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疲倦了、累了,闭上你的眼睛。”
“梦的内容是由于意愿的形成,其目的在于满足意愿。”
昏暗的房间内,空气中漂浮了点点幽光。这散落的蒙蒙色晕给人以慵懒且安宁的感觉,算得上促进理疗的安慰剂。
“意识是一种特殊的心理行为,它是感官将其他来源的材料经过一番加工而形成的产品。”
温淳的话语揉碎开来,抚慰着患者的心灵。
“梦是欲望的满足,人们有所希望,不能在现实中实现,故而寄托于梦境。”
“所以……”
“任天堂沉沦,地狱开放,毁不了我内府的宝藏!”
患者突然开口,扰乱了医生的谆谆善诱。
“狗子,弗洛伊德他老人家在我梦里叨个不停,你这套说辞还是留给其他迷途羔羊吧。”
“叫我道格ok?”医生无奈地拍了拍手,房间内的虚拟光子随即消失,黑色的玻璃也慢慢褪去了颜色,展露出明媚的天光。
徐无忌撇嘴,“诸葛道格?呵。”
诸葛道格嘴角一抽,来到窗畔,擦着眼镜。
“行了,我这儿是正经的心理咨询诊所,弗洛伊德什么的”,他摆摆手,戴上眼镜,“没听过。”
徐无忌揣手浏览着对方的红木书架,“你这些书,貌似也解决不了我的问题。”
《二重禁忌——梦境与现实》,《变式下的自我再构架》,《模因诱导——灵性的反射》,《从变革战争浅谈现代心理》……
诸葛道格转过身,无奈地叹了口气。
“无忌啊……”
“别占我便宜。”徐无忌蔑了一眼。
当年的福利院,可以说是儿童的天堂。除了有规制的福利设施,老院长还收藏着诸多天元纪以前的旧物。
比如某部所谓的武侠电视剧,其中某些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被同伴打趣的台词。
开头便是:“无忌啊……”
当然,也不是没有值得怀念的事物,比如老头子的真空防腐箱。
有一说一,徐福记还真好吃,曾经的人,真幸福呵。
“兔爷,您老人家到底想怎么整?”
诸葛道格有些崩溃,鼻子皱出了褶子。他是专业的心理学家,一般情况,都能从容应对。
实在不行,不还有某些不知名的残本可以借鉴嘛,专业人的事,怎么能叫抄呢?
只是这位同出一院的发小,他实在没辙。记得小时候他不是出了名的睡神么?入睡便跟与世长辞了一般。
就因为这,好几次拉着一帮子试图探索“自由区”。虽然无一例外,都有惊无险地被逮回来,可所见所闻,足以使五六岁的小孩夜半惊醒。
这厮倒好,屁事没有,吃得香睡得好。别说噩梦了,连梦都不带做的,好一阵子在院里趾高气扬。
谁能料到有这么一天?
每周都跑自己这儿来,进门就一言不发,看着眉清目秀的脸上写着“苦大仇深”,他横竖觉得不对劲。仔细品了半天,才从神色中看出味儿来,满脸都写着四个字“乖乖配合”。
“你老实告诉我,最近……《梦境拉普拉斯》玩儿多了?”
“滚蛋!”
仿佛早有预料,诸葛道格准确的接住徐无忌撂过来的书,爱惜地摸着。
“好歹是业界著作,珍惜点。”
“自费出版的著作?”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了,没什么事就一起吃个午饭,下午还有患者预约呢。”
尽管徐无忌背对着自己,道格仿佛仍旧能感受到他无声地叹气。
毕竟,能说的早就说了。两人几次见面,从当代主流的心理学流派,到籍籍无名的三流理论,乃至变革战争前的先哲学说,都掰扯完了。
仍旧无法解析徐无忌的离奇梦境。
至于当年那件事,没道理时隔十余年才出现症状。
梦中梦,循环而又变动,似是真实不虚,醒后却模糊不定。两人唯一的共识,是这梦中意象大半并非现实经历的折射碎片。
前提是他真的没有沉迷VSNG(虚拟浅层神经游戏)。
“你……真的没有接手关于‘格式塔’……”
徐无忌自嘲道:“我呢,基本算是个天元纪的平凡人,那些事情……”
他摆了摆手。
“饭就不吃了,马上年末,到时候再聚吧。中午咱要傍大款!”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兔……徐无忌,换份工作吧!”
徐无忌站住,没有回头,耸了耸肩。
“赚钱嘛……”
他回头,脸上带笑,诸葛道格摇头,无奈地也笑了,两人异口同声。
“不寒碜。”
是呵,都是野蛮生长的杂草,不寒碜。
“那什么天堂地狱,从哪儿看的?”这种调调,一听就不是徐无忌想出来的。但别说,用来忽悠……咳。
“某位徐家败犬写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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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我也不想啊”看着再次靠近的电子巡犬,徐无忌白着眼将没抽完的“千禧年”捻在它的仿生舌头上,“大家都是纳税公民,凭什么瞧不起我啊?再说这是公司的车,咱们乌托邦建立的初心不就是公正平等嘛?”
