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流水漏壶显示已到寅时,再过些时候天就要开始亮了,赵国王庭,赵王孤零零的坐在王座上,一手提溜着酒尊,一手支着下颌,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在三更天的时候,他就睡不着起来了,起先喝茶,想要静静心,在漏壶的滴答声中,过了许久人还是很浮躁,就干脆端起了酒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从宫门外窜进来一个太监模样的侍从,在赵王面前跪下,禀报:“李牧大将军求见王下,现在禁宫门外。”
“几人?”
“唯有一人。”
“好胆!不愧是寡人的李大将军。”
沉吟了一盏茶的时间,对着空气询问:“准备妥当了没?”
“吾王安心~可保无虞。”空气中传来一句应答,赵王心定了下来。
“传李牧进来。”
“诺!”
脚步声渐渐远去,等它重新响起时,领先的是一个低沉的脚步,踏地有力,频率不快,但是步幅很大。
哐当!宫门被一下推开,因为力度很大撞在另一扇门上,又反弹了回来,赵王很漠然的看着首先进来的胖子,又喝了一口手中的酒。
“大胆!无理,还不向赵王请罪。”对于背后叫嚣声音,胖子冷着脸把掐着脖子身后之人一把拽到身前,在对方疯狂的挣扎和喉咙里咯咯声中缓缓收紧手掌,嘎嘣一声捏断了他的喉咙,整个过程中,他冷冷的看着赵王,一言不发。
赵王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洒出了些许酒渍,后又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定,恢复了漠然。
“你要杀我?”
“嗯~”
“你杀得了我?”
“嗯!”
李牧身旁有一股的冷肃的气息扩散开来,整个王宫温度骤降,赵王打了个冷颤手中的杯子终于握不住掉在了地上,身后屏风在听到杯子落地的声音后就被人推开,两列持剑携戈的近卫从屏风后面源源不绝的跑出来,将赵王团团护卫起来。
“你为什么要杀我?”像是没看到这些护卫一样,李牧双手背在身后,平缓地问道。
“因为你不死我不安心。”
不等李牧说话,他继续说了下去:“你在外征战三月,你知道在后方的我过得有多辛苦吗?”
举起一只手,向他展示了自己的一只衣袖,“以前我的衣服都是用楚国最有名的楚缎编织而成,每匹价值百金,现在我只能穿着燕国出产五十金一匹的燕锦,因为这该死的战争。”
赵王攥紧了拳头,用力地在空中挥舞:“三个月,你跟秦蛮子打了三个月,你知道这三个月我是怎么过的吗?”赵王太气愤了,一口痰被顶上喉咙,呸的一声吐在地上。
“第一月,我全力支持,压下所有对你不利的奏折,所有对你有所指责的人都被我杖责;我倾尽国库里的每一粒谷粟,全数运去边线,你回报我什么,你怎可如此待我,十万军士陈兵阵前却不交战,几次催促你说要练兵,我忍了。”
“第二月,粮饷告急,你索粮十万担,我举国之力,向楚国借粮一万,购粮五万,尽数归你调配,你难道不知今年天灾,赵国收成不足往年三成,当月邯郸饿死了二万余人,粮草启运之日,王家老爷子和甘家国舅联名死谏,力主留下五成粟米济民,最后撞死在殿前忠良柱上,本王不为所动,只是将谏书并数十件弹劾你的的文书送于你军中,你明知本国情形,却仍以时机未到,据雄城而拥重兵,可有异心否?”
李牧一脸异色,张口欲言。赵王却不给他机会,继续咆哮:
“第三月,吾见你一时间难以拒敌,朝中又有人愿前去退敌,故派他前去替换,不想你竟违抗王命,独霸军权。”
“嗤~”李牧讥笑一声,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么说来,饥民饿死怪我喽。”李牧陡然间冷静下来,语气清冷的对赵王说道:“迁,听你这么说,好像你全力支持着我,但我却辜负了你的信任是吧。”
赵王迁慷慨激昂,痛心疾首,自我感觉如圣人一般,高居云端,谴责着罪人李牧,正在兴头上被生生打断,跌落凡尘,一脸的阴霾。
“是的,你有负孤王所托,不按孤王旨意行事,就是背叛。”
李牧掩面大笑:“不如你意就是背叛?迁,你会打战吗?”
“我不会,但有人会呀。”赵王迁觉得李牧有点傻:“你以为就你这个龟缩之人会打战吗?”
赵王扳着手指数到:“赵奢之孙马兴,前将军赵葱,齐人颜聚,韩仓之子韩龙,我赵国人才济济,又不少你一个。”
“嗤~”
“你又笑什么!”
“你觉得你说的这几个人能跟我相比?”
“他们的才能不在你之下,孤王曾让人与他们论兵,均可赋予重任。”
李牧双手交错放在胸前,冷冷的道:“所以你就准备压制我,压制李家,给其他人机会出头?”
