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燕门泽还不是那个视天下生灵如烹的帝国皇帝,没有经历血火与生死锤炼的他,此时只是个恨爹的屁孩。
燕门泽恨他父亲。
他没有给燕门泽快乐的童年,也没有给过他一丝如同对燕门湄那样一般的父爱,甚至没有给他亲生母亲……
有的,只有日里夜里的操练与不满,斥责与背影,灯火下的刀剑枪影……
他一直都在追赶着,跌跌撞撞。他以为快了,以为前面的那个深深憎恶的背影就在眼前了……
西离经历了十七年的和平,燕门泽今年二十出头,巧的是,那十七年的和平就在他二十年的生命里。
他生与战火,母亲死与战火,如今他又一次面对了它,带着满心的渴望与仇恨……一败涂地。
长月岭破了,他该怎么办?家中,妹妹与阿娘怎么办?这风雨飘摇的西离怎么办?
就这样带着满心的迷茫彷徨,他走到了一个篝火前,这里已经没有敌军了,更何况篝火前的人就是将军,没有人比他高了。
燕门泽走了过去,风很大,手里的东西张牙舞爪,他张了张干涩的嘴,最终只是沉默的将手中捧着的东西递了过去,“燕门将军,马草。”
“不叫爹了?马草给我,你回营地里吧。”
……
长月之下,篝火旁,燕门老将军抱着马草,勾搭着火堆。被风吹得呼呼响的火堆旁,是一匹呼呼大睡的马。
燕门老将军蹲靠在那马的后腿上,侧头看了它道:“唉啊,这孩子……他怨我。”
马是不能骑了,伤成这样的马,不死都是奇迹。
“……我也怨我。”
马嘶鸣一声,摇晃着血淋淋的大头,扇着耳朵赶走耳边的苍蝇。看见了燕门老将军手里的马草,硕大的马头伸了过去。
燕门老将军将抖个不停的马草递过去。
“老牛啊,真的是你吗?”
燕门老将军起身拍了拍马的肩背,盯着马抬起的头,圆溜溜的大眼睛良久,终归是叹了一口气。
这马,怎么可能是“牛”呢?
“衣不~如新!昔日袍泽!今!日!弃~~~?
人~不如旧~枕边人啊!敌~国之女,你此时娶?
可惜我百万军?!可~惜~~我!百!万!军……”
篝火猎猎,马嘶长鸣!
时光,仿佛回到了昨日。
————————
打仗,其实就是两波人马下饺子,在油锅里翻滚挣扎,一直等到前方的开胃菜吃完了,就轮到后方的精锐主菜了。
而这个时候,看的就是那一方的领将火候的掌握,撒下的油盐酱醋分量足不足,时机好不好了。
所以才说,战争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绞肉机。
——中元帝国,皇帝燕门泽。
……
“报!将军,他们撤了!”
“报!将军,对方阵前喊将了!”
饶是战场上变化万千,燕门老将军还是不由一愣,之前“前菜”明明是他们优势更足,如此机会,这敌军不乘胜追击,加大火候……这阵前喊将是为何?
“来者何人?”
“来人说,他是东华国主将,奇楠胜!”
“……奇楠家的人啊。”
燕门老将军长叹着下令。
……
“燕门贤弟,昔日长安水月,你我二人对坐饮酒,岂不快哉?却是没想到,今日竟是兵戎相见。”
东华阵营中缓步走出一老将,不慢,只是让人不得不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老将身上是特别打造的轻甲,连头盔都只是厚皮制成。
整个人都透露出行将就木的灰败。
但燕门雄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燕门泽眼看着燕门雄提枪拉绳的双手用力,伸了一下背后肌肉,脖子上传出了咔咔的响声……
他下意识的警惕起来,看着对面的老将,这是老头要发力的前兆,奇楠胜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要说自己是主将?东华的主将,不是那个号称东华最年轻的将军,奇……
奇元?
奇楠胜?!
奇,楠?
他突然想起来某个听闻——东华有顶级两个世家,连东华国的大王都礼让他们三分,两家一家从军,一家从政……
分别就是奇家和楠家。
燕门泽突然眯起了眼睛,自己父亲之前的低喃乍然响起,“奇楠家的人?”
奇元是奇家的人,这个他战前就了解到了,也是因此听见了这个传闻,当时多少有点不屑。
有对东华国大王的,也有对这两家的。
这种不屑十分矛盾,一方面觉得那个大王太没用,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两家自不量力……
奇楠胜……奇,楠……胜,盛,还是剩?
这个东华,有点意思。
就在燕门泽还在两老人看似唠家常,实则拖延时间的对话中思考这奇家楠家与东华王室的关系时,两军后方突然就响起了金铁相交的声音。
一时间两军皆是一阵混乱。
燕门泽也没有想到这两人竟然想到一块去了,都想着扰乱敌方阵营,然而下一瞬间燕门泽就知道什么叫做太嫩了。
自己后方的金鸣声越来越激烈,反倒是对面的响动渐渐的就要平静下来,只有偶尔三五声显示着这群死士还在垂死挣扎着。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燕门老将军,自己的父亲,燕门雄。
却是见老人脸上的褶皱白胡都皱在了一起,活像一只炸毛的蒲公英。
燕门泽心里咯噔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来眼下这个情况老爷子也不知晓……借地势相熟,以藏与山野之奇兵绕到道敌后,以死相搏放火,烧粮!乱敌军心!进,可一鼓作气,强攻而下。退,可死守城中,以地势为阻,耗……
这是燕门老将军的计策。
燕门泽拧眉,如此,敌军未尝不可……不!敌军万万不可行此招。
燕门泽突然发现自己背后汗湿了一片,此刻处于熙攘人群之中都显得几分透心的寒凉。
二十年无大战乱。
长月岭乃是西离之要地,腹地!破长月岭,此后犹如七城无防,直入王都——所以长月岭一直都是军塞,地图都是重大机密,更不论西离一直都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暗地里是将整片长月岭都改山易道了。
西离本国人都鲜有人知,那么敌军是怎么知道的,怎么绕道的?
这么一想,他立刻就看向了燕门老将军,几乎是马上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燕门泽听令,带兵去平反后乱!”
将军雄看着自己的儿子坚定的眼神,此刻他觉得,也只有自己的儿子是真正的可信了的。
“燕门贤弟不如赌赌,你我二人,谁先平乱可好。”
“哼,你要平哪门子乱?!”
“平后方之乱,燕门贤弟有何不解?”