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数日，堪堪临近中秋，掐指算来独孤云闭关已有半月。
柳如眉因见师娘连日来心事重重，脸上难见喜色，又内伤未愈，深居简出。
大师兄燕云飞每日除了练功，也不似先前一般和她嬉笑打闹。便觉得甚是无趣，想趁这中秋佳节之际，与师父师娘及大师兄共同举杯赏月，也好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她先是请示师娘，韩飘飘虽兴致不高，但见柳如眉兴高采烈，倒也不便打击她，只说了句“只怕你师父有伤在身，多有不便”。
柳如眉一心只在燕云飞身上，本来怕师父在场，倒不便太过骄纵，也就乐的师父不在了。
又来问燕云飞，燕云飞彼时在房间里，也不开门，只随口应了一声。
这一日，柳如眉从早忙到晚，将谷中布置一新，还准备了很多时鲜的果品，做了几个小菜，又独自从阴暗潮湿的酒窖里搬出陈年的桂花酒。
待月上柳梢的时候，堪堪已准备完毕，便来到燕云飞门前。
彼时，燕云飞房内并未掌灯，柳如眉疑惑地敲了敲门，轻声喊道：“大师哥，你在房间吗，我进来了？”
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手上用力一推，门竟然是关着的。“大师兄搞什么呢？大晚上的关着门，也不开灯！”
这时，忽听“铮”的一声，却是利器破空之声，柳如眉尚未觉察，一件黑色物事从门缝中迅捷而出，透胸而入，霎时鲜血激涌，同时闻到一股腥臭之气。
柳如眉还没来得及出声，身子已然慢慢软倒在地。
只见房门打开，一个黑衣人夺门而出。
月光之下，只见其全身黑衣，背上一件兵器被黑布包裹，手上也拿一把黑黝黝的兵器。他淡淡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柳如眉，说了句：“小师妹，对不起了。”
柳如眉此时神志尚清，惊闻此语，只说了句“为什么”便晕过去了。
那黑衣人竟是燕云飞，他见柳如眉倒地，便跳上房顶，意欲向西逃去。
突然，斜刺里一柄长剑从右边直刺过来，剑尖不住颤抖，笼罩他上身诸处大穴。
燕云飞一惊，来人出手便是杀招，且武功明显比自己高出太多。
他此时正全力向前跃出，身在空中，出招又不能抵挡，待要躲闪又全无凭借。情急之下，也不拘招数，将手中武器向右一挥，以期能挡下这一剑。
来人冷哼一声，也不躲避，仍是长剑直刺。“哧”的一声，兵器相交，只见长剑从中折断，剑尖余势未减，直没入瓦片。燕云飞已借势跃在一旁。
只听那人语带悲意，说道：“‘饮血双刃’果然非同一般。云飞，我早就怀疑是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原来这人正是韩飘飘。燕云飞一听之下，惊骇莫名。不过此时，他早知已无退路，便仗着兵器之利，强作镇定。
“师父师娘待你如何？你竟这般辱没师门，欺师灭祖！如眉待你又如何？你怎么能如此狠心，竟要置她于死地！”韩飘飘此时已悲愤至极。
“不要和我说什么辱没师门！我燕云飞自入百花谷，已经快八年了，你们何曾传授过我什么厉害武功？说什么百花掌法乃本派至高武学，我看也不过敝帚自珍罢了。”
“要说她，要不是她几次三番坏我好事，此时我早就带着饮血双刃远走高飞了，又岂会在这个地方担惊受怕？”
“你这番心思怕是错了。虽然你是带艺从师，但我和你师父对你们三人从来都没有区别对待。百花掌法是以深厚内力为根基，你内功修为不够，如果强行修炼，只会自噬其身。”
“好，你可以说，师父师娘没有传你百花掌法。可是，如眉待你一片真心，你这样做怎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看在师徒多年的情分上，还请师娘放我一马。”燕云飞内心焦躁，不欲浪费口舌。
“本来你留下饮血双刃，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但你杀了如眉，今日我若不清理门户，又怎能对得起百花谷列为师尊师祖！”韩飘飘此时已然下了杀心。
燕云飞伸手拉下蒙面，说道：“不是我托大。此时，师娘内伤恐怕还没有痊愈吧？我现在有饮血双刃，师父又不在场，谁死谁生还不一定呢。如果您放我走，我还当您是我师娘。否则，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韩飘飘没想到燕云飞丧心病狂至此，悲愤之下牵动内伤，突觉膻中穴一阵剧痛。
只见她眉心一皱，猛喝一声“看招”，手中断剑激射而出，同时身随剑走，一招“花月同天”向燕云飞袭来。
燕云飞不敢轻敌，先是右脚勾起一块瓦片，用力踢出，挡下断剑，继而将饮血刀舞成一团，护住前身。
其时，两人都各有顾虑。
