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阳就这样站在谷仓边废弃的鲧王庙旁,九月的长平,战场狂风呼啸,漫山遍野的紫薇花已经分不太清那些是血那些是花瓣,只剩下浓浓的血腥味提醒着这是战场。他弯起胳膊肘擦拭掉刀上的血,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毕竟,秦军先锋营常年战功第一的他知道如何让自己的兵器保持锋利,宋阳有一长一短两把惯用武器,均是钢铁打造。但是在那个时代,因为碍于火的温度的关系,低燃点的青铜武器更受大家偏爱。他主武器是黑钢打造,长约58公分,刀身略弯曲,刀尖上翘,环首下弯,比一般青铜刀更重且锋利无比,名曰断鸣,取斩断鸣叫之意;腰间藏一把短匕的仅仅15公分,用稀有的白钢打造;相较于黑钢,白钢需要更高的温度和更纯正的原矿,短柄狭身,名曰暗白,取暗夜白刃之意,宋阳甚少将它出鞘,只有在斩杀罕有的强敌时才会上手。
宋阳杀人的功夫了得,所以在秦军中颇有名声,秦国在商鞅变法后,军人可以靠人头换军功或者赏钱,宋阳性格孤僻,自知自己也不是当官的料,所以每次无论杀人多少均只换赏钱。
倒在面前的赵兵还没有完全断气,胸口被断鸣划过的巨大伤口说明他命不久矣,宋阳已经开始环顾四周准备对付下一个敌人了,赵兵自己翻了个身子,居然又爬了起来,嘴边开始碎碎念着什么。
宋阳惊讶于对方生命力之强,重新摆正姿势,用断鸣对着赵兵前心狠狠的刺了下去,然后一脚踢到他小腹,用力的拔出了断鸣,鲜血从伤口喷出,顺着赵兵倒下的轨迹划出一条血红色的线。
“这次,应该完结了吧。”宋阳刚甩掉断鸣上的血,就看到赵兵再一次的站了起来。
这次站起来的赵兵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了,他歪着脖子,死死的盯着宋阳,面无表情、眼神涣散。他毫不在意似的,武器都不拿,嘴里还在一直念叨着:“食仙鱼、血盟誓、王降临、得救赎。”虽然听清楚了他说的话,宋阳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能站着,心底窜上一股无名怒火。他一个箭步向前,右手握着断鸣横斩一刀砍向了对方的耳朵,然后顺势转身,赵兵的半个脑袋都被削掉了,没想这赵兵居然还没倒下,反而扑向宋阳,右手紧紧抓住宋阳脖子,张嘴就咬了下去。
宋阳赶紧右脚用力,身体反方向旋转,甩开了对方的右手的同时又反手一刀砍中了赵兵的脖子,可怜这赵兵的头颅还未落地就被宋阳一脚踢得远远的。
赵兵的身体再一次的倒地,宋阳后撤一步,紧紧的盯着,生怕他再站起来。
而这一次,身体再也没有了反应,只剩下伤口的鲜血混杂着泥土不停的往外流淌着。
随着赵兵尸体完全停了动作,这场赵军突围战也要草草收场了,整个战场上几乎已经没有站着的赵军,大部分的秦军士兵已经开始割人头准备换赏钱了。这已经是赵军第十五次突围了,毕竟从七月到现在已经四十七天断水断粮,听说赵军内部已经开始互相残杀为食了。
“阳哥,今儿几个啊”小虎今年十五岁,围歼战开始才增派到长平,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小虎就是喜欢跟着宋阳,每天围着他转,刚开始宋阳都还有点反感,但是相处久了反而找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宋阳深呼吸了一口才从刚才生死瞬间回过神来。
“哟,阳哥,你伤了啊”小虎指指宋阳脖子,“这个很厉害吗,没见你伤过啊”
宋阳把断鸣上的血甩了两下,又弯起胳膊肘擦拭了刀上的血,将断鸣收回背上的皮质刀套中,然后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的抓痕:“不厉害,求生欲强些。”
“哦”小虎捡起地上的一朵紫薇花“我不喜欢这种花,颜色太艳,香味太淡,冲不了血腥气”。
声声收兵的锣声从战场后方传了过来。
宋阳望着远处赵国营地的方向,他知道这场赌上国运的战斗即将以秦国大胜而结束。
小虎拉拉宋阳的衣袖:“阳哥,收兵了,今天粮草运到了,听说有肉吃,我们赶紧回去吧。”
夜幕降临,宋阳已经很多年睡不好了,他直起身子,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小虎,捡起一朵吹进营帐的紫薇花瓣,想起了过去...
