何”看帘外之人的威严气度,硬朗身姿,我更加认为这位大人就是位军官,也改口称呼他为韦将军,因此挑了这首有名边塞诗从军行来弹唱,应和这位军爷的喜好。

见这位身形硬朗的军爷仍然默默不做声,没有多言语,我只能低头俯身,拨弄琴弦,将素日不大弹唱的从军行曲目奏响,琵琶清脆的声音在房间回响: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弹罢,我抬起头怀抱琵琶,端坐着不再说话。半晌,帘外之人却开口了,“此曲甚好,姑娘可知曲内深意”。

素日饱读诗书,这首曲子当然难不倒我,我一字一句的答道:“将军,小女子以为此曲以奇丽多变的雪景,纵横矫健的笔力,开阖自如的结构,抑扬顿挫的韵律,制造出奇中有丽、丽中有奇的美好意境,不仅写得声色宜,张弛有致,而且刚柔相同,急缓相济,是一乎不可多得的边塞佳作。全诗不断变换着白雪画面,化景为情,慷慨悲壮,浑然雄劲。抒发了岑参大人对友人的依依惜别之情和因友人返京而产生的惆怅之情。洪度甚是喜欢这首诗作”。不知为何,在这位威严的大人面前,我滔滔不绝说了许多。

“姑娘虽然不曾出游塞外荒漠,领略壮美苍茫的西垂边塞美景,但姑娘颇有眼力,喜欢这样有充满阳刚之气的边塞诗作”。端坐在珠帘外的军爷戳了一口茶,直直的说到。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虽身不能直,但心向往之”。我随口说出了本朝大诗人王维王摩诘的边塞诗名句,应和了一下军爷的夸赞。对于熟读诗书的我,指导军爷的喜好。

“很好!韦某喜欢这样的诗句。听闻姑娘也善书法,可否书写此首诗词?”帘外之人音调缓和的问道。

“薛涛不才,愿书得其中最喜欢的两句书写,请韦将军指正”。我敷衍着回答,这样怪的人,不必太显山露水,免得招惹了事端,不知道他葫芦里面要卖什么药。

姚师傅着人抬上了书案,铺上宣纸,磨上新墨。

我放下琵琶,立于书案前,抬起右肘,悬空在纸上写上两句,着人提给帘外的韦将军。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字体飘逸而有力,不似女子柔弱”。帘外韦将军见字后赞叹了两句,但见他已然端坐在太师椅上,并不想站起来将我仔细端详,似乎更喜欢我笔下的字。

“姑娘可曾读过什么书?”韦将军忽然问道。

“回将军,家父在世时,曾教我《诗经》、《论语》等著作,亦教习我本朝王维、李白、杜甫等人诗作”。我回答道,不知韦大人为何问这些。

“既然这样,姑娘肯定会吟诗写词。明日晚间,我府有宴会,韦某差人来接姑娘入府赴宴”。言罢,帘外之人突然起身,不再多说话一句话,急步离去,只留下背影。

“洪度呀洪度,今日是否得罪了客人?这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客人就离去了,只听了一首曲子”。姚师傅没有参透其中意味,不免嘟囔道。

“师傅,此人非比寻常。他今日想是来试探与我,明日邀我入府献诗与献曲”。我有些骄傲的答道,感觉此人是慕名而来,这番试探于我,是想日后再深交。

“哦,洪度,你刚才所言当真?”姚师傅不相信我说的话,觉得我还识人不多,未必参得透。

“是呀,师傅。你可知道此人姓韦?看模样和气度象位官爷,不知什么官位?将军或是都尉?”我好奇的问道,也想知道来者身份。

“看着气势,绝非常人。只是此人今日只带了一名侍卫,明日若下帖邀请洪度入府即可知道此人来历”。姚师傅果然老道,明日来贴请本姑娘入府,不就解开谜底了吗?只是越是不说越是令人好奇。

“洪度啊,切不可任性,明日饮宴的活儿不轻,今日你便不再弹唱了,也好早些休息早些准备”。姚师傅大概决出了其中的深意,知道我今日身子不爽,便关心说到。

我亦十分好奇今日来客,中年人,不与我饮酒对视,却隔帘审视我才学。好个军爷,也是个大怪人。我往日虽然待客不少,却从未见得如此威武爽快与果断决断之人。虽然并未看清十分的容貌,但隔帘亦知道此人非比寻常。

现今,骄傲如我,明天的饮宴我有什么可以害怕。就是上天入地,我也会奉陪,一切难不倒我。我噗嗤笑了一声,想想明日在宴会上的风头,心中有些暗自窃喜。

见我欢喜退下,姚师傅唤了一声“红袖姑娘,今日你出来待客,早些装扮起来吧”。

屋内的红袖应答一声,“姚师傅,我今日也有要客登门,不便再使唤了”。

这位红袖姑娘,比我年长两岁,十分擅长舞蹈,尤其是霓裳羽衣曲中的片段,是乐坊最有名的舞姬,素日眼中甚是无人。姚师傅曾着人细心教她各种舞蹈,红袖对胡旋舞等健舞不甚用心,而对动作温柔飘逸的曲子格外用功,几年下来,把《绿腰》《霓裳羽衣曲》等舞蹈跳的缠绵妩媚,一颦一笑风情万种,一踢一踏轻盈动人,宛若杨柳轻摇,又若莲步生花。素日里红袖对我并不友好,她眼中的我无非多认识了几个字会写几行诗,论身姿她更柔软,论面容她更妩媚,但名声始终我在她之上,心里对我也就结了些不满意。

“何方贵客今日邀约了红袖姑娘,姑娘这是要闭门谢客吗?”姚师傅不悦红袖的自傲,平日红袖就不是十分听从师傅的差遣,一副自作主张的模样。对乐坊其他姐妹也是有些颐指气使的样子,头牌舞姬就是要有头牌的脾气和语调。

红袖在房内仍然不出门,高声说道:“今日本姑娘身子倦怠,不愿再为第二人献舞,且让洪度妹妹好好待客吧”。

姚师傅只得回应道:“洪度姑娘明日有要事,不能再安排它事,你今日且多担待些”。

红袖十分不愿的回到到:“姚师傅真是会差遣于本姑娘,同样是徒儿,师傅素日就偏心洪度妹妹,许是妹妹多认识几个字,会舞文弄墨些,不似我等粗人不识字也不作诗”。

我听得这番言论,心内好生气恼,益发好好好准备,明日的饮宴可不能出差错,让姚师傅为难。回到房中,我掩上门,端坐在铜镜前,细细想着今日的怪人,不知明天宴会上要唱哪出戏文?正在此时,乐坊的小丫头小灵儿窜进我的房中,神秘兮兮的说到:

“洪度姐姐,你想知道今日来人是什么身份吗?姐姐可愿听一二”。

“小丫头片儿,有话不要吞吞吐吐,你可有什么小道消息?”我边对镜卸妆,边好奇问道。

“姐姐,我刚好在偏门外看到了载客人的马车,是五花马,上缀有紫色的马鞍,便知此人身份非同小可,许是位大官呢”。小灵儿便用手指拨弄头发,边说道。这小丫头,面如满月,一副福气的模样。

“小灵儿,你所言可真?许是看错了不是?”我不相信小灵儿看得真切了,又问了一句。

“姐姐,小灵儿可不会乱说,亲眼在门庭外看到的。姐姐明日便知道了,姐姐的好运气要来了”。小灵儿笑嘻嘻的所到,凑到我身边神秘兮兮的说到。

“姐姐啊,不是会遇到个姐夫了吧。小灵儿怎觉得姐姐格外有喜事要来呢”。

“小灵儿怎知会是好运呢?这运气是要眷顾有福报的人”。我叹息到。自从父母离我而去,我就不相信好运这个说法了,保全自身才是要紧之事。

“我的好姐姐,你容资秀雅,满腹诗书,不是一般人怎会来与姐姐会晤?姐姐相信小灵儿的直觉”。小丫头凑到我的跟前,对着铜镜滋了一下眼睛。

我伸手过去撸了一把她的鼻子,说到:“你呀,人小鬼大,你知道什么呀?”

“我当然知道了,来乐坊找姐姐的都是知书达理的贤达之人,不像红袖姐姐都结识的是胸无点墨的商贾。洪度姐姐爱人才,红袖姐姐爱钱财,姐姐呀,你才是我们乐坊的头牌呢!又会写诗词,还会弹琵琶,还会舞蹈,姐姐是个才女!”小灵儿不服气的嘟着嘴说到。

小灵儿说的还真是啊,别看小丫头憨憨傻傻的模样,但心里好生明白事理。满腹诗文的我当然比红袖要品味高雅,这一点红袖怎就不知道,素日还总想与我争风吃醋,岂不好笑。还有红袖身边的一群舞伎,绿玉,蓝香,金芝,似乎也不愿与我为友,对我若即若离。

我的好运要来了?小灵儿这是胡乱猜测的吧,一位军爷会给我带来什么好运呢?我素日所喜也是文人墨客,知书达理之人,今日所见军爷盛气凌人又年过半百的模样,绝非我素日喜好类型。

“姐姐,你的好运真是要来了哦”。机灵的小灵儿临走出我房门,还回头伴了个鬼脸笑了一句。

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既来之,也要安之。我且等待明日的宴会到来吧。

第六章怀古诗

次日黄昏时分,一辆马车载着姚师傅和我,安安静静的进入西川节度使署府偏门。

原来昨日上门的贵客,居然是新到任的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将军,难怪通身的气派和做法不同寻常。这位韦皋将军,字城武。京兆万年人。唐代中期名臣,韦元礼七世孙,韦贲之子,出身京兆韦氏,排行第二十三。经历丰富,功勋卓著,此番任职到蜀地,接替他的岳丈前任节度使张廷赏宰相,想必有一番作为。听说他翁婿多有不睦,此番韦将军接任,张大人还蒙在鼓励不知情。韦将军果然行事不同寻常,这西川要引来一位铁腕手段的节度使了。

自上午收到请帖,姚师傅比素日紧张许多,督促我描眉贴花,着人又送来了绯红团纹蜀锦裙衫和金钗步摇,还有各色胭脂香粉。我在卧房中亦小心翼翼准备,思量着晚间宴会时分如何登场,如何弹唱,如何应答。今日之宴会非同往日,乃西川新任节度使所邀,不熟悉韦将军喜好,不能气短更不能害怕。虽然是我平生以来第一次入得节度使署府,一定稳住,不能丢了我们锦江云乐坊和姚师傅的脸面。

师傅和我小心翼翼往前行走,穿过数个门庭院落,三重殿宇式宏大的紫阳宫呈现在眼前,雕梁斗拱,富丽堂皇,真是豁然开朗的感觉,大厅前面有一对巨大的石狮子守候,威武异常。

烛光通明的大厅好不热闹,张灯结彩,浮华梦幻,宛若天宫。这宫殿楼宇,听说是仿照长安的兴庆宫所造。想当年开元、天宝年间,大唐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万方来朝,玄宗皇帝与贵妃常娘娘在兴庆宫内举行大型国务活动和文艺演出,因而留下无数佳作名句,大诗人李白那首脍炙人口的《清平调》便是起源于兴庆宫的沉香亭。“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今日韦大人镇守西川,雄心抱负宛若这恢宏的楼宇,霸气外漏。

身着官服的大人和华服盛装的家眷们已经来了不少,今天这里是个大场面。姚师傅示意我坐在角落的一个位置,我不言不语观察着大家,也见有人不时用眼睛瞟着我,益发心内惴惴不安。今夜,韦将军到底要我做什么?是抚琴、弹唱还是作诗?我暗自紧张,洪度呀洪度,今夜你可要稳住,你是本城最好乐坊锦江云的头牌,怕什么?但是手心不觉已经细细有汗。

彼时,各位大人和家眷们已然陆续落座,钗环叮当,暗香浮动,姹紫嫣红,光影流动。大人们谈笑风声,只是并无人主动前来搭讪师傅与我,座在角落中的我有些寂寂的感觉。在这节度使府邸,又怎会有人来与我们的乐坊众人闲话呢。我将琵琶放在一侧,在暗处环视着雄伟而华丽的大厅,安抚这自己稍许紧张的情绪。

只听得有人高喝喊道:“列位大人,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韦将军架到!”言罢,众人纷纷起立,齐声呼到:“下官等恭迎节度使将军到来,愿将军统帅我等,护卫西川,效力朝廷”。

只见,昨日会晤的韦将军着深紫色大团花官服,黑色璞头帽间镶嵌有碧色美玉,腰冠玉带和绯鱼带,在将士们的簇拥下,威风凌凌、大步流星的走在前头,落座在大厅正中台上的座椅上。他目光如炬,神清气爽,好一个威风的将军,一副不怒自威的神情端坐在大厅中央。与昨日的神秘背影相比,今日的韦将军正面对着我,彻底看清了他的面目。宽大的脸庞有些黝黑,唇边的须髯和上扬的剑眉有些霸气,凌厉的目光让人生畏惧,更何况高大的身形让人不得不臣服收敛,这端坐在上的就是今日要奉承和献艺的韦大将军,看到真人面貌,不觉让人紧张更加增添了一分。