韩飘飘知道自己在玲珑剑阁铸剑时深受内伤，百花掌法又是极耗内力的，只怕时间一长，内力不济，故不敢恋战，又着实惧怕这刀身剧毒的饮血双刃，不敢欺身太近。
燕云飞虽有饮血刀护身，但自身武功与韩飘飘相差甚远，故心中所想只是如何脱身。
故此，一个手下留有余地，一个脚下只想夺路而逃，身来影去，竟不相上下。
时间一长，韩飘飘渐感内力不支，毕竟内伤过重，损及心脉，不多时嘴角慢慢渗出血丝。
突然，只听轻哼一声，却是柳如眉苏醒过来，燕云飞一刀横劈，将韩飘飘逼退数步，一跃来到柳如眉身前，顺势将刀架在其脖子上。
“师娘，我看你也快不行了，不妨我们做笔交易吧。”
“你！”韩飘飘初时听见柳如眉没死，正自高兴，但见燕云飞此时完全不顾柳如眉死活，竟威胁自己，实在怒气填膺。
这时，柳如眉强忍剧痛，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一幕。事到如今，她如何不知事情原委。
先是险些丧生在心爱之人刀下，此时又被当成谈判筹码，心中已然万念俱灰，倒想立刻便死在燕云飞刀下。
“大……师兄，你这么……狠心，就杀了我吧……”泪水顺着柳如眉眼角流下，与血水融为一体。
“不可！云飞，你有什么条件就说，千万不要伤了如眉性命。”
“师妹，别怪我狠心，我也是逼不得已，你不是喜欢我吗？今天就只好麻烦你救我一救了。”
燕云飞转过头，对着韩飘飘继续说道：“师娘，我也不想伤害小师妹。只要你放我出谷，我保证不伤害师妹一分一毫。”
“好，我答应你。你现在就可以走，但必须把饮血双刃和《百花掌法》留下。”
燕云飞冷笑一声：“《百花掌法》我可不稀罕，此时就在我房间床下。但这饮血双刃，让我留下，恕难从命。”
“这邪器一旦进入江湖，必然会卷起腥风血雨，届时将是一场浩劫啊。云飞，你不能执迷不悟啊！”
“我不想听这些，今日如若不让我带走这饮血双刃，大家就同归于尽。”
“想走，也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随着一声断喝，燕云飞右手一痛，饮血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只见一片花瓣割破右手皮肤，缓缓落在脚下。
“云哥！”“师父！”韩飘飘和燕云飞同时惊呼。独孤云双手背负，踱步而入。
韩飘飘看到独孤云，再也支撑不住，强忍剧痛，颓坐在地，口中鲜血不断涌出。独孤云快步来到韩飘飘身边，伸指封住其周身几处大穴，缓缓说道：“你先休息一下。”
燕云飞此时已然六神无主，噗通跪倒在地，说道：“师父，徒儿知错了，求您老人家大发慈悲，饶过我吧。”
“孽徒，你欺师灭祖，偷学武功，残害同门。事到如今，你方知求饶，恐怕已经晚了吧！”独孤云仍背负双手，不无鄙夷说道。
燕云飞双膝跪地，爬到独孤云身前，不住磕头道：“徒儿罪该万死，徒儿深知自己误入歧途，便挫骨扬灰亦不能减轻半点罪孽。”
“还算你没有完全泯灭人性……啊！噗……”独孤云惊觉丹田之处传来一股剧痛，陡然一脚踢出，只看到燕云飞向后直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呕出几口浓血，不知死活。
原来，燕云飞乍见孤独云，以为自己已然无幸。
但看到他脚步虽稳但略显虚浮，定是伤未痊愈。韩飘飘此时又重伤复发，便横下心来，行此险招。
先是磕头认错，使独孤云放松警觉，后伺机靠近，暗中抽出另一把饮血刀，突施偷袭。
那丹田乃是人身最要紧之处，此时几被燕云飞用饮血刀刺穿。独孤云只觉真气外泄，口中鲜血狂喷，已然大限已到，惟匍匐于地。
“云哥！”韩飘飘此时正运气疗伤，但将周遭一切都看在眼里。
当看到独孤云被刺倒地，口吐鲜血，再也不能控制，向独孤云身边爬来。但两人相距既远，又皆身受重伤，只爬了几下，便晕倒过去。
原来，独孤云闭关疗伤，本来应该明日出关，但恰好闭关之处离之不远，加之他耳力极强，将燕云飞与韩飘飘打斗之声及对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到此时，如何还能忍住，于是强行终止修炼，破关而出。
习武之人，修炼也好，疗伤也罢，越是到最后关头越是不能有一丝一毫差池，否则轻则前功尽弃，重则走火入魔，甚至筋脉俱断。
独孤云强行出关，本就是强弩之末，原想以师之尊，逼迫燕云飞就范，谁成想却因自己一时大意，被暗算重伤。
此时，柳如眉奄奄一息，朦胧中看着满月在天，花开正盛。心下还在想着中秋佳节之日，良辰美景之时，与师父师娘还有大师兄赏月饮酒，团圆和乐。
岂知片刻间经历这师门惨案，师娘晕倒在地，师父神志微弱，燕云飞亦是不知死活。
此时，山谷中清风徐来，万籁无声。渺烟波站在负荆台上，望着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思绪万千。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古人这番心怀倒与我此时相通了。”