“压制,不不不,我要灭掉你李家,因为你们享受繁华太久了,而这些应该都是由我来享受,我早就厌烦燕锦,我要穿楚缎,我不想喝韩国的劣酒了,楚国的美酒满杯才是我想要的生活,而只要获得武安君你家的百万贯财富,我马上就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百万家财那是我应得的,我为你赵家练出两万精兵,帮你驰骋疆场,战无不胜,先王酬劳于我。况且郭开贪墨军饷近百万你可知情?何不办他?”
“此事我怎么会不知,但你知道吗?郭开每月进贡他家一半的家财供养我呢,李大将军,你为什么不像他一样对我如此忠诚呢。”
赵王的无耻,赤裸裸呈现在李牧面前,这是赵王从没示于人前的模样,深思行为背后所代表的心思,牧皱着眉头惊疑不定:“你今天真的觉得能把我留在这里?你我都明白,就这儿现在这些人不够,言尽于此,多说无益,让我看看你想用什么把我留下来吧。”
看到李牧转身欲走,赵王脸有些黑,有些不喜,一直以来,他习惯于李牧恭谨有分寸的态度,从没见过他如此桀骜的一面,硬碰硬,刚对刚,不给他留下半分余地。眼见李牧大步离去已近殿门,不容他多想,只能挥手让近卫把李牧拿下再说。
王二是一名王前近身卫士,身世清白。先祖曾为先王麾下禁卫军统领之一,在一次去壁邻部族打草练兵时,偶然情况下获得一本秘籍,上有劈,撩,捅三式刀法,配有虚实两路行气图解,故演化出六招绝杀,先祖将其视若珍宝,修习半年有余,爆体而亡,后辈中又有几人尝试修习,唯有一人修习成功。
此人之前因愚笨一直被人欺辱,有天不知怎的从悬崖上摔了下来,虽然保住一条小命,但骨断经折,瘫痪在床,躺了半年,竟然重新站了起来,并成为唯一一个把秘籍上的刀法学全了的人,又过半年,族中几名公认的拔萃青年相继或败或亡于他手中,他的存在引起了族老们足够的重视,手下也陆续聚集了一些人,然后在某一天,他突然宣布要带人从主家分出去,另设支脉,族中的老人长辈如何肯依,要他先交出修炼心得,按族规三刀六洞,过火径,趟刀山,才准他独自出族。
话不投机半句多,互不相让的结果就是族长率若干精英联合几位族老及一百来个族中年青人跟他率领的十几名投靠他的族人在一处无人的山凹处狠狠的做过一场。一天一夜后,从山凹处族长只带回了三位族老和十几名年青人,余下之人均长眠于这个无名的山凹凹里了,族中经历这次巨变,一蹶不振,族长也因为这次决策失误不得不提前隐退,部族休养生息十几年才回复了一些元气。
这次事件也让参与者真正亲身体验到了秘籍上刀法的厉害之处,招式诡谲,刀过必中,是的,不管你怎么躲,只要他出刀,你只能挡,不能躲,因为完全躲不开,很玄妙,并不快但就是躲不开。躲不开就只能挡,挡不住就伤,伤多了就死,双方都不是傻子,傻不愣登的也做不了精英,适应了一小段时间,死上几人后族长就勒命属下换种打法——以攻对攻,以伤换伤,咱人多,堆死他。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被划了几道后,他步法一变,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才知道原来之前他一直心存调戏,根本就没认真打,三式刀法并不只是三式刀法,秘籍图样上的步法同样惊艳,配合刀法就不是惊艳,而是惊怖了,看着挡着他的人,跟他对攻的人,如田里的稻草遇上了镰刀,纷纷飘落凋零,他所到之处,众人退避。族长看形式不对,只能亲身上前,凭借自己多年的厮杀经验,险之又险的抵住了攻势,又有几位族老精英配合着,经一夜厮杀,来来回回僵持上百回合才趁他力竭将他斩杀,跟随他的十几个族人无一投降,尽数战死。
部族休养生息的那十几年,又有数十人努力修习,希望能勘破其中玄妙,一举成名,但天不从人愿,只是平添了几多冤魂而已。
王二并非凭白无故回忆起这些陈年往事,临敌之时,最忌分心,更何况对手是一朝大将,怎么慎重对待都不为过。这么关键的时候,他会回忆起这些事情,有两个原因,一个就是那场族内纷争最后那一战,他是活着回来的精英中一员,他亲眼看到了那人大杀四方的那股气势与诡异招式;另一个原因就是今天,在王廷上,他又一次见到了那熟悉的招式与步伐,而且并不止残篇上记载的三式,而有九式,相比那族人的诡异招式,在李牧的手上的刀招少了些鬼气,却杀气充盈,那是在千军阵中不断厮杀才洗练出来的一种威慑力,,令军阵中直接面对的人未战先怯,十分实力发挥不出六七分,甚至束手待毙,而在赵王大殿上散发出这种气势的李牧震慑住所有跟他面对面的人,很多人当场跪倒,手脚发软,有些心志强韧的才不至于太过失态,可惜顶住了威慑并没什么用,李牧还有羚羊挂角般的九式刀招,虽然手里持着的是夺自一名近卫的普通青铜刀,但没人能看到他手中的刀,能看到的只是一道光,一道左右挥舞,轨迹奇特且不可躲,无法挡的青光。