“众位大人和夫人请落座。今日韦某设宴款待各位,略备薄酒。愿与大家同心齐力,共佑西川,共为皇上分忧。今日乃家宴,各位不必拘礼”。

席间,各色菜肴纷纷上席。西川物产丰富,菜品数不胜数,还有蜀地好水酿造的剑南烧春酒,有鲜活的鱼虾河蚌,有时令的瓜果蔬菜。各位大人与夫人们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也有人去厅前敬酒韦将军,韦将军人亦来者不拒,酒量惊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会气氛好不热闹。

姚师傅和我还在原坐待命,不知道韦将军何时差遣我们登台献艺。看今日这佳酿美颜,酒不醉人人亦醉。各位夫人们,也是争奇斗艳,蛾眉淡扫,花钿满头,裙衫飘动,摇曳生姿。雪白的酥胸,飘香的裙带,好一幅夜宴丽人图。热闹非常的宴席,坐在角落中的我更加没落。

正在最热闹的时刻,只听得司仪在厅上击掌到,“各位大人,韦将军奉皇上之名治理西川,即要尚武亦要尚文。席间,各位有何佳作,韦将军命各位大人不吝呈送,韦将军愿闻其详”。

各位大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今夜韦大人葫芦里面买的什么药?热闹到这样的程度,怎么还有作诗这样环节?大家都喝得兴致勃勃,无人想起要在酒后赋诗。就是想作诗的,也晕晕乎乎的不知道如何下笔。李白那样的酒仙本朝还没有,这里也更没有为李白酒后脱靴的高力士。

“韦将军,今夜诗赋可有主题?下官们也好对题做诗”。席间有人醉醺醺的提高嗓门在问。

“无妨,韦将军说只要是列位的新作都可”。见席间并无人主动出列应道,司仪顿顿嗓子高声说道:“各位大人,今夜韦将军邀请了一位西川才女,可为大家现场吟诗做赋。有请薛涛薛洪度姑娘”。

忽然听得司仪高声唤我名字,我即刻站立出列,在这样盛大的场合,不能走错一步路,不能说错一句话。按压住蹦蹦乱跳的内心,我缓步到大厅中央,款款施礼到:“西川薛涛拜见节度使韦将军,愿将军统领西川,国富民安”。

“好一句国富民安,薛涛,今夜可否奉献一首新作给各位大人,以显我西川人杰地灵”。韦将军哈哈一笑,抚摸了一下须髯,意味深长的望着我。近观今日的韦将军,不似昨日一般神态威严,酒后的韦将军言语宽和了很多。

我不敢也不想直视韦将军的目光,内心虽然十分紧张,但很快自信压过了紧张的感觉。今夜韦将军让我在如此欢闹的场合献诗,怕是要给各位大人看看西川女子有何才华。今夜,一定不能咏送莺歌燕舞的诗句,也不能咏送儿女情长的诗句,不能让大人们看轻了我们女子。女子也是有才华的,前朝有文姬女中诗人,更有花木兰女中英雄,我要让韦大人和列位大人领略女子们的才华和抱负。

站立在大厅,环顾四周,恢弘大气的殿宇,威风凛凛的大人们,莺莺燕燕的夫人们。今夜,我亦未着素日最喜欢的红绡裙,而是着鹅黄色襦裙,内穿是同色衣衫,如同春日的一朵黄花。高云髻上只攒了一朵鹅黄色的小花,鬓间斜插了一只金色步摇,甚为清丽淡雅。我不想在宴会上抢了各位夫人们的风头,也不想让人轻贱乐坊艺人是庸脂俗粉。乐坊中是卧虎藏龙之处,乐坊中是更有兰心蕙质之人。

缓了缓神儿,我高声应道到“韦将军,列位大人,将军奉命主管西川。西川秀美,人才辈出,薛涛今夜奉上一首新作《谒巫山庙》,愿得各位大人指教,愿将军统领我秀美西川”。

张开朱唇,我抬起头,挺直腰,一字一句清脆的吟到: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吟罢,我沉默不语,立在堂前。席间各位大人许是被这首诗中的哭与亡震惊了,一时间大厅一篇寂静无声,只有我自己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攒紧的手心中汗滴。

停顿片晌,韦将军大声击掌,更是大声说道:“好一句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薛涛身为女子,尚有此等见地。我等七尺男儿,更是要励精图治,护卫西川。韦某提议,我等为薛涛姑娘诗作干杯!薛姑娘有才学,不愧女中翘楚”。

“薛涛姑娘好诗词,我等佩服佩服”。听得韦将军夸我,众位大人也齐声附和,一时间大厅又热闹异常。

“薛姑娘可否将刚才诗作提笔写在纸上,供各位大人欣赏?”韦将军坐在椅子上,撸了一下虚髯,眯缝着眼睛说道。

“来人,着笔墨纸砚伺候”。韦将军身旁的司仪大声喝倒。

深吸一口气,我提笔饱蘸浓墨,借着身上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气力,笔走龙蛇般,写完了刚才的这首《谒巫山庙》。

墨迹未干透,司仪在韦将军授意下手捧纸幅,先呈送给了韦将军,然后绕场了一周。只听得厅堂上一阵骚动,啧啧称赞之声。

“列位大人,西川不愧人杰地灵之地,巾帼不让须眉呀!”韦将军大声笑了起来,笑声穿透了整个大厅。

我暗自输了口气,深施一礼,缓缓退后回到原座。只见姚师傅额心一层汗珠,低声说道:“洪度呀洪度,你刚才吓了为师一跳,我以为你闯祸了呢,还好韦将军不计较”。姚师傅文墨不够,没有读懂这首诗的含义,以为我在宴会上闯了祸。