那时的宋阳和小虎差不多大,高都冶炼技术发达兴盛,工匠云集,宋阳的父亲也是当地有名的冶铁匠人。凭着父亲的一身好技术,宋阳的童年过得还算温饱。他相信以后他也一定是一个好的工匠,十岁的时候就在父亲的帮助下宋阳就自己打出了第一把青铜环首钢刀,也就是一直跟随他的那把断鸣。
直到韩国过来征兵,带走了他父亲,之后再没了他的消息,后来听传言说打赵国保卫战而死在了战场上。在那个时代,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宋阳的母亲性格刚烈倔犟,也有一手编织草席和处理皮革的好手艺,之后独自一人带着宋阳和宋阳的妹妹小薇依靠种地编织过活,她不许宋阳再去碰那些冶铁的事情,只希望宋阳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就行。
在战国时代,高都镇是秦、韩交界之处,有着九头十八匠的美称,无论是地理位置上还是资源上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时常战火连绵。
宋阳家坐落在高都镇边上,为了赶上第二天的集市,小薇几乎忙了一个通宵,终于染了风寒病倒在床,母亲对宋阳说:“今天天气不错,你在家照顾小薇,让她好好休息,中午不散集,你把家里剩下的席子送到集市上”说完就出了门。
小薇看到母亲出门,悄悄爬起从堂屋角落拿出一把皮革刀鞘:“哥哥,我为你的刀做了一把刀鞘,你快看看合适不”她年纪不大,但是已经开始照顾人了,她看到哥哥每天一有空就拿着断鸣练啊练的,每次练完又把到藏到草堆中,再拿起又心疼的不行,就决定为哥哥做个合适的刀鞘。
宋阳拿起刀鞘,将断鸣收入其中,不大不小正适合,简直喜欢的不得了。小薇年纪虽小手艺却很不错,用别人剩下的烂皮革都能做成这样的刀鞘。看到哥哥爱不释手的样子,小薇继续说:“你喜欢就好,母亲不让你碰刀,但我知道哥哥着实喜欢,有个刀鞘你放藏起来也方便”。宋阳就那样傻呵呵的笑着。这时邻居赵哥过来找宋阳说:“小阳,地里闹了虫害,赶紧去看看吧”。
宋阳转头看了看小薇刚准备说话,小薇就接口说道:“没事,哥哥你去吧,我已经好了很多了”。
宋阳点了点头,嘱咐了几句,跟着赵哥后面就出了门。
午后,小薇看到家里剩下的席子,想起了早晨母亲的话,自己抱上了家里剩下的席子出了门打算给母亲送去。本来风寒就还没好,再加上抱着的席子份量也不轻,小薇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边对撞到的行人道着歉,越走向集市,人流声,买卖声越是吵闹,在耳边此起彼伏,终于只要再走过一条大路,过去就是母亲的摊点了。
一辆马车疾驰在集市大路上,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所以跑的飞快,大家都尽力的回避着,尽管车夫大声呼喝着路上的行人,但是依然撞倒了很多两边摆出的摊位。
可能是因为声音太吵了,所以小薇没有听到过来的马车声,等她看到的时候慌忙想要避开,但是依然来不及被前轮撞到了。
马车急停了下来,马儿不情愿的仰起了身体。这下糟了,小薇想到,车是很豪华的马车,应该是大官儿坐的,可能会被责骂挡路。
“你在干什么,赶紧滚开!”车夫在车上大声叫骂着。
“对不起”小薇赶紧站起来,慌慌张张的道着歉,想要赶快移开但是脚却有点不听使唤了。
“你知道这是那个大人的车吗?你为什么要挡在路中间?赶快滚!”
