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共品诗
次日早上,诗韵刚与我梳妆完毕,书童书恒便送来一首元御史新诗作,说到“元御史奉命出使东川,人地生疏,还望薛校书多拂照应。御史公干后,今日仍与薛校书锦江厅切磋诗文”。
好个元御史,竟把昨夜一番诗意辜负,假借公务之名,将我晾在一旁。打开诗文我扫了一眼扫,元稹《使东川好时节》的诗句倒也工整明了。
身骑骢马峨眉下,面带霜威卓氏前。
虚度川东好时节,酒楼元被蜀儿眠。
读罢诗作,我随意问道:“你家监察可还有其他诗文,若有诗册,但请取来读之”。书恒答到:
“御史诗文颇多,有劳诗韵姑娘,随我去大人书房取之”。说罢,书恒领诗韵外出。
我独坐在房中细细思量这位元稹元微之。元微之,祖籍洛阳,为北魏宗室鲜卑族拓跋部后裔,是北魏昭成帝拓跋什翼犍十四世孙。十五岁与当今诗名赫赫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白居易拾遗同科及第,打破了当时“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神话,一时在长安街坊传为新闻。元稹与白居易情谊相投,才华卓著,两人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主张恢复古代的采诗制度,强调自创新乐府诗题咏时事,当今诗坛称之为“元白”。才子元稹此番入蜀,公务之余,少不得与蜀地的诗才们切磋诗文。
半个时辰,诗韵已经取来了不少诗作,“这是书恒整理的,请小姐细细品赏这位元大人的佳作吧,依我看,文采也不在小姐之上”。说罢,噗嗤笑了一声。这鬼丫头,跟随我久了,也变得两眼目中无人,一般人的诗词歌赋哪里入得了她的眼睛。
“啊呀小姐,我说的是真的,小姐诗才了得,若为男子,说不殿试定位列三甲,远非一般须眉男子可比。”诗韵这丫头,这是要涨自家小姐威风,灭了元微之的锐气。不就是昨晚没有邀请她一起去锦江厅吗,还真是往心里去了。难怪孔夫子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翻开书页,一时间满纸清新,文思飞扬,佳句频频,我不觉吟诵起其中的佳作《乐府杂曲鼓吹曲》:
芳树已寥落,孤英万可嘉。可怜团团叶,盖覆深深花。
游蜂竞攒刺,斗雀亦纷拏。天生细碎物,不爱好光华。
非无歼殄法,念尔有生涯。春雷一声发,惊燕亦惊蛇。
清池养神蔡,已复长虾蟆。雨露贵平施,吾其春草芽。
好一句“可怜团团叶,盖覆深深花。”简单明了的文字,而又意境幽远,不愧是新乐府诗词。清新隽永,满纸芬芳。不由得触动心思,我吩咐诗韵,“且于我磨墨润笔,再熏一炉好香”。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这首桃花好生清丽,将桃花深浅誉为女子的深浅装扮,白衣之人就是情思细腻的元才子吧。好诗呀好诗!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这首菊花意境更是幽远。陶公若是在世,都要自愧不如,不如今日偏爱菊花的元微之写到此花开尽更无花了。精妙啊精妙!
“小姐,让我磨墨这是要书写元御史的诗作吗?这样的诗句也不见得比小姐笔下的更好,小姐真是爱屋及乌啊。”诗韵在一旁不解的问道。
我听了诗韵这样话语,瞠目到:“何需废话,且取昨日砚台来,替我快快磨墨”,诗韵有些极不情愿的模样,从书架上取下昨日的松鹤端砚。
正在此次,书恒也进入房间,说到:“元御史吩咐小人来为薛校书磨墨伺候”。
今日见他一身葱绿的清爽打扮,很是懂得进退,谦恭有礼,我颔首到:“有劳书恒了。”
只见诗韵走上前去,问道:“你可知道我家小姐喜欢什么墨,要磨到几分书写,我们小姐可不是普通人,随便应付就可以了。”
书恒被诗韵抢白了几句,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愣在一旁。局促的摩挲着双手,一脸的尴尬。