调出终端机上的临时通行码,给巡犬扫描后,没理会狂吠的警告声,徐无忌反倒一脚将其踢开。
装饰用的仿生舌苔充当烟灰缸,不正好减轻了“小黄人”(自动垃圾回收机器)的工作负担嘛——来自守法公民徐无忌的自我肯定。
“麻烦周探长了,诶~马上就是了,不用这么谦虚啦。”
“罚款已经打过来了,您确认一下。没问题?那行,下次请你们搓一顿……不破费,不破费,我们这是警民携手,共同维护乌托邦的和谐嘛。”
言辞中满是亲热,徐无忌却面无表情,确认两份“罚款”被领取后,便继续盯着大门入口。
“好的,常联系,一定,一定!”
轻触耳边的一体式量子机结束通话,徐无忌调出虚拟屏,想着要不要催一下。
刚要点开联系框,一辆炫彩的蜉蝣车便从大门飞驰而来,在空中划出酷炫的摩擦声。
这辆“苍蓝星—协奏曲”在他身前来了个花艺甩尾停车,听着车身奇特流线发出的鸣响,徐无忌眼神微动,关闭了虚拟屏。
两百万蓝盾以上的蜉蝣车缓缓从三米高的空中降落,一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走了出来。
倘若有学微表情的人在场,便能发现他脸上残留着余愠。
青年左右打望,仿佛确认一般,来到徐无忌面前,用审视的目光考量了几秒,这才开口。
“窝窝头,窝窝头?”
本着专业素养,徐无忌吸了口气,答道:“一块钱四个。”
这位资料中显示名叫布雷斯的青年这才点头继续,用一种试图漫不经心实则表露无遗的优越语气说道。
“知道这个暗号的含义么?窝窝头是天元纪前美食国度九牧的奢侈食物,据说其它国家的人,哪怕是政要都无福享受,更何况现在。而且,它的价格颇为高昂,哪怕面额为‘一块’的钞票也只能购买4个。”
他叹了口气,风轻云淡中带着故意的嘚瑟,“我委托新东方的三星大厨,听说他们能复原出原始配方,到时候就能一品当年的顶级料理了。”
见徐无忌无动于衷,甚至有点想笑,布雷斯暗笑,自己跟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阶级一旦形成天堑的差距,再怎么炫耀也没了滋味。
唉,无知真可怕。
“算了,你是叫……”
徐无忌刚要开口,布雷斯接着说道。
“兔爷是吧?好名字,出来混,气势要摆足,不过……无所谓了,嗯。”
布雷斯怜悯地看着徐无忌,小人物恨不得全世界都尊他为长辈。情有可原,只是恐怕他并不知道兔爷在天元纪前的含义。
布雷斯拿腔作调只是希望对方能认识到自己的身份,这样才能尽心尽力完成委托。
父亲常说的上位者劳心,大概就是自己这样吧,布雷斯惆怅地想到。
那群杂碎,徐无忌暗骂了事务所的人。
文明的遗产,除了如今被划定的禁物,也就只有这些龌龊事儿不会出现断层。
他哪儿能不知道兔爷是什么意思?小时候福利院的伙伴都说徐无忌静若处子,动如疯兔。本来叫他兔哥的,谁知道老头子听后直接给他改名为兔爷了。
过几年了解其中的含义了,徐无忌越发觉得老头儿当年那意义不明的笑容……
是多么的恶俗。
兔爷就兔爷吧,从某种程度而言,被人轻视未尝不好。
只是工作中,还是得展现自己的职业素养。
“布雷斯先生是吧”,看着比自己小个四五岁的委托人,徐无忌缓缓开口。
“你的协奏曲喷漆光滑亮泽,选用腚蓝色的涂装配合翼动曲线设计,使得行驶时产生的奏响与空中转向的飘逸感浑然一体。
只是观察车头左侧的涂色,有些不易察觉的割裂感,想来是最近一周临时经过的修理,车工的手艺不够老练。”
在布雷斯有些讶异地注视下,徐无忌继续说道。
“刚刚停车时的花艺甩尾,清鸣的声线中似乎有着次断音,这应该不是‘苍蓝星’设计的初衷吧。配合磁力装置的些微异响,估计是这两天……不对,微处理系统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应该就是今天,大概率是来的路上,您的驾驶操作有所失误。
当然,我不是质疑您的技术,但现在正午高峰期,罗兰大道车辆颇多,空中飞的,地上跑的,难免会有意外。”
布雷斯这一刹那有些失神,没想到朋友介绍的事务所真有两把刷子?
