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氏在洗衣服,洗很多很多的衣服,手掌已经起皱并裂开,但她还是觉得不够,虽然家里还存着三两银子,但李二狗今年要交的束脩需要四两银子才能准备,只有一个多月了,洗一件衣服能得到一个铜板,一两银子等同于一千至一千两百铜钱之间,这就意味着哪怕全家人不吃不喝她每天也要洗三十多件衣服。蓝氏很辛苦,但是听着儿子朗朗的读书声,她觉得很有动力,此时的她并不知道有两双眼睛经常盯着她看,而能改变她和她相公命运的并不是她所期望的那个人,而是这两双眼睛的主人。
张耳醉醺醺的被人扶着,走在归家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着,喷出一口气酒气对在旁边搀着他的人说:“刘季呀,今儿个你做得好,嘿嘿,霍御史此人自视甚高,然自知胸中无墨,是故少有与人交往,往日饮宴皆婉拒,今应我之邀,然宴上不甚得意,幸有季从旁照应,方得周全。”
刘季满脸堆笑,连连推却:“非我之功,非我之功,全仗县官大人名声远扬,得上官青睐,屈尊降贵前来赴宴,此乃吾辈幸事,卑职不过依仗大人威名震慑方能在席间呵斥对霍御史不敬之人。”
张县令打了个酒嗝:“无须过于谦虚,楚使芈彩性狂傲,暗讽御史言辞笨拙,尔以楚庄王“一鸣惊人”之典故解御史窘境而不失楚国气魄,妙解。”
季拱手道:“全赖大人平时教导,卑职方偶发灵性,思及此故事,恰好解围,侥幸侥幸。”
“赵国娟元自恃乃郭开近臣,气焰嚣张,竟借酒醉发癫,言语间多有冒犯,御史不善言辞,竟被驳斥,面上无光,在临近暴怒之际,你仗义出声,以赵长平之战为底,怒斥赵国臣子无能,全赖楚、魏方能保国度不失,灭其气焰,大涨魏国气度,也是侥幸?”
刘季依旧微笑应对:“此全赖魏国君臣贤明,众将士用力,方能有此底蕴,可压赵国一头,吾幸甚。”
张耳拍着刘季的肩膀,满脸赞赏之色:“居功不傲,知进退,且有才,吾得之幸甚。”话语间已到县衙,将张耳交于下人后,刘季拱手欲告辞离开,被张耳挽留至后堂醒酒叙话,刘季受宠若惊,正欲应下,张家管家禀告:“陈馀来访,已在大堂等候多时。”刘季暗叹一口气,拱手告辞,张耳言之不及,伸手一把握住刘季的手:“莫要推辞,同去同去。”
进入内堂,陈馀起身前来拜见张耳:“吾晚间前来问候,兄可有差遣小弟之处。”言语间目不斜视,余光之中并无此时正搀扶着张耳进来的刘季。
张耳双手扶起陈馀:“贤弟快快请起,来来,与为兄手谈一局,上次拿走的一两银吾要取回。”
刘季急忙上前要准备棋局用品,被陈馀伸手拦下,陈馀抽出手帕擦拭与刘季触碰之处,并一脸厌恶的将手帕丢弃:“大兄为何带刘癞子来见我,此等无所事事且身无长技之人见之有污人眼。”
张耳对于两人恩怨还是有些了解的,陈馀此人乃魏国大梁人,爱好儒家学说,曾多次游历赵国的苦陉,见识不凡,素有才学,并对己毕恭毕敬,深得张耳敬佩故以平辈论交,然性格高傲,尤其对阶级等次极为看重,对于刘季这种农家子出身,又不安分守己,无所事事整日吃喝玩乐之人鄙视之极,一日在市集上两人遇到,恰好看中了同一件饰品,当时刘季不知道此人为陈馀,一番争执后,毫无礼让的出高价抢下了这件饰品,并暗讽陈馀囊中羞涩。后知陈馀其人,带着饰品登门赔罪却被拒之门外,送进去的饰品也变成了碎品送了出来。从此之后,刘季每次与陈馀见面均遭其奚落,几次之后刘季避他不及。今天之事乃是张耳想化解两人之事才强留他下来,却无料陈馀此人芥蒂如此之深,在张耳面前竟然毫不留情。
张耳意欲劝解:“馀儿莫躁,为兄也是为你着想,尔有大才然待人稍薄,季为人虽显痞怠然待人接物之术可列于人前,也属有才之人…”
陈馀举起一只手,打断张耳的话语:“兄之话有失偏驳,刘癞子其人粗鄙不堪,言语失当,非能成大事之人。”
陈馀视若无人,肆意评判,刘季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辩驳道:“馀兄论断有失偏薄。季虽庸人却非馀兄所言之人,谨言慎行方不失君子风范~~”
