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腾腾兀兀,天涯海角,闲云野鹤,岂管流年。月下风前,逍遥自在,兴则高歌困则眠。回头处,落花飞絮,远水轻烟。……这桃红柳绿,自然消息,何须扭捏,击竹拈莲。大相无形,真空非有,论甚纤毫与大千……”
绵延崎岖的山路似无尽头,忽隐忽现,路旁的树木花草郁郁葱葱,繁茂无加。时有鸟鸣虫叫之声充斥其间,相映成趣之景,道不尽的宁静和谐。
半山腰处传来隐隐约约似断似续的歌声,距离太远听起来竟然似男似女似鬼似魅,不甚明晰。
依稀中尚能辨清声调歌词,唱的却是元朝冯尊师的一首《沁园春》。
曲调之间亦尚能听出歌者闲适豁达的心境,清新婉转,萦绕耳畔,似有勾魂摄魄之能。引人入胜,竟令人忘却自我。
此时,只听从远处传来一阵得得而鸣的马蹄声,原来正有二人催马在山路上徐行。
想来是旅途劳顿,那骑马之人甚是困顿难当。但甫一听到这天籁之音,又不禁顿觉精神清爽,便是那周身的疲惫也似乎被歌声抽去了很多。
这时,只听到一个男子吃惊的声音说道:“敏妹,想不到这无名之峰上竟也有人烟!此人能唱得如此乐音美妙的歌子,且中气充盈,连绵不断,想来内功修为着实了得。只是这声音之间兀自辨不清是男是女,莫非这山上有狐女神仙不成?”
那少女似是沉思了片刻,方说道:“之前曾听太师父说起,这武当山总共有七十二峰,且多数都挺拔险峻。今日我们来的这山更是奇险无比。想那山路崎岖难行,又怎得会有人烟呢?依我看,莫不是有隐世的高人或者门派在此久居,我们竟然全不知晓?”
那少年听少女所言,皱眉思索了片刻,说道:“太师父创立武当派已近百年之久,可是兀自从未听他老人家及诸位师伯师叔提起,此处有什么高人或者其他门派。此峰无名,正当是从未有人来过才是?当真是匪夷所思。”
少年略一迟疑,继续说道:“莫非是那上山采药之人,一时兴之所至,唱起了这等美妙的乐音?”
那少女随即说道:“此峰既是无名之峰,而且如此险峻,便是武功一流的高手,也决计不会轻易上得此峰,何况采药之人?况且,你何曾见过采药之人有如此武功修为?”
少年一听之下,颇以为是。
正自沉思之间,只听得那少女喊道:“快看,那前面是什么?”
那少年顺着少女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道宽约数十丈的大峡谷,横亘在前方不远处。
二人当即向前走去。待得来到近处,方见那悬崖下,一片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望将之下,令人生出飘飘欲仙之感,又陡生畏惧惊怕之意。
再看不远处,有一道绝壁瀑布倾泻而下,其声隆隆若雷,水花飞溅,状似千万朵白花飞舞。
那少女当即说道:“如何?似这般悬崖峭壁,有几人能跨得过去?莫说武当,便是当今武林,能安然越过此谷到达对面的人,恐怕亦是凤毛麟角。如此看来,此峰却真的是从未有人来过。”
那少年颇为赞同道:“敏妹此言不虚。当世只怕除我之外,能越过安然此谷的,也只有太师父以及少林派苦坐三十年枯禅的渡厄、渡劫、渡难三位高僧了。”
“既然太师父从未提起过,那他老人家自是没有来过的。至于少林寺的三大高僧,我想以他们修佛参禅的旷世心境,自也不会有闲暇到此。那么山上或许真有高人隐居也未可知。”
只听那少女说道:“不妨我们就到对面看看如何?”
那少年当即答道:“如此甚好。”
当下,那少年先是右手揽起少女束腰,将那少女放在自己马上,回转头向后行了数十丈远。
复又调转马头,陡然挥动手中长剑,直刺在那马屁股上。
那骏马本来已是困顿得紧,但吃痛之下,依然长声嘶鸣,跃蹄而起,笔直向着峡谷方向奔驰而去。
待得那二人一马俱到得悬崖边上,只见那匹骏马前蹄跃起,后蹄紧跟,整个身子便如离弦之箭,向前直射而出。
堪堪直到那马身将要下坠之际,只见那少年一手揽住少女,一手向身侧展开,脚踏马背,猛喝一声“起”。身子便如展翅腾飞之雁,向对面崖上飘去。
不料,那少年虽身负绝世神功,却因负着另外一人而致使轻功施展不到极致,在距离崖壁仅有三尺之处,陡然间身子向那悬崖下落去。
二人同时惊呼一声,那女子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
便在片刻之间,只见那少年左手迅捷即出,抓住了悬在崖壁上的一根藤索。当即施展乾坤大挪移之功,将二人直往下坠的力道,瞬间挪移成向上的力道。同时手腕用力,腾空而起,双脚在崖壁上连踩数下,已然跃上悬崖。
那少年兀自心惊道:“方才如此惊险,想来我还是太过托大。虽然负着一人,但以我的武功,要跨过此峡谷已是如此险象环生,旁人更是难上加难。”
那少女星眼迷蒙地看着那少年,说道:“无忌哥哥,我们跨过这条峡谷,从此便不再出去了吧。便在这无名峰上消遣一生,饥食野果,渴饮山泉,倒也是快活之极。”
不错,此二人正是张无忌和赵敏。
原来那日自少林寺遭逢元军大举围攻,张无忌便以《武穆遗书》上的兵法,带领各大门派和明教教众智退敌军。
之后,张无忌即将明教教主让位杨逍,决意与赵敏一起隐迹江湖,不再过问明教事务和江湖纷争。
张无忌此时兀自搂着赵敏束腰,深情注视着她,温柔说道:“如此自是甚好,只是敏妹再也没有挂怀之事了吗?想你从小生活在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之中,此后却要与我一起经受这风餐露宿之苦,我又于心何忍?”