看着近卫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赵王有点慌了,这时耳边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赵王莫慌,尽管上坐,无虞”。
李牧一刀扎穿一人,顶进一步,又串一人,退一步抽刀躲过左侧向手臂砍过来的一刀,再退一步一个铁板桥躲过身后平挥的一刀,趁身后之人力道用老之际,转身一瞬间连出四刀,在旁人的视线里宛如他右侧长了四只手,挥着四把一模一样的刀,杀向四名近卫,那四名近卫下意识的举刀格挡,那刀是虚的,直接挡了个空,穿了过去,落到甲胄上又变实了,直接破甲而入,将人放倒,那招式确是诡异……
李牧站在王座前的台阶下,刀尖斜指地面,一缕缕血水顺着刀锋滴落下来,积成一小堆一小堆的小血洼。
仰望着坐在王座上一动不动不知是镇定还是吓傻了的赵王,李牧叹了口气:“你我自幼相识,我父亲跟我说,你是众多王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要让你做王,你的位置是我给你的,是我扶你上去的,几十年了,迁,我尊你为王,帮你四处征战,最后你竟然要抓我?要杀我?迁!我一直以为你我之间是有情义的,结拜兄弟之情,一朝君臣之义,你太让我失望了。”
李牧顿了顿,用衣袖在眼角擦拭了下,又轻声对赵王讲:“你十五岁那年,被人构陷,先王嫔妃吴被奸杀在自己的床上,当时现场的只有三个宫女和醉倒在床上的你,在两名宫女指证下,在所有人都觉得必是你所为时,是谁坚定的站在你这边,因为你说自己是无辜的就相信了你,甚至为了你在先王面前立下军令状,在一个月内花了巨大的代价将你救出生天,还记得你当时跟我歃血结拜时的誓言吗?有福同享,同生共死,”李牧声音转厉,“你是忘了你许下的诺言还是你觉得这就是你理解的有福同享?同生共死?嗯!?”
赵王默默的饮下一口酒,面无表情,李牧见他如此,愈发愤怒:“你是王,我是臣,我辅佐你,你回报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君臣之义,臣领兵北方败匈奴、灭襜褴、破东胡使之十年不敢进犯,西面连却秦军数次,保国内疆域不受西秦鲸吞,自认无愧于王,王今如此待我,可是明君行为?可有愧于我?先王在世时,最宠的不是你,是我让你获得先王的信任。离世前传诏立你为王,更在之后平息由王的三位兄长引发的叛乱,尔可记得当时王之大兄可曾攻至殿门外,是谁率领百名近卫守在殿外战至不足十人,直至援兵赶到,保王登基,我功莫大焉。你可还记得当时痛哭流涕,允诺你在一日,我便有一日繁华,兄弟之情,君臣之义,永世不变,你还记得吗?!!”
赵王有所意动,僵硬的脸庞有些尴尬,用一只手捂住了脸,心中有些后悔,正要说话,李牧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并不准备听赵王的解释,这时,赵王身后屏风和身前大梁上各出现一人,几个起跃拦在了李牧的身前身后五尺处。
李牧咆哮:“迁,我并不想杀你,只想离开邯郸,离开赵国,离开你,你真要置我于死地?”
李牧身前的人慢悠悠的说:“李牧呀,能先听我说几句吗?”
不等李牧有所反应,他自顾自继续说了起来:“我叫鬼三,来自你以前拜师的地方,对的,就是那里,跟你不一样,你是记名弟子,而我们两个是外门弟子,这次我们跟着一个人来到赵国,觐见赵王,有件小事儿需要尊上来做,谈到了你,他希望我们帮忙,我们两个应下了,所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已经不止是赵王一个人的意思了,也与我们两个有关了,为人要有信用,只能委屈你了。”
当啷一声,青铜刀握不住掉在地上,李牧一脸的绝望的望着赵王,赵王吧嗒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巴,舔了舔嘴唇:“两位上使要不就这样算……”
鬼三举手打断了赵王的话,“我说了,要讲信用,天意如此。”
李牧目光发散:“天意?真的是天意哇。”
他开始有些癫狂了,指着赵王“我不服,不服,你这个昏君,赵国要亡了,我完了,赵国就完了。天意,天意弄人哇,我要死了,你也跑不了的,跑不了的!”后颈被重重切了一下,人软倒在地,身后那人嘀咕了两个字:“聒噪!”
天亮了,赵国王都邯郸,一个肥硕的大汉被押解至菜市口,剑眉阔口,满脸愤怒之色,口中塞着一块破麻布,有口难言,正是一代军神李牧,三声号角过后,被斩杀,其子李殷十来岁,亲眼目睹,眼睑痉挛,暗下决心报仇雪恨,后被李牧心腹几人裹挟着逃走,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