“此外,虽然您打扮温雅,衣着俊朗,脸色也没什么异常。只是眼袋略微有点肿胀,肤色也略显干燥,这不大符合您的日常保养。”
徐无忌话音一断,以亲近而不冒犯的语气作出总结。
“想必昨晚……”一副男人都懂,却又有些羡慕的表情。
“咳咳,兔……”
“叫我小徐就行。”
布雷斯不自然地解开领扣,抿了下嘴唇。
“小徐啊,之前有些唐突,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布雷斯,布雷斯·亚历克斯的布雷斯。”
徐无忌并没有觉得对方做作,毕竟是乌托邦闻名遐迩的亚历克斯能源集团嘛。布雷斯,亚历克斯家族的三子,用他看过的老电影来形容,三个字。
大水喉。
“关于我的委托……”
徐无忌露出我做事你放心的表情,“三天之内给你答复,结果满意,您再付款。”
布雷斯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在话语权悄无声息被人剥夺而不自知的情况下,他只能点头称好。
“这个,要不要尝尝休斯敦国立大学的顶级餐厅?虽然只有一位新东方二星厨师,但还是值得品味一番。”
我也想啊,徐无忌无奈。
“感谢邀请,但是顾客至上,请容我先把委托完成,进展顺利,美食才能更加可口。您说对么?”
“好吧。”布雷斯想想也对,人家职业道德没得挑,只能作罢。
带着没有察觉的困惑,布雷斯看着徐无忌离去……与门卫“礼貌”地交谈。
“这都要罚款两百蓝盾,我明明是在保护环境,节约设施资源啊。”
徐无忌又点燃一根“千禧年”,在碎言碎语中慢慢走远。
还好休斯敦国立大学富家子弟如云,搞的他完全找不到地儿放车。倘若将车停靠一旁,被那货瞅见,自己就得重新措辞了。
是的,布雷斯车的异况是徐无忌一手造成的。
来的途中,路过一家酒店,是人都不会忽视那辆号称“败家之星”的“协奏曲”。
本来他也没在意,老老实实开着言笙这蠢货被人忽悠的所谓的皇家复古级机动车。虽然不方便,时常因为道路拥堵和头顶飘着蜉蝣车而感到烦闷,但好歹也是公司配的。
谁知布雷斯脑子有坑,空中堵车就来个低空超车,好死不死就从徐无忌的车顶擦过。
那磁力驱动的翁鸣配合着“协奏曲”独特的空气摩擦曲调,就仿佛一个骚男人在你头上放屁拉屎,还吹着口腔。
哪怕换成镶钻金哔他也不能忍啊……应该。
徐无忌这人本来就时不时抽抽,喜怒随心,兔爷的外号不是白来的。
他立马就凭借娴熟的车技赶超到前面,然后挑衅地摁了下喇叭。
然后“败家之星”果然上钩,加大“马力”赶了上来,试图再次来个乌鸦坐飞机。
徐无忌看准前面的防滑带,通过操作将这辆改装车的重心移至车尾,然后启动“超态加速”,在压过防滑带前一瞬间,猛地提高了速度。
汽车寿命?车又不是他的,坏了更好,让言笙给自己也配辆蜉蝣车。
不出意外,这辆皇家复古车向上一个短距离猛冲,结局可期。
好在布雷斯时常赛车,刹那间凭借经年练就的手速与指尖花活儿,避免了一场不太愉快的啪啪啪。
正是这一下紧急规避,让徐无忌听到了对方车中传出的怒吼与女性的惊呼。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反正交给周探长打点了,即便根据法规,乌鸦也不应该坐飞机。
所以他提前到达了学院,等着姗姗来迟的布雷斯。
至于“败家之星”的喷漆问题,作为专业的打工仔,委托人及其相关背景他都做了周详的调查。
不知是资金问题还是怎么的,布雷斯并没去他常去的修理厂,而是找了家口碑不错的店。
只可惜口碑如牌坊,无论手艺还是信息保密,有点硬实力的人都可以说扒光就扒光,是圆是翘,一目了然。
最后为爱鼓掌就更简单了。富家子弟,酒店,正午离开,车上女人,这些足以给出大胆的推测。
哪怕折了腿,也只是细枝末节罢了。
就算退一万步,今天没这巧合,徐无忌依旧能倚靠手头的资料结合实况,来一场愉快的交谈。
专业这东西,或者说他这一行,说白了,就是消息,技术,素养,还有亿点点的话术。
毕竟,作为事务所的法人代表兼股东,言笙这厮也接不到什么特别牛逼的活。
点开终端机,徐无忌想了想,自言自语道。
“好久没去了。”
回事务所之前,他还得再到一个地方,做一件事。
“赚钱嘛,不寒碜。”
……
“就不该手贱的,我这败家玩意儿一个!”
……
“大餐啊,两百蓝盾啊,都没啦!”
车内的二货又抽风了。
“不想奋斗了,当兔爷也不是不行……”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