“徒儿敬师傅一杯,给师傅压惊,师傅今夜辛苦”。我调皮的吐了下舌头,在师傅面前,我就还只是个小丫头。

“洪度呀,你这个鬼丫头,今天可是害我为你捏了把汗呀”。师傅真是额头上冒出了汗,还拿出了手绢擦拭。

“师傅莫怕,不过是赋诗一首而已,平日我不也常这样嘛,师傅总是对我说要淡定,荣辱不惊”。我递给师傅一杯酒。

“洪度呀,今夜不知怎的,我心里有些慌乱,这酒就不饮了”。师傅执意不饮,我只得放下杯子。

席间,不停有人再劝韦将军饮酒,再也没人来注意我,今夜算是有惊无险。

是夜,姚师傅和我回到乐坊。我仍无任何睡意,想着今夜奇怪的宴会,还有莫名其妙的韦将军,居然只让我吟了一首诗,我准备好的琵琶曲居然没有弹奏,让人不能服气。才高八斗,只显露出一斗,我还没有过足瘾,就匆匆结束了。我对着铜镜自怜自顾,自言自语到:“洪度呀洪度,诗词歌赋样样好,模样标志颜色俏”。

“姐姐,你回来了,今夜表现如何呀?”小灵儿不知何时从角落里出来,兴奋的问我,眼眸子里面闪着亮星一般。

“也就只是即席赋了一首诗,没有其他”。我故意淡淡的说到,却无法掩饰着内心的激动。这乐坊还是我第一个进入节度使府邸去饮宴,在宴会上赋诗写字。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给我讲讲今日入府邸见闻吧,小灵儿想听听呢”。小丫头不住的纠缠我。

“哎呀,鬼丫头,你姐姐我今日辛苦了,明日细细讲给你听行不?”我无奈的望着她,刮了刮她的小鼻头。

“不行不行,也许明日姐姐就被那位韦将军接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姐姐现在就讲给我听罢”。小灵儿拉住我的胳膊摇晃着,一副娇憨的模样。

“鬼丫头,就属你会猜测,我怎会明日就走。难道你不想姐姐我日日与你作伴吗”我故意装作生气的说到。

“姐姐呀姐姐,我怎么感觉真的明日你就会被接走呢。小灵儿舍不得姐姐走”。小姑娘又开始撒娇起来,小身子卷在了我身边。

“好了好了,你姐姐我不会被什么人接走骗走,现在你乖乖的先去睡觉行不行。明日姐姐我好好讲给你听罢”。我又拉了一把小灵儿的鼻子,认真的说到。

“那姐姐说话算数,今夜故事明日讲给小灵儿听”。我打了个哈欠,今夜的确乏了,折腾了一夜,只想身子贴着软絮入睡。

不觉一觉睡到次日晌午。还未到午饭时间,姚师傅差人唤我到正厅,神色有些凄清。看到师傅如此神情,我不觉心里一惊。

“涛儿,你我师徒之缘已尽,节度使韦将军即刻点你入府,今后不必再回乐坊”。师傅神情落寞的说到

我闻听得此言,一时间也惊呆了,问道“师傅所言当真?真就不能回乐坊了”。

“涛儿,这是你的福气,韦将军这是要定你了,今后你就跟在节度使府邸好好过活吧”。姚师傅言罢,老泪纵横,颇为不舍。他教习了我三年,也护佑了我三年。情同父女,如今父女情谊却被韦大人一剑斩断,心中十分伤感。

“师傅,我不想去节度使府邸,我留在您老身边”。我脱口而出。

原来,这位严肃威武的韦将军,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高大,他也是个凡夫俗子,可是他这般年纪,足足可以做我父亲。我亦不喜欢他威风凛凛、万人之上的气派。进得节度使府邸,我更会不自由。一切都得听从韦将军的差遣,如同笼中的一只鸟雀,跳不出笼子的束缚。想到此,我跪拜在师傅面前说到:

“师傅,涛儿不愿意去,涛儿喜欢自由自在,惟愿余生愿陪伴师傅左右”,我皱着眉又说道。

“我的傻孩子呀,节度使大人的话都不听,这往后侍奉在节度使大人身边,更要察言观色,不要任性,节度使府邸可不比在乐坊”,姚师傅虽然心有不舍,但还是如同老父般的嘱咐道。

门外,一驾马车,几个侍卫,在等候着我别离乐坊,进入节度使府邸。是旁人眼中的飞上枝头变凤凰,还是伴君如伴虎?我一时心绪忐忑,惴惴不安。

“姚师傅,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一朝越上枝头,便是要变凤凰了。恭喜洪度妹妹呀”。红袖消息灵通,来得厅前,满嘴恭维的说到。今日她身着红妆,越发美艳。论样貌,红袖妩媚风流,才艺俱佳。只可惜,文辞不通,缺少一份气韵。

“红袖姐姐来了,姐姐请落座”,我素日不喜她的张扬,今日要离别,觉着她也不是十分讨厌了。

“师傅身体不好,洪度今日一别,往后还托姐姐悉心照料师傅,洪度不会忘记姐妹之谊”。我说着,眼中竟有些泪花。

“洪度妹妹哪里话,师傅我肯定会照顾好,妹妹放心吧。妹妹今后必是有福之人,姐姐只有艳羡的份儿”。红袖甜言蜜语的,哄得师傅也开心了不少。她今日知道我必然会得到护佑,许是好运撞到了。

“洪度呀,这乐坊就是你的家,去了节度使大人府邸,别忘了师傅和我们一干姐妹呀”。红袖今日话多,嘴也格外甜。

“是呀,洪度,你这是飞上高枝了,往后可不能忘了我们锦江云的众姐妹啊,姚师傅您说呢?”大厅里面一时聚集了一众姐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姐姐,你当真现在就要走吗,昨日答应给小灵儿讲的故事还没有讲呢?”小灵儿也跑来跟前,快要苦出声来了。

“哎呀小灵儿,哭什么,要为洪度姐姐开心,你姐姐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红袖不耐烦小灵儿哭闹,坏了气氛,我一走,她就成了头牌,岂不是件乐事。

“小灵儿,别哭了,姐姐我日后一定给你讲完故事,我们约定好不好?”我走上前去,擦去小灵儿脸上的泪珠。

“姐姐昨晚还答应今天与我说话呢。姐姐说话算数,小灵儿舍不得姐姐离开我们。姐姐多保重啊”。小灵儿眼睛里面满是泪花,看得出来她情绪十分失控,我没有在昨晚给她讲见闻,她已然不开心。

“师傅,徒儿拜别师傅,望师傅珍重,日后还能相逢”。我深施一礼,感激姚师傅,也告别红袖等一干姐妹。这乐坊,容留了我三年,让我声名显赫,也让我如履薄冰。而今一别,日后再想来也难了。

