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常常以梦为马,好追忆似水的年华。
可是似水年华中的人,已经有了他所珍爱的人。
娘亲,我好累,好冷。
苏家的女儿都要撑着全家的荣耀吗?这宫里就像一个好大的牢笼,这么些年了,我真的有些倦怠了。
有人踩着雪,呲呀呀地慢慢靠近。
木兰的香气飘荡在空中,在上方为我投下一片阴影,他将我从雪地里扶起来,脱下玄色大麾系在我的身上,让我倚靠在他的怀里。
轻轻擦着我睫毛上的点点雪白。
油纸伞悄然掉落在地上,也仿佛掉落在我的心尖。
他唤我阿樱,双手捧着我的脸庞,温柔得像对待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不是说了早些回来吗?这下好了,你一人比我先白了头。”
我似轻笑,弯弯眉目。
他拾起落在一旁的油纸伞,递在我的手上,又掀开长袍蹲下,朝我柔柔地笑着说:“上来。”
我迈开有些僵硬步子,环手在他的脖子上,俯身贴在他的背上。
一如年少,他背着我,我撑着伞。
“阿樱。”他出声浅浅地唤着我。
我轻轻嘤咛一声,当做回答了。
“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你转身,我都会在你的身后。你若是累了,就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为你撑起这一片天。你若是倦了,就由我来面对这些纷纷扰扰。”
他的声音总是能给我莫名的心安。
我靠在他的肩背,闭眼就能想象着他说着这话时眼中的坚定。
化了的雪水将我凌乱的发丝黏在他的月白色的衣衫上,飞舞缭乱的雪花渐渐欲迷人眼。
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都能想起这些话。
回到兰轩殿,众人自是急忙将我拥进屋子里,莺歌和紫叶看着我湿透的发丝和衣衫更是担惊受怕,连忙推着我走去偏殿的浴池里。
兰轩殿是依着这几汪暖泉而建的,为了方便姨母使用,皇帝才命人打造了若干个浴池。我这边偏殿也有一个小小的浴池,长年累月都是温热的水。
莺歌拿着锦帕擦拭着我的秀发,紫叶从竹篮子里取出些玫瑰瓣洒在浴池内。
氤氲的雾气腾腾上升,四周烟雾缭绕的样子仿佛置若仙境。
里面物件的摆设全是熟悉的模样,在这里生活六年的点点滴滴蓦然涌上心头,百转千回盘桓在心尖。
我叹了一口气,玉足踏出池子,紫叶上前为我拭身。
碧罗朱裹,浅绕青丝,铺翠绿栀子攒珍珠发冠,深青罗裙罩素衣白裳,我捻起梳妆台上的玉佩,仔细瞧着,上好的白脂玉做成的玉佩,放在手里浸着丝丝的凉意,闻起来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暗香。
分明是和朱颜公主一样的玉佩。
恍然回想起有人在某个屋檐下转身询问,这玉佩你一直带着?
这玉佩是一直带着的……
不,不对,这玉佩在年前便丢失了一段时间,应该是落在了宫里。
年前是我的母亲,朝月公主的丧礼。
后来再回到我手上是由朱颜公主的婢女送回的。
我低头看向那个白得无暇的玉佩,这淡淡香气让人闻着舒心,舒适得让人开始困乏。
仿佛入秋之后莫名的倦怠嗜睡都有了理由。
“郡主可还要系上它?”莺歌弓着身子,低声着说。
我将它放回梳妆台,摇了摇头,说道不必。
这香味有些奇异,让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我拖着长长的裙踞从明晴屏风后转出,案几上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玉碗,小榻上有人秉烛看书,月白色的锦缎垂垂而下,听见声响,抬头看我。
“我让小厨房熬了些姜汤,趁热喝。”他放下手中的书,将白玉碗推到我面前,眼中带笑。
我温顺地拿起玉碗,一口喝下,却辣得我呛得发不出声,只咳嗽着。
他拍拍我的背,笑着对我说,“哪里需要喝得这么急?”
突然有侍从急忙忙的从殿门进来,向我行礼后在他的身边耳语着什么,带着笑意的脸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拂袖,起身。
我也站起身,有些担忧的说着:“发生什么了?”
他望着我的脸,缓缓开口:“父皇让我过去商议些事。”
顿了顿,接着说,“匈奴勾结南蛮,在梁河以北发起攻势,边军不敌,已有一座城池落入他们手中。”
我讶然,忍不住出声问道:“萧大将军不是已经带回来了匈奴王的投诚书吗?”
他看着我,眼中晦暗不明。
“据探子来报,匈奴王已被斩杀。如今的匈奴王正是他的亲弟。”
他双手轻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榻上,出声安抚着,“你好生休息。”便抽身离去。
天色昏暗沉沉,风雪渐歇。
空荡荡的内殿只有我一人。
朱颜辞镜花辞树,玉漱银裹佳人憔。庭院深深深几许?遥望窗外,月上树梢。
我从榻上下来,裙踞流淌一地。
走至铜镜前,取下挂在一旁香栾木上的浅色披风,搭在肩上趁着淡淡云雾隐蔽的月色走出殿外。
莺歌和紫叶守在殿外,我让紫叶吹熄殿内的火烛,自己站在院内的小石板路上,望着安安静静的偏殿,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我转身,戴上卷着貂绒的帽子,轻轻对着身旁的莺歌说道:“走罢。”
清冷月色照在雪地上,我的影子被拉长,走过长长的甬道,前方豁然出现一座高台,我踏上台阶,莺歌在后为我提起裙摆。
有人独立于高台之上,我顿足,莺歌轻放下我的裙踞,默然退下。
月下有风拂过,吹着他衣衫猎猎作响。
我翩然走到他身边,双手推下帽檐,浅浅福身,轻轻唤着:“四殿下。”
元羿站在高台的宫墙边,望着远方的天空,淡然回应我:“你来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依旧行着礼,低眉垂眼在一旁。
月光下的我红唇肤白,美的不似凡人,微扬的裙摆仿佛让我就要随风归去。
他出手扶起我,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
“可怨我那日没有向父皇提亲?”
我抬头望着他的脸,有着和元稹相似俊朗秀美的五官,只是他略微柔美些,眼中倒影着身穿浅色大袄的我。
没听着我的回答,他将我的手握得紧了些。
“樱儿,你听,我的心脏只为你一个人跳动。”他目光如炬,望着我的脸渐渐显出忧伤来。
“可是我没有像五弟那样的雄才,也没有他有胆量。我生怕我惹得父皇不喜,一怒之下我便再也见不着你了。”
他淡淡一笑,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像度了一圈银白色的光辉。
仿佛像一个受伤的小兽,他将我拥入怀里,汲取着我的温暖。
“你知道吗,父皇连议事都只让五弟一人去。”他轻笑一声,我听着全是苦涩。
“樱儿,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他靠在我的肩上,声音说得越来越小。
我用手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仿佛当年娘亲轻拍着我入睡般温柔。
漆黑的天空好像无边无际,黑压压的能将所有人吞噬。
我轻轻拍着他,唇齿间诉说着柔情。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