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天空中挂着一轮圆月,藏于轻薄却又想环绕着它的云雾之后。赤白马被拴在小树林的一株白桦树上,浅嚼树下边的嫩草。
萧瞻站在我的身侧,银白的月色下,愈发显得他容颜如玉。
眨眼间好像有点点荧光从树林的深出闪烁着,扑闪着清幽的光芒。慢慢的,这些荧光逐渐清晰起来,缓缓汇聚转至我和他的身边。
漫天飞舞的流萤点缀着如墨的夜,闪耀着轻盈的光,恍若万千星辉近在咫尺。
我抬手想要去触碰,光亮却是飞快从青葱似的指尖流走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萤火虫,我轻扬起白净绝美的脸庞望向他,乌黑的杏眼弯弯,里面仿佛装满繁星点点。
很美。
美的让人几乎能够忘却所有在心底,沉疴的痛苦和罪孽。
又好似远离尘世喧嚣的世外桃源。
荧光流转在我的身边,他的玄色大氅裹着娇小的身姿,我绽放的笑容一如暗夜里盛放的皎皎莲花,美不胜收。只是笑着笑着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眼角跌落,我颤着手摸上去,只觉得阵阵酸涩。
是自帝京被绑到这儿,几日里从没掉过的泪水。
他叹了一口气,大步走到我的跟前,淡淡却疏离地说着:“哭吧,臣在。”
被匈奴打晕拐走,醒来发现身在棺材里,再到被绑至大军阵前……从最开始希冀有人会来救我,到后来却一点点步入绝望。
委屈蓦然从心底翻涌成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我哭得毫无姿态,几乎放下任何心防,放肆且大声,似要将此生的泪水都流完才肯罢休。
娘亲,我好想你,为什么你不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要留团团一个人在这世间?
恍惚间是谁曾坚定不移地在我的耳畔,说不会再让我受到伤害?
夜色下他缓缓抬手,轻拍着我的背,朦胧的泪眼里望见清冷的俊颜,我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袖,就像是飘零在汪洋大海里,唯一能够依靠的浮木。
“郡主。”冷冷的声音落在我的耳朵里,他轻轻唤着我。
心里有什么东西正要悄然裂开,却被一声郡主瞬间冰冻凝结。
“让将军见笑了。”我抬袖,擦去脸上的泪痕,笑容很浅很浅,好像立刻会随风散去。
月凉成画,他回身去牵赤白马,将我轻轻抱起放在马背上,又翻身坐在我的身后,双手环在我的身前,拉起褐色的缰绳。
他的胸膛就在我的后背,很近。就好像才到树林前,我搓着身上的鲛纱裙时,他脱下玄色大氅搭在我的身上,一样温暖。
微风拂面,吹乱青丝,吹起着月夜下纷纷思绪。
“本宫还未曾感谢将军的多次搭救。”我轻启朱唇,仿佛又回到了在帝京内高高在上的元昔郡主。
他在后面也轻轻的回应着:“不必言谢。”
又是这句似曾相识的话,我的心底泛起苦笑,还有些泪花的眼眸在月色下仿若闪烁着的鲛珠。
“对不起。”我微微侧身,生怕他听不清我在说什么。
红唇却正好碰着他欲俯下身来,听我说话的脸庞,俊秀的脸触手可及。
仿佛天地静止在这一瞬间。
我连忙回过神,转头看着前方,和他拉开着距离,继续说着未说完的话,“当年是我向二皇子抱怨,才会让你……”
“我知道。”他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话。
“你不怨我?”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嗯。”他简单答应着一个字,生生压下我所有的胡思乱想。
突然想起那日的大雪纷飞,在亭子内的他温柔似水,对着的却是朱颜公主。
你……很喜欢她么?
我差点鬼使神差的说出这句话,在舌尖辗转反侧,最后如鲠在喉。
他和我谁都没有再主动说话,直到回到了驻扎的营地,他才将我从马背上放下。
我缓缓站稳在草地上,遥望远方,看见黑色的另一边天,有几簇明晃晃的火焰越来越大,仿佛直冲云霄,能够照亮半边天。
那个方位,离匈奴和南蛮的帐篷不远。
寂静的黑夜里好像有什么秸秆或谷物之类的东西焚烧着,清脆的一声声回荡着。
我偏头,远方的火焰昏黄的光好似照在他的身上,轮廓分明的脸竟有些柔和。
昨夜他率三千骑兵救出我,便让几人趁着夜色潜入寻找匈奴和南蛮的粮仓。
如此看来,应该是已经得手了。
他转身抱拳,俯身对我行礼:“郡主早些休息,微臣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我微微点头,看着他身影消散进通明烛火的帐篷内,也提起裙摆转身离去。
这里没有多余的营帐为我而设,昨夜我是睡在他的床榻上,而他拿着另外的棉被铺在地上。
火光跃动在天边,我才发现原来今夜没有一颗星星。
匈奴和南蛮不惜花费精力,想将远在帝京的朱颜公主绑至大军前,来逼迫萧瞻就范。用到这样的办法已经就是强弩之末,无畏的挣扎而已。
如今连赖以生存的粮草都已经被萧瞻一把火烧的干净,很明显,大战告捷在即。
夜深了,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蛐蛐叫唤声,我靠在床头,凭借着惺忪的烛光,望向掀开幕帘的他。
他手上还拿着一张画着山川河水的纸,仿佛是没有想到我还没有睡,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不过很快,他将地图放在案几上,熟练地将棉被铺在地上。
“明日可是要很早出发?”我出声询问,如此良机,自是要乘胜追击。
他点了点头,示意我说的没错。
“是在莫崖峡谷么?”我微微一笑,看见他脸上闪过惊讶。
山川锦绣图,我曾费时三年,绣完这幅图作为寿礼献给皇帝,对本朝的疆土也算了然于胸。
而莫崖峡谷,两边是高高耸起的山峰,下面只有一条比较狭窄且是通往绝壁的路,并且就在梁河的不远处。
适合埋伏,也适合关门打狗。
“是了。”他轻轻的回答着,漆黑如墨的眼中仿佛有些我的倒影。
很快很快就能够回到帝京了。
我笑的眉眼弯弯,再回到帝京后,他是少年成名的大将军,是朱颜公主的驸马。而我是注定沉浮在皇宫内的元昔郡主,再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哭得歇斯底里。
我和他,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