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山平安归来。
我没中瘴气，九影没有瞎，一切平和而安详。
我对师尊的感情也越来越复杂，我喜欢他，却又亏欠他。
我甚至能感觉到在这一世，他也喜欢我，也许前一世，他也曾喜欢我，可我伤他至深，我害他至深，这么一想我就更难过了。
人世之煎熬，不过如此。我像一条被扔进油锅的鱼，里外具焦。我只能对他好，不停地对他好，不越雷池，去弥补，去忏悔。
可我没想到的是，师尊，也一样在我的煎炸之下，越发深陷。
无极山后，师尊闭关了两年，此间我日日为他送上亲手煮的吃食。虽说神仙本不用吃饭，闭关更是不需要，但我忍不住，师尊也由我发挥，偶尔心情好，会现身吃一点。
后来便是日日见面，似是心照不宣。终于到凡间七月初七，师尊出关，对我说第一句话居然是：“收拾东西，带你去凡间。”
我当然是没料到，但凡间，我喜欢，初七，我喜欢，师尊，我喜欢。因而我简直到达了人生巅峰。谁能想到咱们孟乐仙尊，会带着他的小徒弟，去逛凡尘呢？
人间的街头岸边，我心满意足的把花灯送进河里，师尊有点僵硬地看着我，我问：“师尊怎么了？”
他轻叹一口气，把我抱进了怀里。天边炸起一个惊雷，未如我心里的鼓声响。
木兰的香气，河边有人在放烟火，有人鼓掌，跳舞，喧闹，突然就模糊了，不真切了。
他放开我：“长思，对不起，我，我就是……”孟乐仙尊，也有这样的时候。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眼里的火与芒，温润和爱，自责和羞怯，我终是没忍住，踮起脚，亲了亲他常年冷淡如瓷釉一般的唇。
你不能说，那都由我来说好了：“师尊，我很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一直以来，我都很对不起你。”
我知道你的孤单，知道你一切不容易，你是九天的神话，你是不近人情的仙尊，别人对你只有崇敬和要求。
前一世，我同众人一样，觉得你应当朝着我心中的的样子生长，由着我的崇拜给你塑形。
但如今，我看到你，你和我一样是一个寻常人而已，我爱你。
“长思，当初在音晨阁大殿，你说我很好看，很温柔。就是那时起，我觉得你和别人都不同，我很感激，日后即便你腻了，不喜欢了，我也不怨。”师尊低头轻轻在我额角吻了一口，却无意间看到我流下的眼泪。他有些无措地抱紧我，问道：“你怎么哭了？我不善辞令，很多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若是平时有哪里薄待你，我很——”
“师尊，不是的。”我连忙打断他。
不是的，我哭是因为上一世，你也曾这样说过，初见的那两句话，叫你宁愿舍了命也要救我。我看到你魂飞魄散，我看到你惨淡一笑，说：“是我不对，死生无悔。”
我泣不成声。师尊脸上更是茫然，他笨拙地替我擦去眼泪：“长思你别哭了好不好，有什么难过的告诉我，你一哭，我很难过。”
凡间的烟火气熏的我们俩好像只是寻常的小夫妻，他抱着我，我偎在他怀里哭泣。有个小娘子牵着她的儿子走过，偷偷推了师尊一把：“公子做错事了？快带说些好话哄哄你家娘子，初七的好日子，哭着可不像话。”
我哭笑不得，哪里是师尊的问题，就是师尊太好了我才难过。可他这个榆木脑袋听了那个小娘子的话，竟然真信了。他松开我，手捏了一个诀，只见漫天突现淡紫色的花海，趁着人间的烟火，彼此争奇斗艳，好像开了整个天下的繁华，惊艳到了我心里。
旁别的人喧闹起来，说神仙下凡娶亲了。他微微一笑：“长思别哭了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
他知道我喜欢紫色的花，喜欢热闹，喜欢人间。
我再也忍不住了，这样好的人，我不想骗他，我爱他，但是前世今生不说清楚，我便觉得我的爱是偷来的，我不配与孟乐比肩。
“师尊，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的心不断得绞痛着，我怕我说了，他会觉得我脏，会恨我，厌我，会回头，再也不理我了。
他问：“什么事？”
我闭上眼：“我……我非此世之人，我非此间之人，上一世，我犯了错，天机也好际会也罢，我重生到了十年前。我经历过与师尊的一切，我误会师尊害了师兄，最后天裂了，我走火入魔了，师尊为了救我救苍生，修为散给了我，灵魄散了天地。我……我恨极了自己，我不配……”撕开伤口，疼到锥心刺骨，我看着他的目光从热切到暗淡，我仿佛被千万只蚁虫噬咬，身边的花海都成了葬我的尸布。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谁料眼前人静默良久，竟是又抱住我。这一次不同往常，他抱住我，颤抖，又咬住我，肆虐。我脑子昏昏沉沉，直到他放开我，我竟看到他的眼角亦泛泪光。
孟乐的泪，师尊的泪，此生能一睹也是死而无憾。我懵了。
他说道：“道无可窥，天机我也未曾明白，只知道这是我们之间不可分割之缘分。长思，你看我，未尝又不是十年前的故人？”
有如晴天霹雳。我脑子里炸开几道天雷，颤颤问：“那你……那我从前对你种种误会，编排，伤害，你全都知道？师尊！师尊，为何知道了还能如此对我？”
他把我拉到河边，千万花海下的光芒照得水光潋滟：“你看这水中人，如何知道谁才是真样，你若走了老路，我还是那句话，是我不对，死生不悔。我这几千年来，只遇到一个长思，你要我的命，给你。别说两世，十世又如何？”
水中人依旧，我看着孟乐倔强的脸，心碎了一地，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只能抱紧他，哭得更狠：“师尊，孟乐，所幸……万幸，上苍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欠你的，慢慢还。”
他捏了只小蝴蝶给我，浅浅一笑，三千风华：“还什么？给我做一辈子徒弟就好，别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