“哈~呸!”陈馀一口唾沫喷到他脸上,一脸的不屑。
张耳一时间被吓到了,看看陈馀又看看刘季,有点不知所措,竟无话可说。
刘季右手骤然握紧,手背青筋爆出指甲攥进手心而不自知,脸色潮红,又缓缓恢复,一把擦去脸颊上的污渍,对着张耳一辑:“今日天色已迟,恐家人久候,季请辞。”言罢也不等张耳回话,转身离去。
陈馀一直仰首俯视,待到刘季从视野中消失才平视张耳,淡然道:“大兄请看,如此人物,受人唾弃而自干之辈,有何志气可言,吾辈耻于与之为伍。”
张耳目视刘季消失的方向良久:“馀弟确是想岔了,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方为人杰之基,能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吾愈加看重于他矣。”
陈馀眉头一皱,不以为然:“吾兄大谬。”
张耳呵呵一笑:“吾拭目以待。”
刘季一离开县衙,面色骤然铁青,行走间步伐极重,踏得地面嗒嗒作响,黄尘四溢,好像这样可以发泄他一部分怒气,路上接连偶遇相熟之人,看到他的脸色都不敢与他打招呼,有种鬼神易辟的气势。刘季的家其实距离县府衙门并不算太远,走路一刻钟就到了,他一脚重重的踢开了院门,藤蔓制成的院门发出嘎达一声旋开来撞在同时藤条形成的院墙上,刘癞子一把推开房门,进屋后将房门紧紧关闭,在屋外纳凉的邻居听到屋里一阵野兽般的咆哮,碗盆落地碎裂声不绝于耳,最后随之一声木裂,一切归于死寂。
在屋里,刘邦喘着粗气倚靠在门后,恶狠狠的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以此来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唯一的木桌翻倒在地,两条桌腿碎裂,周围布满由碗盆形成的不规则瓷片,虽然此屋对刘季的意义大概就跟客栈相差无几,他没在屋里吃过一次饭,但没有了桌子以后多少会有一些不便。当下胸口的那股闷气发泄出来后,刘季终于能平静下来认真的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情。陈馀其人相貌平凡,但满腹经纶,尤擅儒家学说。
儒家学说简称儒学,是以治世为目标的一门学说。儒家学说是以尊卑等级的仁为核心的思想体系,儒家基本上坚持“亲亲”、“尊尊”的立法原则,维护“礼治”,提倡“德治”,重视“人治”。儒家的“礼治”根本含义为“异”,即贵贱、尊卑、长幼各有其特殊的行为规范。只有贵贱、尊卑、长幼、亲疏各有其礼,才能达到儒家心目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想社会。国家的治乱,取决于等级秩序的稳定与否。儒学是以维护宗法等级制为核心。儒家学说也可以说是为国家、社会培养官吏的学说,是“士“的文化。因为作为一名“士“的最基本条件和责任:一是要“行己有耻“,即要以道德上的羞耻心来规范自己的行为,二是要“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即在才能上要能完成国君所交给的任务。前者是对士的道德品质方面的要求,后者则是对士的实际办事才能方面的要求。而这两方面的统一,则是一名合格的士,也就是一名完美的官吏的形象。
陈馀精于儒家学说,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就是说他其实本身就是一个合格的官吏胚子,现在还不是官吏,但总会有一个人出于统御的需求征召启用他,身为“士”,跟自己这个癞子比较起来,不管是未来的身份还是以后的地位都不是一个层次的,蔑视他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了。甚至有一位很有钱的富商遗孀公乘氏看好陈馀的将来发展,把唯一的女儿嫁给陈馀来结成姻亲关系,其人现在势大,不可与之为敌,刘季想想也在理,气就消了。