赵敏听得心里一暖,抬起头缓缓说道:“我爹爹已死,哥哥也回到蒙古去了,这刀光剑影的江湖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打打杀杀,再也没有值得我牵挂萦怀的事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即使有再多的苦处我也不怕。”
“倒是无忌哥哥你,那峨眉派的周姑娘,对你仍是念念不忘,你难道便不想去峨嵋派看看她吗?”
张无忌听赵敏此言,赶忙说道:“周姑娘现居峨嵋派掌门,门派事务繁多,我还要再去打扰她作甚?况且当日,她将你掳去之时,我已然说的清清楚楚,此生刻骨铭心所爱的唯有敏妹你一人。现下我只想和你在这青山环映,鸟语花香的无名之峰上终此一生,岂不快哉!”
赵敏欣喜不已,面色狡黠道:“你可是还欠周姑娘一件事没有去做呢!”
张无忌回首望了望方才越过的峡谷,眼光游离在山岚云雾之间。
良久方说道:“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盼周掌门事事如意吧!”
当即拉起赵敏的手向歌声飘来的方向信步而去。
原来那日自少林寺下山之后,周芷若曾与张无忌和赵敏一路同行。后来,周芷若见他二人情意甚笃,如胶似漆,当即心灰意冷。
其时,又想起在那万安寺六和塔上,灭绝师太逼她发下的毒誓,便觉当世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当即便将那深种的情根黯然斩断,不辞而别,回到了峨眉山。
有道是“青丝断,红尘事了。忧思几重,俗念多少,俱随风飘摇。”
周芷若自称法号“绝情”,以此告诫自己不再留恋俗世情爱,静修此生。
后来闻言峨嵋派在周芷若的带领下重现武林大派的威风,峨眉弟子对负心薄幸的男子从不手下留情。
众人只道这是绝情师太立下的门规。
元朝的残酷统治激起民愤,各地起义揭竿而起,后来元顺帝昏聩无能,任用奸臣,逼死丞相脱脱,更是自掘坟墓。
以朱元璋为首的明教教众趁势而起,攻破了元军,攻进了大都。
赵敏的父亲查汗特穆尔苦战抗敌,最终战死在城门上。赵敏的哥哥王保保却不幸被起义军生擒。
朱元璋起于明教,知道张无忌武功高强,又不能为朝廷效力,虽已不再是明教教主,但留之恐为后患。
是以故意散布消息,昭告天下,言王保保囚于大都九重天牢之中。意在引张无忌上钩,只要张无忌到九重天牢救人,势必不能全身而退。
当日,张无忌和赵敏虽远离大都,但也得知了这消息。
朱元璋的计谋自然瞒不过张无忌和赵敏,但赵敏从小在大都长大,深知到九重天牢中救人意味着什么。
她感到左右为难,一边是自己的血脉至亲,另一边却是自己的心爱情郎。她既不希望王保保死于非命,又不愿让张无忌去冒险,是以始终踌躇难决。
九重天牢,顾名思义共有九重。层层守卫,重重机关,天牢中不仅密道复杂,而且高手如云。
赵敏深知朱元璋的险恶用心,他既要引张无忌上钩,自然会将王保保囚禁在九重天牢最为凶险的第九重之中。
第九重天牢号称“固若金汤”,守卫此牢的人全非泛泛之辈。
张无忌当即瞧出了赵敏的难言之隐,是以自告奋勇,决定以身犯险。
赵敏听闻之后,不禁泪眼婆娑,心中极是不忍道:“无忌哥哥,我本不该让你冒生命危险去劫那天牢,只是我爹爹已死,世上便只有哥哥一个亲人,我不想爹爹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张无忌将赵敏紧紧揽入怀中,安慰道:“敏妹,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难言吗?你的事就是我张无忌的事,我张无忌宁肯不要这性命,也定要护得你的周全。”
“令尊也是我的岳丈,我也不希望他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儿子受苦受虐而不得安息啊。我们一定能把尊兄救出来的,你放心吧。”
当下两人商量着如何去天牢中救人,赵敏凭着自己的记忆把天牢的分布图画在了地上,张无忌对着分布图仔细研究,只觉甚是棘手。
若要从天牢正门闯入,且莫说守备之人甚多,便是这复杂的密道,只怕短时间内也极难找到那“固若金汤”。
二人正待言语,忽然听得南面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张无忌立时将地上的天牢分布图擦去,拉着赵敏隐身在附近的草丛中,屏息凝神。
待得那马渐行渐近,两人从草丛中看去,只见一人一马迤逦而来。二人远远看见,只觉马背上的人甚是面熟,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人行到近处,跳下马来,不住来回走动,又不时向四面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北面和西面同时有数匹马向此处驰来,片刻即到。数将之下,共有七人。
张无忌压低声音,说道:“好生奇怪,这七人均生的如此面熟,似乎曾经在何处见过。”
赵敏也觉得来人甚是面熟,张无忌和赵敏两人相视之下,决定静观其变,以免打草惊蛇。
当下听闻最先到达的那人说道:“各位兄弟们都到了。此次我明教大众一举攻破大都,拯救天下苍生万民于水火之中,实乃大快人心之事,兄弟们本当喝个不醉不归。只可惜……唉!”