“洪度自己要多留心,多保重”。姚师傅站在大门外目送我上了马车离去,老泪纵横,话语凝噎。此一别,估计今后再难侍奉师傅左右,见面也都难了。

第七节段文昌

入得节度使署府已经有几日了,韦皋将军却避而不见我,只咐

手下人进宝,安排好我的日常起居,熟悉节度使府邸礼仪与规矩。府

中,也不见女主人在内,来来往往的皆是署府幕僚,我的心绪也渐渐

宁静下来,不再和初来时候一样胡乱猜测。

来到节度使署府,先要学习剑南道西川节度使所管辖区域和往来

礼仪。自安史之乱以来,西南边陲就不断被吐蕃和南诏所蚕食,因而

朝廷格外重视剑南道,设立了剑南西道贺剑南东道。其中剑南西川管

辖恭州,悉州,姚州,松州,戎州,维州,雅州,蜀州,汉州,嘉州,

翼州,眉州,邛州,茂州,黎州,静州,保州,真州,霸州,渝州,

昌州,合州,袥州,乾州,保宁都护府,剑南西川治所设成都。德宗

贞元元年六月,以左金吾卫大将军韦皋检校户部尚书、成都尹兼御史

大夫、剑南西川节度观察使。这位韦将军就是德宗皇帝新派来管辖西

川的节度使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韦将军的三把火要烧在哪里呢?这日,我正在房中看书,门外一浑厚的男子声音响起:“西川节

度使府邸秘书郎萧祜在外,韦将军有事请薛姑娘到大厅商议”。我出

得门外,只见站立着一中等身量、面目端正的萧秘书,身着浅褐色镶

团纹圆领衣衫,头戴深褐色璞头帽,腰间一块醒目的团纹云彩佩玉,

拱手在测,不苟言笑的模样。

“阁下就是刚才说话的萧秘书?在下薛涛见过萧秘书”。我暗自

好笑,这位秘书郎一幅好老成稳重、小心谨慎的模样,看年纪不过三

十几岁左右,却做派老成,一脸方正之气。

“韦将军今日请薛涛姑娘到书房有事,请随我来”。跟着这位萧

秘书,我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院落。进得门来,只见厅中正坐着韦将

军。宽大的书房,宽大的文案,韦将军的办公地还真是令人咂舌。厅

中正悬挂着一块匾额“夙志澄清”,看落款应该是当今圣上德宗皇帝

手笔,书法遒劲有力,气势恢宏,不愧是御笔。皇帝亲赐匾额,可见

韦将军在皇上心中地位和如日中天的权势,在他之前,还没有哪位节

度使得到皇上的青睐。

“薛涛,你来了。你看,我这里文案太多,堆积如山了。请你来

帮我整理归归类。往后,萧秘书会安排你的任务,你务必协助好萧秘

书”。韦将军把埋在书堆中也不抬,好像我不存在一样。书桌上堆满

了各式公文,还有杂乱无章的书籍。一看就是不爱整理又杂乱无章的

习惯所致,如此杂乱的书房,没有秘书协助,韦将军想必头疼得很,

武文与弄墨看来要两全也是很难。

见我默然不吭气,韦将军从书堆中抬了一下头,眉头紧簇,面无

表情的盯着我的脸,说到“是我没有说明白吗?还是你没有听明白,

协助萧秘书,处理公文,听着,不是让你来节度使府邸做客游玩的”。

说罢,好像我不存在一样,又低下头处理公务。韦将军今日身着褐色

便服,不似平日在大殿上威风凌凌、官服森严的模样,只是仍然不苟

言笑,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听到韦将军这样说话,我心中稍稍安定

了下,协助萧秘书做事应该很适合我,不会太有困难。我自信自己的

文笔能够应对这个差事。

“好的,在下愿听韦将军安排,跟随萧秘书学习”。我施礼了片

刻,却被萧校书拉了一下衣袖,退到将军书房旁边最远处的一处小厅,

小厅内有两张几案放着文房四宝和一些公函文书。

却见书房内,还有一位年纪尚小的公子坐在一侧,年纪虽小,但沉稳大度,见我进入书房,起身拱手到:

“在下节度使府邸萧秘书门生段文昌,见过薛涛薛姑娘”。他身着豆绿色着白色云纹团袍,腰间一块精致的玉佩,一看便是世家子弟。只是皮肤稍微黝黑,身量还未长开。

“文昌,你可以唤我表字的字洪度”。我大方的回应道。

“洪度,你也可以唤我的字墨卿”。这个段文昌,还真有意思,三言两语很是利索。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果然还不是那么无趣的老道与默然。段文昌的书案与韦将军完全不同,笔墨纸砚摆放到位,文案堆叠整齐,书籍也放得规整,素日里定时整洁细致之人,与韦将军专横任性的风格显然不同,应该是个好相处的同僚。段文昌说话语速不快,声调也不高,柔和宽厚的模样肯定在府内人缘甚好。

“洪度,既然将军安排你协助于我,你就从头开始学习。今日,你先熟悉来往节度使署府公文的格式,以后凡是下放公文给各州县,你先拟定初稿,给我修订后再呈送将军批阅。听说你文字功底不错,缮写诗词对吗?”见萧秘书一丝不苟的正经模样,末了还不忘夸我两句,我感觉十分好笑。

“好的,好的,萧秘书,薛涛必定向大人学习请教,方不负萧大

人栽培与教诲”,我噗嗤笑出了声音。这萧秘书,不过三十出头,却装出一副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样子。是韦将军要求严厉,还是他本性如此?

“文昌,你以后和薛涛一起学习,不得有误”。萧秘书看见一旁呆

呆望着我的文昌,一本正经的叮嘱道。

“是,徒儿一定通从师傅安排”。段文昌和他的师傅萧秘校书一样,

不够言笑。自恃诗才斐然的我,根本没有把这位普通、呆板的段文昌放在眼中。这节度使府邸幕僚众多,偏偏就得跟着个年纪不大、才学也许不是最好的萧秘书学习。看府邸之中,上了年纪、满腹经纶的幕僚多如牛毛,为啥不是个学富五车之人来教习我呢。跟着就跟着,韦将军许是不信任我的学识。既然不信任,为何有遣人接我入府?这韦将军,葫芦里面买的什么药啊。

“洪度,自今日起,你每日需得按时按刻到此厅来处理署府公文,时间上不得延误。署府每月有俸银发放,不必担心日后起居生活。大人对文案不容许有错字和闪失,你务必小心谨慎工作,方不负大人赏识器重和知遇之恩”。段文昌模仿着萧秘书的口气还是一本正经的、喋喋不休的说到。他腰间的玉佩十分精致,我猜测应该是祖传之物,上面的虎释栩栩如生和云纹细腻精致。佩戴如此美玉的公子,应该人品也如玉般温润。