“书恒,可不要听她说的,入乡随俗,你平日如何伺候元御史的,今日就如何做。”我转过身,轻言细语的对书恒说道。
“是,听薛校书吩咐。莫若用昨日监察所赠松鹤砚,小的熟悉这方砚台,磨起来更顺手。”书恒小心翼翼的答到。
“小姐,你不是自己带了芙蓉砚吗,怎么不用自己熟悉的砚台呢?这砚台于砚台可是不一样,吸水、润墨、着笔皆有不同,写起字来就更有不同了。”诗韵在一旁唠唠叨叨,好有点咄咄逼人。
“客随主便,今日就用松鹤砚,书恒请便。”我用眼睛扫了一眼诗韵,止住了她再此发话。
果然如诗韵所言,这方松鹤砚,形状虽大,但砚内更润滑,笔尖触到松墨更清浅,着墨需要用力,这是男子所用的砚台,远不如我素日所用芙蓉砚得心应手。不过,不能负了元稹的一番美意,用这方砚台写上我的一首旧作《蝉》。这蝉儿似我,吸风而张,饮露而生,虽只为一只小小虫儿,蝉亦有独立的品格和自由的精神,栖息在枝丫上,振日不移,且扬声高歌。
露涤清音远,风吹数叶齐。
声声似相接,各在一枝栖。
“薛校书果然好书法,小人佩服佩服”。书恒见我字迹,忍不住赞叹两句。
“这首诗也是我们小姐所做的《咏蝉》,是不是比元御史的诗文更有意境。”诗韵今日怎么这样说话,总是抢白书恒。
“小人知道,我们元御史入蜀途中多次说到薛校书诗文过人,是蜀中第一才女。百闻不如一见。”书恒诚实,所言当然是真。
听他这样赞我,心中犹如春风吹过版舒服。原来元稹心中是这样重视我,对我的好感是出自真心。一丝浅浅的得意在胸中荡开,原来女为悦己者容是这样贴切,喜欢我诗文的人原来这样多,更不乏当今文坛的风云人物。
傍晚点灯时分,一仆役打扮的婆子进入门外,笑道:“薛校书好,元御史在中厅等候校书晚餐,请随我来”。
此刻,我已换下昨日青碧色裙衫,内着一嫣红色镶金边孺裙,群上洒满了金色芙蓉花。外批粉白色襦衣,发间别有一朵绯红色芙蓉花,花朵髻旁一只金色孔雀步摇。比之昨日应是更明艳靓丽,更加娇俏动人。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荣。对于自己的容貌,虽不及诗才赫赫,却也十分自信。昨日打扮过于素雅,不是我心中所喜。今日阅读了元稹诗文,知道他是热情洋溢之人,便换上了喜庆一点的颜色。
“涛兄,今日怠慢了,微之这厢项有礼”。元稹不似昨日官服加身,今夜一席贴身银白色暗团云纹袍衣,腰间玉带,益发玉树临风,潇洒自然。本就容颜俊逸,穿上银白衣后更有一番书生意气,才子模样。他见我今日妆容与昨日大不相同,似乎顿时就明白我心中所思所想。眼睛中闪着亮光,情绪陡然又增加了十分。
我款款施一礼,“谢元御史招待与赐书作赏读”。书恒在旁伺候,但见他递上一册精装数目,“请薛校书过目与品鉴”。
我打开封页,噗嗤一笑,答到:“原以为是御史大人旧作,竟是白乐天大人之作,实乃笑煞人也”。
这位元御史难道不知,我今天已经拜读了他的数十首大作,今夜却不以品鉴自己作品,却拿出白乐天白居易的诗句与我赏鉴。元稹举杯道:“元某人不才,愿与薛校书共赏乐天兄台大作,实乃元某人之兴”。
我翻开书中一页,“不知御史可喜欢这首《花非花》”,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元稹饮去杯中酒,说到:“乐天兄诗才宏伟,关心时政与百姓疾苦,却也多情如许,花非花,雾非雾,美轮美奂之致”。
“薛涛不才,蜀地虽然锦绣繁华,却刚经战乱民不聊生,战后百废待兴。大人此番入蜀监察,必定有所收获”。
元稹人两眼放光,听闻我说到战后疾苦,双手作揖到,“微之得朝廷器重担任监察御史,从长安不远千里初到蜀地,探查民情。虽是朝廷派遣,却是人地两生,不知从何入手。若涛兄可助元某此番入蜀之事,不甚感激。”
言罢,元稹起身举杯着酒,“微之自饮三杯,望洪度校书近日留在西洲府邸,与元某商事与赏诗,乃人生之幸事。
酒后的元稹,自称微之,改口称我为洪度,此这等情怀,似乎已不可辜负之。我也举杯到:“涛今日已读御史大人入蜀诗作,感念御史不辞千里劳顿公干,亦钦佩御史笔下文采。”
元稹听我夸赞他,面有十分喜色,说到:“洪度,可否不必言称大人,今夜只有你我,但且唤我微之”。酌酌的酒气熏得我有些微醉,脸颊泛微红。