此人腰圆膀粗,肌肉虬结,显是膂力过人。说话声如洪钟,嗡嗡入耳,但话语间难掩颓丧之意,却让人觉得这大汉似乎颇为无奈。
另外一人说道:“孙大哥,莫不是因为我明教叛徒朱元璋叛乱之事心中愤恨?”
“这等奸邪小人,利用我明教百万教众攻破元军,最后不但自称皇帝,还欲将我明教教众斩尽杀绝,当真是小人如斯!想我明教阳教主、张教主在任时,那是何等的威风,今日竟落得这种‘龙游浅滩,虎落平阳’的下场,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以此为耻!”
只见这说话之人络腮胡子,满脸横肉,说话时中气十足,一听便知内力不弱。
张无忌听到此处,恍然明白:“原来这七人却是明教之人,无怪觉得面熟。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再是明教教主,但是对教中之事却不能置之不理。”
当下仔细聆听七人话语。
这时那脸上有一道刀疤的大汉接着说道:“不光是我们厚土旗下的兄弟们被逐杀的惨不忍睹,五行旗下的其他兄弟,甚至杨左使、范右使、韦蝠王以及五散人都受到了追杀。”
“只可惜我明教在抗击元军的过程中元气大损,又有大部分人投靠了朱元璋那狗贼,是以我们无法与之相抗衡。要不然怎么会受这等窝囊气!”
赵敏一听他们自称厚土旗下的教众,心下顿时欣喜。
后来又听到明教教众的悲惨境遇,不禁黯然咋舌,对朱元璋的奸诈狠毒也颇觉心惊。
赵敏侧目向张无忌瞧去,只见他眉头紧锁,脸上悲愤之情溢于言表,显是对明教的遭遇也是深感痛心。
只听张无忌说道:“想不到,明教会有今天这种局面。我只道朱元璋谋反,不过是想当皇帝,却没想到它竟然对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狠下杀手。其手段之狠辣,简直令人发指!”
张无忌语出悲愤,竟险些让七人察觉。
当此之时,众人突然听见一阵哈哈大笑之声。
初时尚觉发笑之人隔之甚远,片刻之间已然由远及近,想来那人脚程极快。
那人待到近处翩然腾空而起,向众人身旁的大树上飞去。那大树向外伸出一段细细的枝干,实乃不堪负重,但那人单脚而立,上下晃动,那枝干却兀自不断。
众人忙向树枝上看去,只见来人身穿锦罗绸缎,尖嘴猴腮,鹰鼻深目,面色雪白如纸,似无半点血色,眉毛上挑,眼神诡异,均觉得此人甚是面生,不似中土之人。
只听那人朗声说道:“皇上圣恩,知道你们几人无处安身,怕你们吃不饱、穿不暖,是以派大爷我前来送你们去那西方极乐世界享清福。识趣的快来爷爷刀下受死吧!哈哈……”
这人语速极快,中气十足,内力颇有规模。七人相视之下,顿觉心惊,急忙挺刀相向。
只听其中一名大汉骂骂咧咧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这人说话当真比放屁还臭。我等虽是明教的无名小辈,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那白面人面露凶色,道:“哼,这一路杀来,明教余孽竟然都硬的跟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徒逞口舌之利却无半点真才实学,杀你们几个无名小辈,实在跟捏死几只跳蚤没甚分别,只是爷爷怕污了我这‘饮血刀’。爷爷今天还有要事在身,没空与你们在此纠缠。受死吧!”
说着那白面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众人冲杀过来,众人慌忙应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