“好的,文昌,我不会偷懒的,你放心。薛涛虽不及文昌家学渊源,也是略通文墨。家父曾教诲我一二,还望你与我共同辅助好萧秘书”。我深施一礼,又笑了一声。今日我穿的是一身月白色襦衣,内穿浅碧色小袄,一副天真少女做派,发间也很清爽,只有一只碧色云彩玉钗。

段文昌没有理会我对他的取笑,继续取出一叠公函,认真说到:“今日,就请洪度认真阅读公文信函,若有不懂之处,段某愿意解答。公函格式是.......”他还拱了一下手,眼睛居然没有看到我已经忍不住要笑出声音来,真是个少年老学究型的秘书门生啊,也不善察言观色。他笔下功夫应该还好,不然如此年轻怎会受到将军器重放在萧秘书身边学习历练。

我忍住窃笑,扫了一眼,尽是些西川各州府的公务奏报,言辞冗长,啰嗦乏味。难怪韦将军不愿意阅读,交给萧校书先来处理,择重要事情再上报与他。

看来公文是如此无趣,公务是如此繁琐。连韦将军这样位高权重

的人亦有厌烦的时候,何况我等凡夫俗子。

看来这节度使署府,不是那么好呆呀,枯燥呀乏味呀,远不如在

乐坊逍遥与自在。得按时点卯,按时应答,无事不得外出,我暗自说

到“洪度呀洪度,你这是要入得牢笼了吗?这么多公文,要看到什么

时候?看完还要分类,择要事上报,眼睛怕是会熬不住的”。

第一日学习公文,就这么过去了。第二日,第三日,一直到第七

日,每日都是如此,我有些忍不住如此枯燥单调的节奏了,在书桌旁

低声问道:“请问萧秘书,每日劳作,可有假期?可否外出?我来这

里有七日了,还未曾出署府”。

“洪度姐姐,你当然会有假期,但得经管事大人应允方可,无要

事,不可随意出得节度使署府,也不能随意带人入署府,这是规矩你

必须懂得”。萧秘书还没说话,这一旁的段文昌开了口。还是那个慢

性子脾性,一字一句怕我没听清楚,惹出什么事端来。这节度使署府,

是西川最高的衙门所在,当然不是平明百姓随意进的来。想想以前在

乐坊,我无事就可以回到旧宅与诗韵作伴闲话,而如今想要见到诗韵

就不容易了,诗韵要入得节度使府邸更是不可能。呆在这里,日子真

的很单调乏味。

“好吧,那我先不外出,先学习,外出请示”。我提起毛笔,在

公文旁起草文案。我抬头看下段文昌,他依旧埋头在书中,眼睛直盯

着卷轴,眼神像个木头人样子好笑。

这段公子,猜测大概也是个有来头的人物,看他少年老成的模

样肯定是出自官宦人家、家学渊源。他那块时时佩戴在身上的团纹玉

佩就是最好的证明,一看就出自大户人家。

“薛涛姑娘在吗?原来在这里呀,刘某来通报一声。将军嘱你饭

后偏厅见面,有要事要问话薛姑娘”。韦将军身边的判官刘辟入得小

厅,对我大声说道。这刘辟,字太初,乃进士出身,五短身材,眉目

粗狂,文墨虽然通畅但是但臂力更加超群。平日对韦将军毕恭毕敬,

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

刘辟入得小厅,眼睛斜扫了一下我,看到我正在书房磨墨,信

口说到:“薛涛姑娘懂得多少文字功夫,能够进入署府公干,远不

如在乐坊快乐逍遥吧”。说完,拿起毛笔掸了一下,一副看不起人的

神情。

见我并不回应他的言语,他提起笔在我的砚台上蘸了蘸墨汁,

在我的纸上写了四个字:“长袖善舞”,写罢哈哈笑了几句。

“薛涛姑娘,当节度使府邸校书不如当歌伎自在,望你自尊

自重,好自为之”。说罢,哼了一身转身离去了。

看他如此轻视我的模样,一时间心中气恼,乐坊歌姬怎样,

府邸校书又怎样,这样看不起我,看不起女子?难道我不比他饱读诗

书,文字通达。这节度使府邸中人,想必和刘辟一样看不起我的人大

有人在,他们巴不得我回到乐坊,不在碍着他们的眼睛,也不再扰乱

将军的眼睛。这世间的男子,大多数还是把我们女子当做器物赏玩,

哪有真心尊重和礼遇。

“洪度姐姐,不用理会刘辟判官,你有真才实学何惧他人眼光。这是将军要考问你学习如何,你且好好准备,届时才不会太慌乱”。

段文昌就是段文昌,天生一副少年操心的命,也做事谨慎细致。

他的一番提醒,让我从刚才不满的情绪中平复过来。

对着书桌上的铜镜,我看到自己脸上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情,不用

怕,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来了肯定要过将军考核公文这一关,想当初

将军在乐坊不是也细致考量与我吗,这次与上次比,应该不会更难。

何况我近日来已经熟悉了往来公文格式,不会有太多问题。

晚饭后,我脱下官府衣帽,换上了寻常的衣裙。对着镜子,看了

看自己。这一周,变化了多少?内敛了,文气了,是否变成了韦将军

想要的模样,韦将军想让我变成怎么个样子?

这韦将军,葫芦里面买的是什么药。威严有余,亲切不足。我只

能观望观望。正在思忖间,府邸小厮在门外喊道:“薛姑娘在吗?请

薛姑娘移步偏厅,我等掌灯等候姑娘出门”。

第八节嫦娥镜

在节度使署府呆了一月有余,渐渐熟悉署府内的环境。

署府坐北朝南,南边最远处为一座石砌照壁。最为宏伟的是署府大门,一对巨大的汉白玉石狮把守。高大纵深的台阶,朱红描金的廊柱,宽阔厚重的大门,飞翘的屋檐和排列的吻兽,显得气宇轩昂和威严无比。前面三个大厅是韦皋将军办公和会客商议的场地,后院东厢是将军本人居住地和习武演练的场所,一干幕僚和仆妇衙役等住在后院西厢。东西厢之间是个大花园,广植树木,还有一个小湖,唤做碧云湖,与摩珂池相连,湖边有大小亭台楼榭六座,各有风姿。

只是,每日萧秘书把我和段文昌都把管束得很牢。原来段文昌是山西西河人,是唐朝宰相、右卫大将军段志玄的玄孙,难怪家学渊远、学富五车又少年持重。难怪他身上有一股子书卷气,难怪他有那么好看的一块玉佩。