仁凡鼓捣的东西一般人看不懂,将树皮、麻头、破布、竹子等捣碎,那是个漫长的过程,直接累倒了六个仆人中的三个,然后找了个大铜鼎,将碎屑全部倒进去,加水加石灰蒸煮好几天,取出后用筛子过滤,再把蒸煮的原料放入清水塘内漂洗,然后再放进鼎里里浸石灰水继续蒸煮,反复经过了三四次二十多天才进行一个工序,用石臼将煮烂的原料加清水放进去捶捣成泥糊状,这个过程又持续了两天,两天后包括服侍他和颜氏以及华文走后留下的那一众奴仆共二十来人全部累惨了,无力继续,只能先休息两天后才仗着颜氏以及大哥华力的宠爱继续折腾众仆人,庄里很多人都在观望,看着一个包着尿布的小屁孩儿折腾着自己这一房二十来个人跑前跑后,满头大汗,只觉得分外有趣,也想知道那个小屁孩儿到底在做什么,不止其他房的人,颜氏和大哥也不止问过一次仁凡想做什么,只是仁凡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他要创造出来的东西,现在这个世界并无此物。
捣出来的泥糊渗水制成浆液,然后用竹篾席捞浆,使浆液在竹篾席上留下交织成薄片状的物体,把捞过的竹帘倒铺在木板上,然后小心地移开竹帘,这层膜状物便落在板上。慢慢堆叠起几层后,再以覆上木板,加上巨石挤压,排出其中的水分。重物挤压之下膜状物也慢慢成形,之后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就成为一张四四方方的——草纸。是的,就是草纸,负责清理那一档子事儿的时候用的东西,一年多了,每次清理都是一次酷刑,竹片刮着娇嫩的肉肉,那叫一个疼哇,据说有些穷人都是用瓦片刮的,他不是很清楚那种感觉,想想都很恐怖。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哪怕会高调了一点点,也要把这个东西弄出来。
在造纸的漫长时间里,还发生了一件对仁凡来讲无足轻重,但对另一个人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春儿带伤回去后,窝在仆人房中足足养了十来天的伤才能下床走动,养伤期间夫人一次都没有来探望她,绿茵在庄里虽然是妾室的身份,但是私下里她特别喜欢别人叫她夫人,叫得最自然的就是春儿,时间一长她就被绿茵收为贴身丫鬟,而且平时很关心她,这次她牺牲这么大,结果反而被冷落了,春儿心里很委屈,想要找夫人倾诉,所以刚能走动,她就急急忙忙的去找绿茵,当她来到绿茵夫人房中时,发觉绿茵已经换了个丫环瑾儿贴身服侍她的起居,当她满心委屈和疑惑的走进绿茵的房间时,一把扫帚劈头盖脸的扎了过来……
绿茵在榻上吃着白果,那是一种很淡的水果,但是有利于保持身材,瑾儿举着扫帚将春儿赶到了院门,嘴里大声嚷嚷着:“吃里爬外的东西,夫人平时最注意饮食了,三少爷说了,这次害病肯定你在里面搅和的份,说!是跟谁一起合谋害夫人的,不说我打死你。”
春儿想向夫人解释,却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不管她在院子里如何辩白哭诉,除了引来围观一众人的嬉笑,屋里一点反应都没有。折腾到最后,华文从房里出来,扔给春儿一根麻绳:“就知道你能回来,华力那伙人还真舍得呀,苦肉计作得这么逼真,好了,别演了,这里容不下你,如果你觉得自己被我冤枉了,那就以死明志吧,我会处理好你的后事的。”
在下人屋中,春儿环顾四周,那平时显得嘈杂而让她厌恶的大通铺此时因为无人显得特别冷清,最后抚摸了一下平时自己盖的棉被,将它叠的更加整齐,再看了一眼这个世界,她
站上了椅子,将头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