眼前的这个元御史,私底下竟然十分有趣,有才有貌,还对我心生眷恋之意,只要我稍加迎合,定然情意相投,比之幽居在浣花溪畔的无趣,也定会别样欢愉。他和文昌同样为世家子弟,但秉性竟然完全不同。一个内敛深厚,一个热情外溢,都是满腹锦纶饱读诗书之人,却是两样情怀。虽未见到写下“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白乐天,但从他二人诗文唱和如此合拍,得见两人应该都是真情外露的一类。少年成名的两人,诗坛上如日中天,在官场上也会有所作为。
见我低头半晌沉吟不语,元稹环顾左右说到“府内书童和仆妇们且先退下,非招不得入内,也不得外人入内,我与校书有要事相商”。
厅内鸦雀无声,一时宾客皆无话。“洪度可有顾忌之处,微之愿听其详”。元稹走近我俯身在侧,低声的问道。
起身再施礼,我答道“涛虽脱离乐籍久就不居官府,但也并非闺阁淑女,也久不在官场逢迎。大人乃监察御史,朝廷要臣,趋之若鹜者甚多,若涛与御史大人交往过甚恐有碍大人入蜀监察之清誉”。
元稹听得此言,眉头一簇,把桌上的杯子摔地,厉声到:“元某眼中的洪度,诗文过人,乃蜀地第一才女,西川女校书,何谓有损清誉。愿洪度扫去此等误解”。
此言即出,我不由得心中一惊,原来元御史不似当日之韦将军,内心对才女充满敬意,不由得心潮浮动,举杯说到:“承蒙元御史看重,涛愿随御史在蜀地遍查民情,共赏诗文”。
“洪度,真乃奇女子也,诗文过人,胆识也过人”。元稹唤出我字号,一时有些惊喜。
“洪度今夜与昨夜不同,更加明艳动人,如同蜀地芙蓉花”。大人今夜怎么啦,把距离拉得这么近,嗅到空气中十分不安分的气息。从昨日到今日,还只是初来咋到,元稹竟然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弄得这样亲近,他不似文昌有话藏在心中不愿说,更不是韦将军高高在上不想说,才华横溢兼有浪漫满怀,难得还有一副容资俊秀的外表,这样的元御史怎能叫人退避三舍、视而不见。
见我满脸羞涩,不多言语,元稹更是靠上前来,深情款款的说到:
“洪度,可否将头上所带绯色芙蓉花赠与微之,权当昨夜赠砚台之回馈”。嗖的一句,今夜肯定要越礼出事,我是允还是不允?
我坐在座椅上,如雷击轰顶,这梓州,真是来不得呀,更是进来容易退却难,一见元稹误三生啊!
第四节元御史
元和四年二月,在翰林学士宰相裴垍的竭力举荐下,元稹走马上任御史台监察御史,时年三十一岁。元稹上任伊始,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砾紧急奏章云:“辖内泸州判官任敬仲贪赃枉法,煽动民众,抗拒本府。”御史台做出决议,派新任干员元稹入蜀督办。
在朝廷的监察制度中,地方政府有观察处置使、军队有录事参军,都以监察为职责,但是自安史之乱以后,地方节度使的权力越来越大,不但掌握了军政大权,还例行负责监察的观察处置使的职责,如果节度使在职人员腐败,就根本没有人可以监督举报了。为避免发生贪腐事件,朝廷得知地方官员大肆贪腐之后,便常常会从御史中挑选一些品行刚正,做事廉洁比较能干的人才,派遣到各个地方进行检查工作,时任左拾遗的元稹就是其中之一。
元稹小时苦寒,八岁丧父,家贫无业,靠母亲郑氏与兄长乞讨
度日,衣不布体,食不充肠。幼学之年,不蒙师训,因感邻里儿稚上学,涕咽发愤,愿知《诗》《书》。郑氏出身书香门第,怜子爱书,亲自教授。元稹天资聪颖,进步迅速,九岁即能写文章,十五岁应两经科试及第。自此之后,更加苦心为文、夙夜强学,于二十四岁吏部判试入第四等,授秘书省校书郎。元和元年,二十八岁的元稹应制试,登第者十八人,元稹名列第一,授左拾遗。元稹的好友、年长八岁于他的白居易也曾任左拾遗,共为朝廷效力。
