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时分,名叫“茸”的小妖灵翻过院墙,十分疲惫地回到林声的房子中。
轻推开房门,虽没点燃灯火,但夜里实力极好的“茸”能看见林声已经躺在床榻上睡着了,似乎还说着梦话。一旁的黑猫在床头凝重地看着林声,连妖灵进了屋也没有理会。
原本林声打算晚饭后等柒叔回来,将这孩子的事情告诉柒叔,请柒叔想办法解决这事情。不料晚饭后等到戌正时分,柒叔还没回来。
他估计柒叔可能是有事,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回不来了,便先回了自己房中,一进门才发现那孩子不见了,只剩那袋鱼干还在。
林声翻遍了整个宅院,也不知这孩子去哪里了。
难道他走了?
“惊鹿,这么晚了不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在找什么啊?”湘姨推开窗子问道。
“没事,我这就回去休息。”
罢了,他想了想,觉得明早再说吧,也许他不会再回来了......
想着想着,林声还开始有些担心上了。
脱了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他便上了床榻就寝,也没过多久便入了梦中,玄火烟的光亮透过纸窗他也没有看到。
梦中的他看到一条长长的台阶,一个高那个面容苍老的男人,长发四散,并未束起,眼睛细长,鼻如黄蜂又狭又长,身穿云鹤羽袍,就站在上方。
“你是谁,为什么总出现在我的梦中?”林声喃喃问道。
他就那么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林声缓缓靠近踏上这台阶,走了半晌,可怎么也无法接近那人。
可当他刚想放弃的时候,那长发四散的老者忽然疯疯癫癫地从台阶上方朝他跑来,林声见此有些害怕,向拉开距离但发现自己却动不了。
那老子捏着林声的双肩,喊道:“你看到孤的镜子了么?你有没有看到,你有没有!”
林声被这梦中自称是王的人惊到了。现实中的他在床上流了不少冷汗,口中喃喃地说着:“我没看到......离我远些......离我远些。”
床边的黑炭眯着眼睛无奈地看了林声一眼,它也没什么办法。
从林声六岁时起,就时长会做些噩梦,但因为当时年纪还小,谁也没有当回事。可随着林声逐渐长大,夜间做噩梦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原本每个月可能才有一次噩梦,而最近大约每隔两三日就会有噩梦,而且旁人怎样也唤不醒。
奇异的是虽然林声清醒以后,记不得梦中的具体回忆,但是大部分的梦中都会有个长发四散老者,模样疯癫。
林声的父亲常年在外,主要是柒叔主持家中事务。随着不断的噩梦越来越影响林声的生活,柒叔便请了一位来自随国弥历门的高手来为其诊断。
最后发现了林声的元神中发现一股并不属于他的异常气息,影响了林声的神识,可无论用了什么方法也无法查出这气息的根源来自何处,也无法排除。
直到几日前林父给他回了一封信,告诉他:若梦疾加重,去营淄找印客居士。
“什么镜子......”林声满头大汗,在梦中呢喃。
刚回到屋子中的“茸”听到林声呢喃,奇道:“梦......坏梦?”它之前与人类接触并不多,组织语言还很吃力。
黑炭白了他一眼,并不想解释林声的事情。
小妖灵来到床前,看着睡梦中的林声,举起小手慢慢靠近林声的额头。
一声嘶叫传来,黑炭的小嘴巴张开,舌头卷成圆筒状,盯着小妖灵。
“你想干什么?”隐约散发出强大妖力的黑炭问道,这妖力甚至有些让“茸”这只妖灵有些意外,看来有些低估这只妖了。
“只是.......让他睡个好梦。”小妖灵的用词依然不够准确。
“没有用的。”黑炭收了气息,又缓缓将身子缩成疑团,躺在床边。
小妖童并没有因为猫妖刚才的阻止而放弃,仍是将手搭在林声头上,然后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这梦,好吓人。
一丝青烟从林声额头冒出了,被小妖童一口吸入嘴中。同时他的呼吸也变得平缓了许多。
旁边的黑炭看了,颇有一丝惊讶,要知道这为了解决这梦疾,它与林柒可是想了无数的办法,而这妖灵竟然这么容易便解决了?
“有时候我实在找不到食物,便会吸取人类的噩梦充饥,这貌似也是我的本能......嗝......”说着它还打了个嗝。也不知为何,吃饱了之后它组织语言的能力也变强了。
虽说尝过很多人的噩梦,但这个人的噩梦实在让小妖灵觉得“分量很足”。
猫妖的尾巴一动,搭在林声的脉搏上,去查探他的身体,发觉林声元神中的那股异常气息还在,于是便问道:“你能将他元神附件的异常气息消除掉么?如果你能够做到,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小妖灵听了,又将手搭在林声的额头上,感知了数刻后,摇了摇头。
“我做不到......”
罢了,能消除噩梦已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黑炭开始暗中思考,如何让这只妖灵留在家中?
今夜的丹水,还真是不平静啊。
当丹水钟鼓楼的钟声响起,郡城中的居民纷纷起来,开始了同往常一样的生活。然而当有些人准备进出城关时,却发现城门紧闭还未开启,而瓮城周围全是披甲执枪的甲士。
不少百姓远远望着封闭的城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几名一品通玄或二品醒神的修行者自恃身份,上前问道:“今日为何不开城门?”