“薛涛,这半月萧秘书可有教你公函格式和公函写作?你可熟悉了署府的环境?”昨日晚间韦将军一本正经的问我,一副关心我学业的模样。他端坐在高椅上,神情淡定,语气好像在检查作业的师傅,居高临下而且不怒自威。

“回禀将军,薛涛不才,这一月才刚刚开始,愿向萧秘书学习请教”。这段文昌与韦将军说了什么,才让将军连夜来过问我的学问。难道是我不屑一顾的神情,还是向告假外出的心思,让萧秘书想借将军来压压我身上的桀骜不驯。入得署府,就不是一般人,这里学富五车的老学究也不少,大家可能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吧,所以韦将军对我格外严厉些也是自然。想在节度使署府站立,不掉层皮也是不可能的。

听段文昌闲话中说到,原来韦将军入蜀后,从街巷闻听得我乃西川第一才女,那日才乔装打扮,入得乐坊试探我才气,又当场考验我作诗能力,方才让我入了节度使署府。是我自己想太多,以为韦将军另有所图。韦将军战场征杀,阅人无数,见惯了各色人等,身边不缺将士和谋士,真就还缺少一个懂得文墨又有才情的女校书。

韦将军许是没有完全听清我的声音,他缓步走下座椅,神色凝重徐徐的靠近我,我愈发紧张,手指更是不停拨弄着衣带。

“是我的声音还不够清楚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明白我吗?我有那么让人害怕吗?我是一只老虎,还是一头狮子?”韦将军贴近我,忽然用手握住我的下巴,眼睛里面神情已然十分威严。

“没有,我,我……,属下初来乍到,还不适应署府环境吧”,一时惶恐,我竟然无语,惶恐的连连推后好疾步。

“既然如此,不熟悉环境,就好好熟悉环境;不熟悉公函,就好好用心公函,好好用心做事,不整天一副心不在焉、迷迷糊糊的样子。你原来是怎样能干,在署府做事就应该更能干。我韦某请你来是做事的,你若做事勤勉我韦某不会亏待于你”。韦将军不再往前走,而是转身踱步回椅子,恢复了往日正常神情。

“薛涛,你且先去吧,今日我还有事。明日府中有重要宴请,你准备下来即席赋诗”。韦将军好像不耐烦的样子,朝我挥了挥手,我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我没有回到卧房,慌慌张张跑回了办公务的小厅,不料想,文昌还在秉烛写作。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文昌慌了,赶忙起身,问到:“洪度姐姐,今日却是为何?韦将军可有苛责与你?”

“没有,没有…….”我嘴上说着,心里仍然十分不快,

文昌递过来一方帕子,“先搽下,喝点茶水缓缓神,将军戎马一身,经历无数磨难。他就是这样,对待下属颇为严厉,你要习惯”。

听文昌这么一说,我哭出声来,抽泣到:“我本就是一闺阁女子,又不是朝廷命官,凭什么这么严苛与我,我想离开节度使署府回乐坊”。

文昌见我如此神情我,轻声的劝慰道:“洪度姐姐不必如此,被将军赏识,是你的福气。多少人想进节度使署府,还进不来呢。日后,你定有升迁,今日先忍得一时不快”。

“墨卿所言属实?你不许骗我”。我在文昌怀中泪眼婆娑,想着日后怎么度过这文案如山,每日看公文看得我眼花缭乱。

“洪度姐姐呀洪度姐姐,我何曾想骗你,我从不骗人。校书虽然是个小小职位,但是能为将军工作是无上的荣光,你应该学会适应和珍惜”。文昌一贯温润如玉,小心谨慎。平日待人颇为厚道,想必也所言不虚。

“今日才是将军第一次问话于你,以后还要更加用心。慢慢适应大帅的脾气与行事作风,慢慢来”。文昌大约看我心情实在不好,又慢声细语的劝慰我。

“今夜先回去歇息吧,你看夜已深了”。烛火下的文昌,比白日更加温润,正如同他腰间的那一块玉,句句话语润人心,点点心思达人意,眼中满是关心。

我退回卧房,躺在床上想着今日韦将军和文昌对我的态度,一个严厉苛责,一个宽宏大度,为的都是让我熟悉节度使署府的工作职责,好胜任校书一职。我对自己轻轻说道:“薛涛啊薛涛,这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不做好分内事情,岂不是让人轻视。不管是严厉也好,苛责也好,既来之则安之,把自己心性中的任性和随意约束管理好才是正道,学习在署府的生存之道”。

次日,我处理好文案,只见文昌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笑呵呵的说:“洪度姐姐,墨卿不忍心洪度姐姐只写公文,不理妆容,我挑选了的铜镜一柄,送与洪度姐姐梳妆,不要嫌弃”。

我一把夺过来,好一面光滑的铜镜,做工细腻,花色新颖。铜镜的背面,雕刻着月中仙子嫦娥,衣带飘飘,发髻高耸,与我竟有几分相似。

我边摸索着铜镜边笑道,“谢谢墨卿,铜镜不错,我收下了”。回头又望了下文昌,原来他心思这样细腻,见我昨日被韦将军呵斥心绪不佳,今日特地买来铜镜哄我开心。原来文昌虽是外表低沉,但体贴细腻,是个谦谦如玉的好少年啊。

“洪度姐姐,以后不要再发脾气了,既然来将军府做事,就要遵守规矩,方能够适应于得到提升。你与我同来辅助萧秘书,责任不轻清。答应我可好?”文昌耐心说到,就像一位暖心的小弟在劝慰自己姐姐一般。文昌真是世家公子出身,言语温和,行事稳重,说话也好听,几句话就哄得我心服口服。

“洪度愿意听从将军安排,细心做事,不再惹恼将军”。我抿嘴一笑,文昌也开心一笑。我的心中咯噔了一下,原来文昌笑起来这样好看,和捧着书本呆愣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今日文昌身着淡蓝色袍衫,清爽宜人。腰间那块祖传的玉佩看起来格外温润悦目,真是玉如人,人似玉啊。

我转身过去,背对着文昌,拿起嫦娥镜对着自己,看到铜镜中的自己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心中好是得意。有文昌这样的好弟弟陪着,真是我的福气和运气。如此想着,噗嗤了一下笑出声来。

“洪度姐姐,你笑什么?是笑我吗?我有哪里惹你好笑了”。文昌也听到了我的笑声,走近我身边。看到那副局促的模样,愣愣的,真是个憨公子啊?难道他素日没有送过礼物给姐姐妹妹们吗?