天性锋锐的元稹,居谏官之位,事无不言,数月间上封六七事,宪宗亲自召对政事。元稹上书请求朝廷尊儒重教,重视选择贤能之士辅导诸皇子。他引用汉代名儒贾谊的观点,上古三代之君仁爱且久居其位,皆是教育出的结果。昔日太宗在藩邸,直到做了太子,遴选德之大者十八人聚集在身边研习。即位之后,即使游宴饮食之际,这十八人也随侍左右。“上失无不言,下情无不达”,不到三四年的时间,太宗圣名便超过古之明君。贞观之时,太子师傅皆由宰相兼任,而后代太子、诸王虽有僚属,却日益疏贱,乃至于师傅之官不是闲置不任事的文官,就是失去兵权而不知书的武将。“夫以匹士爱其子,犹知求明哲之师而教之,况万乘之嗣,系四海之命乎!”其谏处处以太宗为师,宪宗皇帝颇嘉纳其言,并常时召见他。
想来饱读圣贤诗书的元稹此番入蜀,除却与我这位名动蜀中的女校书邂逅,更是带着监察御史的使命,带着致君尧舜的理想、匡扶天下的正义,来严查东川官吏任敬仲的贪腐之案。
刚接到委任状的时候,元稹还觉得为了调查泸州判官任敬仲的贪
腐,就派自己从长安赶到泸州,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心里也没当回事。等他途经陕西、重庆交界处的百牢关时,感叹自己为一小小吏官跋山涉水、延路坎坷,风餐露宿实在是可悲。不由得写下《百牢关》,诗中道:
嘉陵江上万重山,何事临江一破颜。
自笑只缘任敬仲,等闲身度百牢关。”
也曾为写过《使东川,江花落》,感叹此行入东川的不容易。
日暮嘉陵江水东,梨花万片逐江风。
江花何处最肠断?半落江流半在空。
但是到了泸州之后,元稹开始发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在调查任敬仲的事件中还牵涉到泸州刺史刘文翼的贪污行贿案,以及刘文翼的贪污行贿又和前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官场之中,千丝万缕,屡屡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的厉害关系,更是错综复杂。
可从京城来的元御史,身负朝廷的委派,肯定是要有所作为的。身居京城对东川的官场眼前一片黑暗,弹劾官员是需要证据的,可是这证据从何而来?眼下,前任东川节度使严砾已于不久前辞世,副节度使崔廷乃是油滑的官场不倒翁。
“元御史,老夫现代理东川节度使,有何吩咐,老夫一定不负朝廷恩禄,尽心尽力。”崔廷态度十分谦卑。按理,他的官阶比元稹高几级,不必如此。可这元御史是朝廷派来的御史,又是来督办东川案件,岂有不恭敬之理。
“东川案件,乃朝廷所办,立刻候审,不得有误。”元稹知道此番来东川,是自己办理的第一桩案件,再风光秀美,诗情画意,也不能耽误了公务。
“大胆任敬仲,你欺上瞒下,忤逆朝廷,枉读诗书,辜负圣上,还不从实招来。”年轻气盛的元稹以为当堂审案会震慑地方官吏。
“御史大人明镜高悬,明察秋毫,属下顶撞前节度使严砾属实,但至于巧取豪夺,贪赃枉法,实乃严砾栽赃之词,在下实在冤枉。”
任敬仲大喊冤枉,拒不认罪。崔廷撸着胡须,默不作声。可这些官场的老油子和不倒翁,见惯了这种手段,怎会开口。
官官相护,案子从哪里入手?又从哪里打开节口?在东川遇到的案件异常棘手,元稹不仅已经感慨到:
自入西州院,唯见东川城。
今夜城头月,非暗又非明。
文案床席满,卷舒脏罪名。
惨凄且烦卷,弃之街下行。
……
我虽然已经身不在官位,好在给前任西川节度使韦皋将军当过几
年的校书,专门为韦将军写文书、润文采,也为韦将军捏合官场上的
人脉关系,对这官场中的事情也是知晓其中的奥秘。举报他人,必得
有十分把握的证据。举报事成,必得有利于自身的回报,不然明哲保
身才是官场最好的护身符。可是这举报之人,需得斟酌,谁才是最合
适的人选?
这日,正在厢房中整理诗稿的我,听得门外有婆子的声音;“薛
校书,可否差人到府内门房一趟,有一简州来物是寄送给校书的”。
简州乃巴蜀防务心腹之地,重要的粮食与兵源基地,各任节度使
都常在此驻军。当年,我陪同韦将军视察军务时曾路过简州,曾与简
州刺史郭大人曾有诗文唱和。也曾特别关照简州的军务防备事务,郭
刺史还曾写诗文赞美过我。料想此物必是简州郭刺史差人寄来之物,
诗韵正在整理我的衣物,闻声音立刻达到“我替小姐去签收,哪