普通的士卒哪知道为何不开城门,他们也只是听令行事,哪里解释的清。
片刻间,不少百姓也纷纷围绕上来,责问士卒,人群隐约间开始骚动。
这时一名虞候踏步上前,大声喝道:“何人门前喧闹!尔等速退!诸军卒听令,有近城门十五步者,就地捉拿!”
骚动的人群一下子被镇住了。
这虞候环视一周,大声说道:“我等接到军令,按令严守城门,除非郡府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城门!”
这一下,聚拢的人群纷纷散开了,脸上都是不忿的神情。
虞候见人群都散开以后,转身上了城楼。
“都散了?”
城上一人正坐在城墙甬道上,手中握着骰子,面前摆放着双陆棋盘,正是城门吏楚山。
“散倒是散了,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是叫我阵前搏杀,俺眉头也不皱一下;可长史下令让俺封城,也不说为啥,咱也没法和人解释......这差事真叫人头疼。”
这虞候叫吴敦,乃是巡城卫唯一的虞候,也是一位意游下境的修行者。
吴虞候坐在棋盘对面,愁眉苦脸地看着对面那位,与刚才在城下斥退民众时的样子天差地别。
“吴虞候莫急,长史正在郡府中商议,想必不久之后就会有正式的文书命令了。”
楚山安慰了一下吴虞候,请他一同下棋。
双陆棋盘中,楚山掷下骰子,那骰子在缓缓旋转了几圈。
点数即将揭晓.....
郡府里,关于是否开启城关搜捕妖邪,已经从寅时一直争论到现在。除了尚未回来的郡守高骈以及驻守在南鸿山脉的丹水都尉李陵不在之外,其余包括郡丞徐疆(字远山)、长史姜诚、徐功曹与丹水令等官吏都悉数在场。
其中郡丞、徐功曹与玄门司的徐巡检主张暗中搜捕,城关不宜关闭。而长史姜诚、丹水令等则认为应当立即闭城,逐户搜捕妖物。
“城关一闭,流言四起,城中民众定然人心惶惶,敢问丹水令,岂有未擒妖邪而先伤自己士气的道理?况且搜捕一只善于隐匿的妖邪,不一定要浪费多少时日。”徐功曹问道。
“事关城中安危,岂能因百姓的言论而疑虑不决?我曾听人说过,做事坚决果断的人可称为明智之士,而犹豫不决则是愚昧祸害。如今我等只在乎百姓的议论,担心朝廷的责问,却忽略妖邪的祸患,必然会错失良机,导致更大的祸患。”
“令君讲的不错。”下方一人击掌称赞道,是负责郡中刑狱事务的监判官。
“昨晚又死了三名修行者,前前后后算起来已经死了五名修行者了,其中不乏三品意游境的修士。从我大秦律例来讲,这已经是足以震动一郡的大案了,若是仍不采取果断措施,再发生类似案件,这责任怕是谁也负不起。”
“李判官,关于这妖邪作恶,连伤多名修行者的案件,我玄门司会协助郡府调查,一同将妖邪抓捕归案。”
在场的诸位听了玄门司徐巡检如此说,已经明白了徐巡检这是要替郡丞分担压力的意思。
“诸位的意见我听了不少,也明白诸位都是为了我丹水的安危着想。但我认为此事要考虑全局,不能为了一时的危险,就搞得满城风云。诸位要知道,再过一个半月以后,丹水茶马会就要在我郡举办,这可是信安君的授意......”他看了在场众人一圈。
“诸位可懂我的意思?若是此时我们关闭城关,搞得满城风雨,若是传到梵罗毗、随、宛等国,还会以为我等在城中暗布陷阱。”
十余年前,自从秦国背弃盟约,攻灭楚国,原本在世俗诸国处于同一战线的秦国,被其他国家所孤立,很多贸易往来也随之终止。
而此次丹水茶马会是由当今秦王的叔叔,信安君赢琉(字宏浦)一手促成,目的就是想缓和十多年来秦国与随、宛等国的关系。
“身为人臣,为了国家的大计必须有所取舍。郡守如今不在,我身为郡丞,当负起责任......”
郡丞顿了一顿,说道:“所以,妖物仍暗中搜捕,不宜声张。同时,快些传令下去,开关放行。”
堂中诸官,唯有长史、郡丞与玄门司徐巡检最具权势,但长史姜诚专掌城中兵卒,是封闭城关乃是政务,不在他的权限范畴内,他之前下令延迟开城门已经算是僭越了。
“且慢”
郡丞拂了拂衣袖问道:“难道长史有什么意见么?”
“两件事。”他平静地看着郡丞说道。
“第一,此案事关人命,危及边郡安危,我要上疏朝廷,报刑部备案。”
“这是自然,我也写了一份,明日一早便快马加鞭送往洛都。”
“第二,即日起我会请李都尉调郡兵一百,铁林骑八十名,协助巡城卫搜捕妖邪。”
郡丞盯着长史姜诚,呵呵笑道:“长史莫不是在说笑?”
“郡城管控是政务,我管不到。但城中军务是我负责,你做你的,我做....我想做的。”
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很是不善。
正当旁人打算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忽然听见厅堂外面有了动静,一名佐吏慌慌张张来到堂外。
“禀郡丞、长史,下吏有要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