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阴沉沉地,遮天蔽日,仿佛下一瞬间便要塌了下来一般。
北风卷地,席尘而落。
梁王府中,两个侍女抬着冒着热气的水桶,顾不上被风吹起的裙角,走过长长的游廊,到百花苑后的院中。
有大侍女守在门口,替她们推开殿门。
殿内画着百花峥嵘的镶金屏风后,雾气氤氲缭绕,肤若凝脂的手臂微微抬起,侍女便将热水缓缓添进了浴桶中。
“咣当——”
内室传来一声动静,惊得月玉婵猛地睁开半阖的眼。“什么声音?”
侍女连忙小跑着去看,片刻后隔着屏风言。
“回王妃,是外面下起了雨,风吹掉了窗子的木竿发出声响。”
闻言月玉婵这才缓缓回神,慢慢放松了下来,只道“都退下吧。”
“是。”侍女应声退了出去。
殿中便又剩下屏风后水纹波动的动静。
藏在窗侧帘后的苏柒试探着动了动,露出一只眼眸,观察着屋内的摆设。
却见摆着青瓷花瓶的百宝阁后的一面墙上,露出了一扇尚未来得及关紧的暗门。
半晌之后,月玉婵才睁开眼眸,抬手起身,水声哗哗的响,掩去了细不可查的暗门相撞的声音。
“怎么又回来了?”
李逸之低头作画,并不想回头去看身后去而复返的人。但却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梁王?”
李逸之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窃喜,猛然回过头去。
“苏夫人?你怎么……”
苏柒的惊讶不比他少多少。眼前的李逸之长发只是用一根发带系在身后,长袍掩身,左脚上却是锁着一把分量十足的铁环,漆黑的锁链一直延长到墙上钉死。
暗室内五脏俱全,四处堆着李逸之的画作卷轴。
“月玉婵和安如山……怎么敢这么对你?!”
李逸之呐呐不知要怎么言,他一向内敛,让人看到自己这般弱势的样子,自觉难堪。
“他们怕是早就串通好了的。”李逸之道,忽然紧张起来,“她沐浴后会离开一炷香,你快走,否则就走不掉了。”
他被软禁在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知道每日午后月玉婵会沐浴,焚香回来之后便入睡,在屋内待到次日晨间,安如山会进暗室来。
苏柒还想问些什么,也知此时不是时候,只见李逸之慌乱的在地上的画卷中扒拉了半天,找出了一把绘着美人面的团扇,拽下自己身上的玉佩,一同交给了苏柒。
“我不问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只希望你看在月儿的份上,帮我传个话。”
苏柒应下,“你说。”
“转告靖王殿下,之前考虑的事情,我应下了。玉佩为证,他会知道的。”李逸之顿了顿,看了眼那副美人面,“若是我死了,便劳烦夫人将此扇赠与月儿。”
梁王府上下全是月玉婵和安如山的人,若一直没有人来救他,只怕他难以逃脱。但若外人知道了梁王被囚禁的事,只怕安如山第一个冲进来要梁王一死了之,以保全自己。
苏柒微微一愣,却还是点了点头。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伴着冽风挂过,吹得四季桂发出簌簌之声。
李暄坐在寝殿的桌前,轻轻的擦拭着月白色的剑鞘。
只听门外一阵马蹄喧哗,便闻的管家忠叔的惊呼,“呦!夫人您怎么淋成了这样!快快快!兰溪,快去备热水!端一碗姜茶!快去!”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苏柒浑身都被淋的湿透,连裙摆脚底都还在淌着水。
“下面的人没给你备伞吗?”李暄皱着眉问道。
苏柒摇了摇头,“不是。”
是她离开暗室的时候差点撞上回来的月玉婵,硬是躲在窗外蹲了半个多时辰,腿都麻了,才避开侍卫翻墙出来。
她沉声道:“梁王被安如山和月玉婵软禁在暗室里。”
深秋的天已经很冷了,即便苏柒裹着披风,却还是打着轻颤,发丝上的水顺着脸颊滑落。李暄闻言一顿,放下了手中的剑,抬手拿过自己厚重的大氅兜头裹在她身上,一瞬间隔绝了所有的寒气,顺带让苏柒闻到了他身上近在咫尺的冷香味。
“我头上湿……”苏柒动了动不想沾湿他的大氅,李暄却道。
“别动。”
闻言苏柒便止住了自己的动作,乖巧安静的站在原地。
李暄看了眼门外的下人,还没有把热水端来,苏柒却抬头仰视着他道。
“殿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安如山守的很紧,本王也是才收到密报。”
苏柒沉默了一下,伸手摸出了一个东西递到了李暄手里,温凉的触感,便是李逸之的玉佩。
“梁王说,考虑的事情他答应了。”苏柒抬眸看了他一眼,“我能问是什么事情吗?”
李暄低头摩挲了一下那块玉,只答:“让他为我画一幅图。”
说着,他将玉佩收进了怀里。
而此时管家也指挥着侍从将盛满热水的浴桶搬了进来,并端给了苏柒一碗姜茶。
“快快快,夫人趁热喝。”
苏柒听话的捧着茶碗,脑袋上还顶着大氅的兜帽,低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姜茶。模样乖巧可爱。
李暄注视了片刻,轻咳了一声,高朗便落在门外,道:“主子,有密信。”
“知道了。”李暄点头,对管家道,“待会让曹医师来把个脉,别让夫人染了风寒。。”
管家应声,李暄走了出去。
苏柒却知道他是为了避嫌,毕竟浴桶在那,他总不能看她脱衣服。
眼眸垂了垂,苏柒想到方才的问题,其实她也问过李逸之。
在暗室里,苏柒握着那块玉佩端详了片刻,抬头看他。
“我能问是什么事情吗?”
同样的问题,李逸之的反应则是犹豫了一下,便说了出来。
“曾经靖王要我考虑,为他重绘一副江山社稷图。”
前朝朱天子时期,有一个名为丰禹的画师,费尽一生走遍天下山河大川,亲笔绘就了一副详细的江山社稷图,此图工笔极细的绘制了天下地脉山峦,关隘河流,不仅仅只是供人观赏的惊世绝画,更重要的是它可用于军事。
而世间仅存的这一幅画,在朱天子亡国后收于君仪地宫,十年前一场大雨使得燕宫后的鹊山动荡,地宫塌陷了一角,恰好将那副图画彻底掩埋于地底。
那时,整个君仪城,便只有对画作痴迷的李逸之看到过江山社稷图,并曾试图将它一段一段的临摹下来。
先王和诸国应下过万宗之约,所以这画早就销声匿迹。李逸之偷偷做的事没有对谁说过,但是李暄却知道他曾经临摹过,也知道当世,只有他能够重绘江山社稷图。
苏柒泡在浴桶之中,滚热的水流在身侧,心底却越来越凉。
怎么偏偏就是江山社稷图?
李宿川,你的心底到底再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