位朋友如此记挂小姐?东西都寄到梓州来了”
我笑了笑,瞟了诗韵一眼答曰:“不是从简州寄来,是从成都寄
来的。肯定是食物,放久了就无法食用了。你且去查验核对吧。”
“还是小姐仔细,我都没有这样去想的。”诗韵觉得她的小姐一
贯比旁人聪慧,令她佩服。
果不其然,原来是东川简州刺史郭大人寄来了去冬收藏的柑子。
玉柔姑姑收到后差人重新邮寄到梓州,她是担心如此好的物品收藏不
好变质,一定要让我尽快品尝到。金黄的柑子非常讲究,用细布包裹
起来,柑子的芬芳溢满了房间,令我十分愉悦。想起元稹在东川的督
查虽然有些零零碎碎的案卷,还未有大收获,我思忖良久,忽然醍
醐灌顶,真是峰回路转啊。
于是提笔写给郭刺史写信赋诗一首《酬郭简州寄柑子》:
霜规不让黄金色,圆质仍含御史香。
何处同声情最异,临川太守谢家郎。
料想必简州刺史郭大人可读懂此诗后含义:柑子好吃有御史的香
气,我与你的情谊与众不同,非常希望唐朝郭子仪大将的后人郭家儿郎象东晋谢家一样,兄弟几个都有锦绣前程,满门皆荣……。随赋诗,我将元稹赴东川监察的事情详细叙述给了郭简州大人,这位郭刺史久居刺史位置许久不得升迁,又不在东川节度使严砾盘根错节的关系圈,应该是配合我来协助元稹监察的最佳人选。
果不其然,简州刺史郭大人对我寄去的诗文内容心领神会,迅速配合元御史撕开了东川官场一面,怨声载道的东川民怨有了指向与着落,举报材料与信笺纷纷踏至元御史的西洲府邸。前东川节度使严砾贪苛的事件一件件被揭发了出来,不仅欺压百姓更欺压下属将吏。由郭简州牵引,严砾的下属给元御史提供了许多证据材料。
案子有眉目了,元御史抖擞精神,废寝忘食审看文书:
满眼文书堆案边,眼昏偷得暂时眠。
子规惊觉灯又灭,一道月光横眼前。
元稹亦非常雀跃,此行乃东川督查必定有弹劾文本。于是上奏宪
宗皇帝写下《弹奏剑南东川节度使状》,说到“严砾擅籍没管内将士、
官吏、百姓及前资寄住涂山甫等八十八户,庄宅共一百二十二所……”,
他在状纸中还建议;“所没庄宅奴婢,一物以上,并委观察使据元没收,一一分付本主……”。同时,元稹也查得很多判官及诸州刺史违法之事,列出了一个详细名单,除却那位不倒翁崔廷在名单之列,还有遂州刺史柳萌、泸州刺史刘文翼等人。
虽说东川的案子办的一波三折,但冤案申明,峰回路转,元稹办案迅捷,雷厉风行。
二月除御史,三月使巴蛮。
蛮民詀諵诉,啮指明痛澴。
怜蛮不解语,为发昏帅奸。
归来五六月,旱色天地殷。
…….
作为年轻的监察御史,元微之一时名声鹊起,微之挚友白乐天也不仅写诗称赞道:
元稹为御史,以直立其身。
其心如肺石,动必达穷民。
……
收到白乐天的赞喝诗文微之十分释怀,这对文坛挚友心意相通,
官场秉性相投。此时,白乐天当然也知道了元稹身边有了位襄助事业的才女洪度,信中也打趣了微之是事业感情两相宜,有齐人之福。
看到白乐天的赞誉,我自然非常受用。比之元稹所想,薛涛诗文出众,才情四溢,更有蜀地官场中的广泛人脉,远非当年与之邂逅的天真无知的崔莺莺可比。比之元稹发妻、出自京兆尹韦氏家族的大家闺秀韦丛而言,眼下我更是元稹事业上的得力之人。
“洪度果然是我元某福将,微之三生有幸”!这位元御史在东川监察遇上我,还真是他的福气与运气!”
至此,元稹监察东川的任务顺利完成。司空严绶亦欢喜元御史监
察成了督查任务,特备酒宴与元监察把盏,我亦受邀列席酒宴。时日,
身着紫色赤泥金裙,外配淡黄色帔肩,头戴孔雀金钗,喜气洋洋。严
绶大人见面后,连声赞叹到:“薛校书文采出众,容资非凡,真乃我
川蜀才女。严某敬薛校书一杯”。
我还未出声,微之先开腔说到:“严兄所言极是,此番入川,若
非严兄举荐薛校书,小弟焉能有如此收获。同敬薛校书一杯。”
见他们二人心领神会,夸赞于我,我举起杯盏一饮而尽,施礼回
答道:“士为知己者死!承蒙严司空赏识,薛涛能为我东川略尽薄力。
又蒙元御史抬爱,共鉴诗文。薛涛也是三生有幸!”
“你二人真是才学相当,品貌相配,真乃人间璧人一对啊。”美
酒下怀,严绶情绪欢畅,打趣与微之和我。和白乐天信中如出一语。
见我满脸绯红,严绶又说到:“严兄观你二人有缘,今日愿为二人玉成,洪度可否愿意?”