我扑哧一下把铜镜藏入袖中,转过身,笑道“不是笑你,是笑我自己好吗?”说罢,一阵风儿一般跑出到外面院子中。院内的桃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开放,有种春天特有的气息。粉色的花蕾坠在桃花树梢,令人欢喜沉醉。

我站立在桃花树下,想到自己对文昌的素日印象,外表木讷,内心细致,文采好人也稳重,文昌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温润如玉公子,身上自有才气和灵气。

想到这里,心绪如桃花一样,竟然忘了昨日被将军呵斥一事。入夜掌灯时分,韦将军差人接我去饮宴,原来是来了从长安的宫里来了位王公公。这王公公听说手眼通天,听说是当今德宗皇上身边的红人。韦将军饮宴时一改在公堂上的威严,极尽恭维之能事,置办了丰富的西川菜肴,点名让我来陪酒和饮宴。

因爹爹昔日所教,我本就十分不喜欢宦官,今夜想起昨夜韦将军的严厉,宴会上我的情绪十分不在状态。敷衍了一首诗,弹了一曲琵琶,便不再多言语。

只见王公公干干的咳嗽了几声,阴阳怪气的说到:“这就是韦将军说的西川署府第一才女,也不怎么样嘛,我看还是个小丫头,身体也没有长开呀,这骨瘦如柴的小样子,哪里就配得上第一才女的名声。将军呀将军,这小丫头需得好好调教才行啊”。说罢,喝了一口酒,又轻蔑的扫了我一眼。

“来呀,小丫头,替本公公斟杯酒,我且近处再细细瞧瞧看看你”。王公公需是人老了,也老眼昏花,唤我走上前,想仔仔细细看清楚我。

我尽管不情愿,也只得上前去,低头也没用眼凝视,替王公公与韦将军各自斟上了一杯酒。

“韦将军呀,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我看这孩子还真是没张开,下巴和肩膀还瘦削得很,这个样子哪行呀”。在以胖为美的唐代,宫里来的王公公自然不喜欢我这样纤细苗条的体态。王公公平日所见是宫中花团锦簇的娘娘与莺歌燕舞的宫女们,婀娜多姿又会曲意逢迎,当然不把西川小女子放在眼中。

“薛涛,王公公说你不够殷勤,且再弹奏一曲助兴。你不是素日很会谈弹唱吗,今夜兴致再高些,才艺更到位些”。韦帅很是不高兴的样子,举起酒杯又放了下来,“王公公,招待不周,西川比不得宫里,多多包涵”。

“老奴看也就不必了,且让她在旁多替韦将军斟上几杯,韦将军好好调教下她吧。宫里的女子可比她漂亮多了,老奴啊,眼睛亮着呢”。王公公一副盛气凌人,怪腔怪调的模样,我也得忍着,谁也不敢得罪宫里来的宦官。

韦将军又陪着公公喝了几杯,王公公走后,他挥手示意我上前,我知道他今夜有些生气,怪我没有尽力让王公公开心。

待我走近跟前,韦将军突然伸手顺势一把把我拉入怀中,酒气熏熏的说到:“说说,还是个小丫头没有长开,难不成你还是个处子之身吗?还是不解风情的闺阁千金?”说罢,用力一握,把我整个人横抱在怀中。

我被韦将军用力的卡住,身体动也动弹不得,还是奋力的挣扎到:“将军请放手,我不是你买来的物件,我不愿意你这样待我”。

话音一落,韦将军立刻松开了我,满脸不悦的说到:“韦某不喜欢强人所难,你既不愿意,我必不强求。你的眼睛中是只有府邸中那几个翩翩少年郎?”说罢,他顺手拔下我发间的一只金钗,顿时我的一头秀发散开,铺满肩头,真是好生的尴尬啊。

“薛涛,你的心思不要错付了,我才是这节度使署府的主宰。你若用心也要用在我身上才对,这里是西川节度使署府,不是乐坊三教九流之地”。说罢,把金钗呼的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好个霸道的韦将军,把我原来当做一个金钗物件,随意扔来扔去。好个霸道的节度使,在这府邸为所欲为,不讲道理。

我被独自落在厅中,情绪十分低落,难道我真是一枚金钗,被拔来拔去。韦将军,你太霸道牛气,在这西川节度使署府,你就是个山大王一样。我被你挥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还有什么自由,还有什么尊严?看来,我来这里真的是一场错误啊。

还在地上匍匐着,门外吖吖的声音,“薛姑娘,薛姑娘”,是府里刚才侍宴的仆妇玉柔姑姑。她见无人,搀扶起我,不忍心的说到:“姑娘这是何苦,惹将军生这般怒气,今夜是姑娘的不是啊,姑娘快起来,地上湿冷伤身”。

我已然十分委屈,见玉柔姑姑也责怪于我,益发难受,哇的一声哭出来:“身为女子,就这般没有自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我不甘心啊,玉柔姑姑”。。

玉柔姑姑扶住我的肩头,柔声劝道:“姑娘还小,不懂得世上的逢迎之道。咱们女子,哪有多少自由可言。今夜姑娘侍宴也累了,奴婢送姑娘回去休息吧”。

玉柔姑姑扶住我的胳膊,我跌跌撞撞穿过廊檐回到厢房,她为我斟了一杯水,说到:“姑娘,来日还长,且改改要强的性子,顺从于将军。你的好日子在后头,且珍重自己。姑娘还如花朵一般,往后啊你有难事就找我玉柔姑姑来说说话”。

玉柔姑姑拍了拍我的肩头,叹了口气就起身走了。看得出,她是真心对我说出这番话。姑姑应该是这署府的老人,见惯了权势之人的手腕,所以才会劝我要收敛心性,不要逞强。

我合衣躺在枕上,回想起被将军用马车接进署府的那夜,就应该明白似将军这般强势和自负的人,肯定是不喜欢有个性不听话的女子。他哪能和姚师傅想比,有一副慈父情怀,能为我设身处地的安排和着想。姚师傅啊姚师傅,往日在乐坊,你可从来没有这样羞辱过我。可我心性如此,又怎愿事事时时被强迫,这样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

算了算了,素日也是这样不能由着心性,只是今日被韦将军呵斥和戏弄,心里更加不舒服。这署府进来容易出去难,这将军相处也难,难难难,我怎么度过以后的日子。这署府,今夜就像个牢笼,我想插翅飞出去。难道生命中的劫难要从这里开始?爹爹啊爹爹,你若泉下有知,可否怜惜女儿今日的处境。你不想女儿成为南北鸟与往来风,女儿如今更是被人左右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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