渺烟波自言自语说道。“若此时能有一坛酒，便与这风、这月、这山、这谷同饮同醉，胜过我一人孤独寂寥。”
“不过，就算无酒，也不能辜负了这山间明月，荡襟清风。”
想罢，只见渺烟波双手抱拳，向着天上满月道一声“月兄，寂寥之时，形单影只的也只有我和你了，让我打一套掌法与你消遣光阴。献丑了”，
然后从百花掌法第一式“花发西园”起，约莫半个时辰，将一套百花掌法练完。虽内力有限，倒也颇得了掌法精髓。
渺烟波练完之后，甚是高兴：“自我禁闭于此不过一月，连日来只觉内力大进，而且修炼这百花掌法也是接连有所突破，缘何进步如斯？”
回想一个月来诸般经历，思来想去，恍然大悟。“必定是南华道长的道家功法及迷雾幻阵，于我修炼大有裨益。道长说与我百花谷老谷主颇有渊源，想来他们必然交情匪浅。”
至于他们之间有何渊源，渺烟波自然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知道的了。
接着又想起石块上刻的那“中秋之夜，月满人缺，百花劫难，皆归自然”十六个字，彼时因遇奇缘，且重伤初愈，未及细想。
此时明月在天，山谷空旷，突然灵台清净，似有所悟，隐约中觉得话中有话。
于是认真揣摩这十六个字，想到“中秋之夜，月满人缺”时还不觉得如何，甫一沉思“百花劫难”四字时，突然间灵台似受重击，霎时醒悟。
“不好！莫非我百花谷今夜有难？”
念及此处，再细想这十六个字，更加确定无疑。便再也顾不得师父训诫，将一番怡然邀月同饮的心思丢的无影无踪，拔腿向山下飞奔而去。
将及山脚，便见百花谷方向红光映天，知道必然是着火，不知发生什么变故，心下更加焦躁。
一番心思只是想着“小师妹是否安然无恙？师父师娘又怎么样？”慌不择路，加快了步伐，奔跑时用上了十成内力。
此时，燕云飞站在滚滚黑烟之中，看着百花谷四处火起，双手持刀，分足而立，面含冷笑。
柳如眉缓缓睁开眼睛，看看一片火龙弑天，又见燕云飞面目狰狞，心下害怕异常。
此时的燕云飞已经完全沉浸在杀戮、背叛和邪恶的快感之中，在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照下，像魔鬼一样可怕。
但她仍挣扎着抬起头，用极其虚弱低沉而又绝望的声音说道：“大师兄……我对你一片真心，你怎能……”
柳如眉想起自己一颗心早已给了眼前这个大师兄，而他要杀自己竟然毫不在意，不禁心痛，胸口伤口处更加血流不止。
“别自作多情了，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倒是你的二师哥对你念念不忘。”
燕云飞面无表情，语气甚是嘲讽。
柳如眉看着眼前的燕云飞慢慢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自己想用力去抓，却只见风筝越飞越远，消失在天涯海角，再也看不见。
“大师兄，这……到底是为什么？”
燕云飞不屑地侧转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柳如眉，神情冷淡而轻蔑：“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我燕云飞还没将你放在眼里。今日既已闹到这般地步，那也别怪我赶尽杀绝了。”
这时韩飘飘悠悠醒转，听到燕云飞所言，边咳边说道：“咳咳……自从你入我百花谷以来，师父师娘并不曾亏待于你，如今你竟残害同门，欺师灭祖，是你不义，不是我们不仁，今日我便代你师父将你逐出师门，你不再是我百花谷弟子。就算将我满门尽屠，也休想学那百花掌法。”
燕云飞冷笑数声，扯下背上包袱，擦拭着刀上血迹，看着韩飘飘道：“不瞒师娘您说，百花掌法在你们闭关铸剑之时，我就已经学会了，就连二师弟的百花掌也是我撺掇他学的。你们引以为豪的本派至高武学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三脚猫而已。我现在有了饮血双刃，什么狗屁百花掌法，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韩飘飘不再说话，慢慢爬到独孤云身边，竭力撑起身子，靠在旁边台阶上，然后让独孤云倚在自己腿上。
只见她伸手轻轻擦去独孤云嘴角血迹，突然间神色黯然绝望，悲伤不以自抑，几十年来点滴深情在眼前倏然闪过。
便在此时，渺烟波快速奔行而至，仓猝间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幕幕情景，陡然间便似天塌地陷，惊骇莫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