“元某当然认为严兄所言极是,人间最美是得遇知己啊。”微之
也饮了不少,比之平日更是豪情万丈。工作顺当,又有才女在侧,真
是人间幸事。
“严司空,微之已有正妻。洪度何德何能,让元御史取笑了。”
我掩袖说到。
“微之,你可明白此话含义?洪度这是愿意啊,才介怀使君有妇
啊!”严绶哈哈大笑道。
“洪度所虑甚是,微之与洪度相见恨晚,甚是可惜啊。”微之言
语尴尬。
“大丈夫云游四海,何处都是家。似微之这等人才,有正妻,
也可以有平妻,如花美眷都是平常。回去与弟妹名言,洪度是我蜀中
第一才女,不会辱没元府声名,我来当这个媒人。”
“严兄所言及时,微之珍爱洪度蜀中第一才女之名,才如此惶恐。”
微之小心翼翼的答道,看得出来他内心的煎熬。
“那好,微之结束公务,不久也将返回长安,严某提议洪度与微
之共饮三不负相识,共度余生。”
“不负相识,共度余生!”微之眼中闪烁着光芒,有如夜空中的
星光。这样的微之,才是最真实的微之,煎熬与俗世的约束与内心的
真情。
第五节鸳鸯草
欢愉的日子总是飞快。元稹白天公务在身,我亦不得时刻相随。唯有夜晚,属于两人的单独相处时光。
神仙般的日子令我容颜放光,宛若重回妙龄少女时光,也益发注重自己的妆容。本朝风尚,女子最善画眉。女子的最娇媚之处,不在有美目与雪胸,而在于眉色浓淡疏密,长短深浅。《柳眉》诗言到:
弯弯柳眉愁边戏,湛湛菱花照处频。
妩媚不烦螺子黛,春山画出自精神。
微之有深深的恋眉情节。京城的女子最喜蛾眉,飞蛾一样短短的,艳色招摇,引人注目。浓浓的蛾眉,是端庄后的妩媚,娴静后的狂野,最合适此时我的心情。
诗韵随我入住西洲府邸已两有月余,虽不十分情愿,但也知晓应顺我心意。见我并无回程之意,只好安心下来陪我。那王柏清校尉也不便在此再留,只能独自一人先返回成都去了。好在诗韵似乎与微之的书童书恒还算投缘,常在我面前提及书恒如何做事细腻,颇有文墨。他二人每日互传递消息,倒也勤快。
这日,诗韵已替我画好蛾眉,对镜自怜,白皙的肤色,亮闪的青丝,一切仍然如许年轻,哪是已然是四十一岁的光景。换上从前最喜欢的红绡裙装,还是那个当年在西川节度使幕府中的小薛涛。
正在对镜陶醉之时,忽的一把被人从背后抱入怀中且被蒙住双眼。
“放开我,元九郎”。在最隐秘的卧房,微之让我唤他“九郎”,他唤我“涛涛”,且只许在无人之处亲昵互称。眼前这个才貌双全、可谓之十全十美的男子,竟也完全拜到在我的红绡裙下。比之文昌,更加壮硕,比之韦皋,更为直白。一时间,不愿相信,我与微之竟然有十一年的年龄差距。在轰然的情爱到来时,年龄不是问题,地位不是问题,只有敢与不敢、你浓我愿。
他越靠越近,呼的一把横抱起来放入怀中,笑道“涛涛风姿益发
迷人,今夜这红绡裙更是艳而不俗。”
“九郎可是真喜欢这红绡裙?”我欢喜的问道。
“自是当然,涛涛着红绡裙别有一番风韵,恰是花中自是一流啊。”
微之心醉神迷的模样,肯定是喜欢我身上的红绡裙。
“那我奉上一首红绡裙诗词如何?”裙子好更有文笔好,我笑盈
盈的答道。
“当真?愿闻其详!”微之一脸沉醉,为红绡裙也为我的诗意。
紫阳宫里赐红绡,仙雾朦胧隔海遥。
霜兔毛寒冰茧净,嫦娥笑指织星桥。
“妙呀妙呀,涛涛如嫦娥仙子,云端降落凡尘来会晤小生啊!”微之便是边凑近身旁,预用双臂抱紧我。
“涛涛,今夜我也有一诗想奉送给你,且听我念来。”微之稍加思索,急赋一首《秋菊》诗回赠:
秋丝缓舍似陶家,遍饶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我听了,掩面一笑,诗中“陶”字与“涛”同音同韵,多可相互借用。用在这里,其意更深了。爱菊就是爱陶,爱陶谐音就是爱涛啊。这一番表白多么雅致有趣。
“月中仙子,今夜如何度过?”微之问道
“好了好了,尚未入深夜,九郎可有好诗文共赏?”,我嗔怪
到。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好个自夸的九郎,真是大言不惭啊。
放下我,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文稿,说到“好诗当属白乐天,请涛涛读
他的《长恨歌》。”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等佳句,一时间我竟然读呆了。明皇与贵妃九五之尊,竟也如
此深情款款,互相依恋。而这位白乐天才子,笔下生辉,将明皇与贵妃之间的情思写得如此细腻与感人。真是郎情妾意,才子多情呀!这等诗作,想必会广为流传、万古流芳。元九郎揽我在怀中,摩挲着我鬓边的软发,说到“今夜月色融融,我二人可否月下许愿,也学贵妃和明皇,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呢”。