“对不起,我染了风寒,我马上走”
小薇转身想把自己和席子全部拖到一边让开大路,但是头晕目眩的她脚下一滑又摔倒了。
“你知道延误军机的下场吗?”车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小薇努力的想把身体站起来,她告诉自己,我必须赶紧走,正在这时听到马车移动的声音,马车径直向她冲了过来。
虽然慌忙向后退去,小薇的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就这样坐在地上想爬走逃离,也因为过于焦急而使不上力,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马蹄踢到了她的脸上,扬起了一阵尘土,小薇一瞬间停止了所有的思考。
接着,集市上空响起了悲鸣声。
马车没有停止,而是就这样走了过去,后面的士兵也没有看小薇一眼,只是径直的走过了路口。
旁边的人群都看到了这一幕,但是没有一人有动作,只留下小薇一个人躺在地上。大家都不敢动,这是官爷的马车,起码要等车走了再过去帮忙。
小薇抬起自己小小的头,然后马上又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把席子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想撑一下起来,可惜已经完全无法动弹,眼里围过来的人群的身影已经开始模糊了。
此时,人群中冲出一人,跪倒着扶起小薇。
“是娘吗?”
“振作点,没事的”
“我,我不想...死”
“不会死的,坚持一下”
“娘,会哭的”
她哭起来特别悲伤,止不住啊
还有哥哥,他一定会鲁莽的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的
听到声音的母亲,循声赶来,发生了什么?
“可怜的孩子,可那是县司马的马车啊”
“官老爷的马车,哎,谁也惹不起啊”
母亲听到声音随着人群围了过来
看到地上的鲜血和散落一地的草席,心底浮现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赶忙挤进了人群,眼前状况让她彻底惊呆了。
“小薇!”她大喊一声扑过去抱起孩子。
可惜小薇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宋阳处理完虫患已经是夕阳时间了,十月的高都漫山遍野都是漂亮的紫薇花,他摘了几朵最大最漂亮的,想回去送给妹妹。
“宋阳你可回来了”宋阳刚进家门邻居就对他说
“你妹妹被县司马的车撞了,你母亲去县衙讨说法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你赵哥已经过去了,过去看情况别冲动啊。”宋阳的头好像被什么东西踢了一下,嗡的一声,他二话没说,直奔县衙而去。
邻居追在后面大喊:“过去先找你赵哥啊,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泽州府高都镇,那时候的街道本来就是以县衙为中间核心而建造起来的。高都这里也不例外,宋阳赶到县衙门口的时候天色已晚了,只能勉强看到人影。
看着县衙紧闭的大门,宋阳正有点不知所措,他刚准备上前去敲门。
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小阳,这里”原来是赵哥站在路的尽头正在向宋阳招手。
“一会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冲动”赵哥带着他走进了巷子的尽头,宋阳知道那是棺材铺,那个时代包括收尸、棺材、下葬都是他们包办的。借着昏暗的灯光,宋阳看清了草席中的两人,这是他最不想在这里看到的人。
“县尉给了你母亲三钱丧葬费,她坚持要对方杀人偿命,可是那是县司马大人啊”看着宋阳没反应,赵哥继续说“你母亲不服,最后居然拿刀冲向他,然后,就...”
赵哥说着,从母亲尸体旁拿出一把短刃。是呀,宋阳认得这把短刃,是父亲出征之前送给母亲的,母亲经常把它带在身边,也许是对父亲最后的念想了吧。
“这里是六钱,县令让过去收尸的时候给的...丧葬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先休息一下”
宋阳接过赵哥手里的六钱,又将六钱还到了他手上,还是什么都没说,拿起匕首,走了出去,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当晚,县衙里发生了命案,包括县令、师爷和当晚当值的所有人全部被杀;隔日,县司马收到消息赶回县衙路过县郊时和车夫一起被杀,凶手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从此以后,赵哥也再也没见过宋阳,几日后母亲和妹妹的葬礼都没有见到,只是在葬礼结束后在她们墓前发现一束盛开的紫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