我俯身入他怀中,轻声念到“比翼鸟飞在空中转瞬不见,还是连
理枝接在地上相依相伴”。
“涛涛所言极是,今夜月色如银,那我们一起月下许愿可好”。
微之凝视着我的眼睛,他的眼中也款款深情。
微之拽住我的手,信步来到中厅院落。融融的月光铺洒在我们的
面庞,院落中的花草清香可人,鸳鸯草长满石砌旁,石榴树上缀满了深红的花朵。我呆呆望着天上的满月,不觉低吟到:
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
但愉春日长,不管秋风早。
吟罢,竟有泪光闪闪,一时语噎。
微之轻揽我入怀,低语到,“涛涛,今夜月色撩人,不必如此伤
怀。微之愿与涛涛今生今世做鸳鸯草,碧绿长青”。
“微之,所言是否属实?鸳鸯草此刻尚青,为保永久,何不将鸳
鸯草摘下晾干,做成书签系上彩色丝线夹在诗册中,可好?”我娇嗔
到。
“只要涛涛愿意的,我觉得都好!”这样的九郎最令人动情动心,
此刻即便化为飞蛾扑火我也愿意,有如此情郎,又许如此情话。只有
两人独处时刻,才会不顾及俗世中的繁文缛节和礼仪规范,暴露最真
实的内心和感情。
“涛涛,今夜月色融融,我俩月下吹萧如何?只有箫声才配得上
这样好的月色和佳人。”微之突然问道,眼眸中满是柔情蜜意。
“箫声配月色,如此甚好。涛涛愿闻九郎箫声,但不知吹萧奏哪
曲?”我站在月下,满心欢喜。
微之从房内取来玉箫,启动双唇,原来是梅花三弄。萧声袅袅,
在静夜中别有一番幽幽之意。这梅花三弄,本就是名曲,曲声幽咽,在月色下吹奏更是清丽雅致。微之俊朗的面容,在月色下犹如石
刻,他闭上眼睛在吹奏,陶醉在美好的意境中。
“这样好的箫笛声,何不伴舞一曲。”我在心中对自己说到。
月下,我起步轻舞,月白色的裙衫,月白的帔帛,配着清雅的
古曲,别有一番情趣。见我翩翩起舞,微之吹奏得更加美妙。曲中有
深意,只为有情人。梅花开在冬季,洁白美好,自有一股清香袭人。
而今夜,裙踞飘飘,香气浮动,我就是那朵绽开的梅花,绽开在最合
适的时候,被最值得的人赏析。
微之睁开眼睛,欣喜发现我居然在月下舞蹈,更是吹得如醉如痴,
萧声在静夜中穿透云彩,飞向天际。
月朗如水,多么想此刻,我们就这样吹箫到天明。
第六节莲叶间
夕阳西下时分,香车缓缓前行,我坐在车内,看见落日辉煌,
晚霞瑰丽。微之骑马在侧,在夕阳的金辉中健硕挺拔,英气勃发。这是官场得意意气风发的自信满满,这是男人征服女人后的自信满满。
想起这段时间在西洲府邸的疯狂,即便此刻,亦觉得面红耳赤。微之在《莺莺传》中的诗句,怕是昨夜最真实的写照:
“微月透帘栊,萤光度碧空。遥天初缥缈,低树渐葱茏。龙吹过庭竹,鸾歌拂井桐。罗绡垂薄露,环佩响轻风。绛节随金母,云心捧玉童。更深人悄悄,晨会雨蒙蒙。珠莹光文履,花明隐绣龙。瑶钗行彩凤,罗帔掩丹虹。言自瑶华圃,将朝碧玉宫。因游洛城北,偶向宋家东,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环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履,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流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赠环明运合,留结表心同。啼粉流晓镜,
残灯绕虫飞。华光犹冉冉,旭日渐瞳瞳。乘骛还归洛,吹萧亦止嵩
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幂幂临塘草,飘飘思渚蓬。素琴鸣怨鹤,
清汉望归鸿。海阔诚难度,天高不易冲。行云无处所,萧史在楼中”。
“九郎”,我轻声唤到,“涛涛”,微之侧目,眼中满是柔情蜜意,
不复是以在官署中的元监察御史威严示人。身着青碧色袍衣,头戴褐
色官帽,在夕阳金辉中别有一番风韵。
“九郎,且扶我下车,赏看这夕阳金辉美景。”我拽了他一下,
心里蜜意暖暖。我着浅粉色襦裙,粉绿色半臂,配上浅粉色披帛,恰
似荷花含苞待放之前的那一缕明艳。明艳的装扮,衬托出明艳的心情。
这段时间,宛若青春了十几岁,与微之是同龄人。
夕阳下的水芙蓉,开出了淡红色的花朵,清香溢满了湖面。静幽
幽的湖水,碧绿绿的荷叶。微之下马,我亦下车。执子之手,缓步湖
间。花香徐徐袭来,让人闻之欲醉。微之着青碧色袍衣似荷叶般碧绿
青葱,我着浅粉色襦裙若荷花瓣香气袭人。
走入荷叶茂密处,微之突然伸手将我揽入怀中,不由分说贴上面
颊,“涛涛,你这个迷人的妖精,昨夜吸干了我的精气神,今夜如何
是好?”
年轻的男子果然不同昔日的韦皋,直白的话语如此动人。我在他
健硕的怀中动弹不得,“不回答,今夜就继续!”。
“九郎,且饶了涛涛,愿今夜相伴却无扰,如此体力定是不能支
撑”。我不好意思的着答道。
“当真,那我即可返回官署处理公务,不在此赏游荷花池”。微
之佯装生气的样子更可爱。
见他当真,我不免匍匐在侧嗔怪到,“微之,男女有别,男子孔
武有力,女子更应阴柔适宜”。
“我的涛涛说什么都是对的,微之三生有幸伴涛涛”。如此动
人的话语,只有眼前这个三十出头的青年才俊才说得出口,比之年迈
又霸道的韦大人,微之是多么生动有趣、文采飞扬,令人沉醉与疯狂。
“荷叶碧绿,荷香宜人,如此美景,无诗词岂不可惜。涛涛可愿赋诗一首?”。微之盯着我,眼睛中满是醉人的柔情,相信我已
经有了绝佳的句子。
“九郎,这是又要考验妾身了”。我掩面笑道。
“我的涛涛啊,蜀中第一才女陪在第一才子身边,竟然没有才思
吗?快快奉上佳句”。微之不依不饶,眼中满是期待。
眼望过去,只见碧绿池上一双白色鸟儿,甚是欢快。此情此景,
多象微之与我,应景我脱口而出:
双栖绿池上,朝去暮飞还。
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好一个同心莲叶间,微之愿与我的涛涛同心莲叶间,做这世上
最风流快活的一对,不负此生”。
听到这样疯狂的话语,我也顾不得矜持与羞涩,将自己紧贴这个
青春气息满满的元稹,享受这人间极致的欢愉,此刻做第二个崔莺
莺又如何?
第七节饯别情
元和四年初夏,梓州城外西南江边的一处临江亭。举目四望,江
面开阔,山色赭红,景色阔达,江风扑面。
元九郎啊,在这梓州的九十九天,就要离别回京述职,我心里的
愁啊,再无人可以如此缠绵悱恻,情意相投。男人的雄才伟略,宦海
沉浮,到头来岂是我一等女子可以左右和束缚得住的,恐怕此地一别,
再也见不到象车公一样才思敏捷的人间极品元九郎了。
“微之,请举杯。”
“涛涛,请珍重。”
不需要发誓言,早就许愿做鸳鸯草。可是此刻,车马就在不远处,
随行的仆役正在等待着监察御史大人上马。我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诗友还是诗友,虽然彼此之间早已鱼水交融,但却不是夫妻。我不
知晓未来的路、未来的梦还有多远。身着一身松灰色襦裙的我,今日
素净容颜,头上戴一朵玉色芙蓉花。
端起酒杯,连饮三杯,已经有些醉意。我取出早已写就的诗句,
递给眼前这位马上要启程、相见也许无期的元微之。
绿沼红泥物更幽,范汪兼倅李并州。
离亭管急四更后,不见车公心独愁。
此刻,微之已无再多言语,他究竟是当朝监察御史,在外人处必
须约束自己的情感。他是否在离京城入蜀地的这段日子,也想念自己的发妻韦丛与儿女。那天偶然翻到他的一首《使东川西县驿》,已知他内心的苦楚。
去时楼上清明夜,月照楼前缭乱花。
今年成荫复成子,可怜春尽未归家。
“回到京中,务必珍重。官场险恶,谨言慎行”。我从袖中取出一方珍藏的徽墨,递给徽之。微之从亭中廊椅上取上我最喜欢的那件绯红色风衣,柔声说道
“涛涛,此处风大,披上帔肩,且自珍重。元九愿此生能伴涛涛。”
他眼中竟然有泪花,别离最伤感,何况是心意相投情义正浓的两人。
“九郎,你也系上帔肩,这一去风雨兼程,涛涛不能伴在左右,
也望珍重自身,他日再相逢。”我为元九系上帔肩飘带,玉树临风的微之,在江风吹拂下更加飘逸出尘,风流俊秀。如此美男,怎叫
人放心离去。
“涛涛,你待我的好微之永远铭记在心,微之也不忍心别离。”
这个多情的种子,比之女子也不为过,如此多情,是好事还是祸事,
此刻,如胶似漆却要各自分离。
“九郎,愿墨与砚长伴,笔下生花”。言罢,竟一时语塞不能继
续,满眼是泪。
“蒙涛涛厚爱,元九郎定不负卿卿,且等我归来。”微之坚定的
目光,望着我,不愿离开。
言罢,微之饮下我备下的三杯酒水,侧身转去,登上骏马,扬鞭
疾驰而去,不敢再回头,回头看到伤心欲绝的人。
滚滚红尘扬起,迷住了我的双眼,泪眼摩挲,分手时刻总要到来。
我奔驰了几步,呼又止住,此刻我忽然明白,微之这番离去,恐怕再
无返蜀可能。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若非朝廷派遣,何日才能再赴蜀
地与我见面重逢。
“微之,微之,你这一去怕是要辜负涛涛了,何时才能重逢”。
说罢,我泪水夺眶而出,为了这九十九天的情爱,我投入太疯狂不可
理喻,此刻江风吹醒了我,四十一岁的我,和三十岁的元九郎,隔着
十一岁岁的年龄差距,已然是不可能再配成佳偶。
往日恩爱欢愉,今朝起远隔万水千山,他属于他的发妻,他的孩
儿,我只是他入蜀三月寂寞时光的陪伴,从此相思只能在梦中了。临
栏看江水滔滔,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